长河城区面积很大，约有二分之一个维星，想在如此大城中找到几件衣服，如海底捞针。但多就多在，海娜有块防水的磁铁，它可以吸住想要的所有磁针，只要磁力范围内的东西，它一个都跑不掉。
就算偷盗人长双马的脚这会儿也出不了城。
是夜，海娜摸黑走出了酒馆，她甚至抬头看了看，蓝色的月亮挂在天边，努力思考之后，海娜得到了时间，午夜还未来临。这个世界有一个太阳，却偏爱地给他生了好几个孩子——三个月亮，第一个月最明亮，通体深蓝，在傍晚升起直至午夜落下。第二个月亮最大，浑身就如伤口般血红，从午夜直到四点都是她的舞台。第三个月亮最暗最小，它只有纯白和银灰相伴，四点出现到六点便已看不见它的身影。
月给了她好运，但没有很长时间。运气也要自己争取。
何种方法可以知道这个城镇的真容呢，无非就是海娜最熟悉的地下，这种在阴沟里窜的活已是家常便饭，她甚至以此为乐。臭水沟里要能捡到黄金，她想贵族都肯心甘情愿地下跪。
想找到地下很简单，嘴巴就是工具，看你想不想开门。海娜顺着路牌找到了长河的大广场，平日里的吆喝声在夜深人静中已无音讯，几只猫在寻找着市场余下的残渣，它们是无偿的劳工。
嗯，猫，海娜喜欢猫，喜欢它的机敏，喜欢它的狡诈，喜欢它对一切事物的洞察力。就像海娜在它十米开外的背后，它都能窥探到并且敬而远之。
就像油灯下那个穿着黑袍的人。
他在观察着海娜，猫的视觉向来数一数二，打赌他可以细数海娜几根手指或者几个头。
她靠近黑袍人，但黑袍人没如猫般走开，而是仍站在原位上，像等待着谁一样。
“你不是这里的人，走开。”黑袍人看海娜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开口说话了。
“我想当只猫。”
“你不是这里的人，走开。”黑袍人重复着话，同时海娜能感觉到他在黑泡里的手在摸索什么，片刻便听到清脆的出鞘声。他确确实实把海娜当成了外人，并且毫不留情。
“我想当只猫。”
“最后一次警告，你不是这里的人，走开！”黑袍人加重了语气，带着一声嘶吼，仿佛要捏爆海娜的脑袋。
“我想当只猫。”
同样利落的收刃声，黑袍给了海娜一个鸟嘴面具，让她带上。她赢了，但黑袍人的话一点不错。他领着海娜离开了广场。
混居地下多年的菈索妮娅家，早已对傲雪各地的暗号和组织了如指掌，在他们眼里，报口令跟吃饭一样简单，还不需要刀叉。
猫可分不清自己身边的猫是好猫还是坏猫，倘若自己哪天被别的猫吃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出城以后，视野便开阔了起来，两旁不再是高耸的房屋，取而代之的田野与林地相处和谐。他们两人沿着怀特河走着，前方隐约有闪烁的油灯。
摆渡人也穿着个黑袍，手上抓只桨，他的小船仅仅容得下除他以外的两人。在几个手势交流之后，摆渡人就开始划起了床，波澜在月光的照耀下略显黯淡下来，要换月了。
待第二个月亮爬上树梢，两人已经将海娜带至了离长河城区已有一段距离的河岸。黑已至，午夜将临，海娜已经很难看见十米开外的前方，但两个人在黑夜中如履平地，引着她继续向前走。
直到一个散发光流的洞口。
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地下，最黑暗同时又是最清明的地方。若海娜的衣服不在这里，她可以当场手刃两个黑袍人。
两人停在海娜面前，伸手挥向洞**。
“菈索妮娅家的，好运。”
海娜从没见过离城市如此之远的地下。
洞穴里空间很大，一条暗河将它构成了小村庄似的，过道两旁都是摆放着奇奇怪怪商品的铺子，不时冒着金光，充满着色彩。虽已至深夜，人头依旧攒动，他们大多像海娜一样戴着一个面具或者蒙布，都在尽量掩饰自己的身份。
人群当中突然钻出来一个面部毫无遮拦的老者，他脸上的笑容开得像丰收一样灿烂，他朝着海娜跑来，手里抓着小提琴，提琴上插着一簇簇稻子，焕发生机。
他在这奇怪之中尤为突出。
“小姐，请让我演奏一曲。倘若觉得好听，我便把这稻谷赠与你。”他未等海娜答应，便拉起了小提琴。
音律爬上洞穴的穹顶，随后向四处跳去，它们朝洞口外奔走，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高到过人头；然后遍布大陆，跨过海洋，响彻世界。
海娜很意外，但着实被吸引住了，天籁的联觉堪比她听过的所有歌声，她隐约感觉肚子的饱满和心中的充盈。海娜谢过了老者，没一会儿，一群黑袍人走到他们身旁。他们带走了老者。
“我走了，记得吃饭。”
海娜的手上是他给的，还在飘着稻香的谷子。
小插曲过后，海娜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此行的目的。她开始寻找起衣服的下落。铺子很多，海娜肯定要一一去找，效率很低，但确实是唯一的办法。
