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江洋大盗 其二

作者:Racyjackma 更新时间:2021/5/20 12:12:45 字数:4637

冯彪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了那柄迎面而来的长剑,他梦见那剑尖自额角划下,他梦见自己那早已不存在的左眼看到的最后一幕——镜般光滑剑身上映着那带着轻蔑神情的黑衣剑客。下一瞬,那黑衣如墨影般消散,露出被白衣裹着的姣好身段,剑客的面容也潜移默化的变成一张娇俏的少女笑颜。

而冯彪在此时才感到了自面部传来的那股撕裂痛感。那痛直穿壳,仿佛脑浆子里插了根烧红的铁棍,又被一股子蛮力拼命搅合,直教人想以头抢地,将脑袋砸个粉碎以换个清静。

接着他便从梦中醒来,一身的冷汗浸湿了衣裳。他看了眼四周,自己正睡在一处不大不小的卧房里,窗户支着,冷冷月光射到地板上,让他能勉强看清屋内的陈设。

自己床铺对面还有一张床,月光就落在两张床之间,能看见那床上面正睡着一人,只不过光线太暗,灰蒙蒙看不太清,冯彪一时也不太敢惊动那人。

自己那张床正对着的墙角放着一张方桌,能隐约见到上面有一盏熄灭的烛灯,一桌的盘子,看不清里面装了些什么。冯彪的鼻子少了一半,即使那方桌不过一步之遥,他也得聚精会神的去嗅才能嗅出那一桌的盘子里到底是些啥东西。

烧鸡?卤牛肉?还有……酒?

嗅着嗅着,冯彪的肚皮便不受控制的发出长长的低吟。

他浑身肌肉立时绷紧