“衣服？什么衣服？”
“你来错地方了？”
“你看清楚我是干嘛的！”
“你是不是……”
几番折腾之后，她走过了几乎所有的铺子，终无所获。海娜筋疲力竭地蹲坐在路边，她已经快一宿没睡了，如果太阳要爬上她的头的话。
刚被填满的肚子饿了起来，早餐可以提前垫付了。
她看见了早餐铺，她的早餐铺。
那带着散沫花装饰的衣服，金银撒满了它的花边，它只有一个主人。它趴在不远处的一个衣服铺子上，等候着主人的到来。海娜走上前去。那定是她的早餐无疑。
嘴里叼根狗尾巴草的少年还未与海娜接近便跟她讨价还价起来，看起来就熟这套。
“一千二银元起，”他翘起二郎腿，笑呵呵地看向海娜“我知道你要哪件，小姐，你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就是我鼓鼓的钱包袋。”
海娜皱了皱眉头，看着这欠打的少年。“我可没打算跟你讨价还价。”
“意思就是一口价咯……呃，收回前言，一千五。”他转了转眼珠，脑子不假思索地给出答案。
“再说一遍……”
“一千二……一千一好吧——一千不能再少了！”少年见海娜都没反应，狠命调着价格。风儿吹得衣服很不自在地飘动着。
“给你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我没想买你衣服。”
会心一笑，然后少年变了个人，脸色开始严肃起来。海娜不变表情地看着他，他比起她之前讨过债的人，怕不是要逊色多少倍。
海娜这才把几个银元拍在了铺子的桌面上。少年看都不看便顺手收起了银元，然后双手合十，坐了下来。
“你想问什么？”
“这两件衣服从哪来的？”
少年痛苦地挠了挠头，终一句话也憋不出来。海娜又往桌上扔了几个银元。少年这才开口。衣服确是一个强盗卖给他的，少年看衣服面料非凡，便拿下了，他的选择无比正确，这件衣服值的价可能抵他几个人。
海娜将一大个钱袋子放在桌上。袋子打开了他的嘴巴，以及脑袋里所有的讯息。
强盗是他的常客，他的衣服大部分都来自于他，这些衣服大多是偷盗来的，因此也仅敢在地下卖。强盗还聪明得很，他只字未提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少年仅从声音听出他是个中年的大人，鼻子挺得连面具都戴不住，戴个蒙布也遮不住他的伟岸。海娜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每晚都会来，海娜来的时候他早已走了多时。
海娜抬头看了看露天的“眼睛”，第三个月亮已如眼珠一样显现出了身形，它很黯淡，以至于需要定睛才能看清。
“他一般什么时候来？”
“待第二个月亮至中天，我抬头便可看见他出现在我面前。”少年解释道，他对这位强盗也同样充满着好奇心。
…………
坐在四下朴素的房间里，衣服的荧光亮堂堂的，但海娜只感觉到内心的空虚。仅仅是两件衣服的丢失，她却需要花费如此大的功夫才能要回，何谈寻找八大家族？她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完成这个传世使命。
“小子，怎么了？”老练但显得无比年轻的声音在海娜的脑内回响。
是剑在跟她说话。但她并不打算回答。见海娜半天不说话，剑一声叹气，思考了许久，方才开了口。
“你以为你现在可以寻找家族了吗？”剑从包中飞出，腾空着“盯”着海娜。“远远不够，我的主人，远远不够……”他在房间里打转着，像是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在传授人生道理。
“如果现在就有能力的话，这使命根本就轮不到你……让我想想，不过第三代我看就能完成。”
“你的意思是？”海娜开了口。
“无数的历练，八大家族可不想看到一个小屁孩迎接他们。”
剑说完了话，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
她低下头。
（写这章的日期是2021年5月22日，听到袁老先生离世的消息，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看着桌上的饭菜，一时间都索然无味。那晚我坐在电脑前，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一个字都没打出来。
大概缓了一天之后，我看到这样一张图（如下），豁然开朗，脑子里灵感跟炸出来的一样。像是袁老根本没走，我可以让他一直活下去，于是便有了上文那段小插曲。
我把重新热好的饭菜吃进嘴里，甜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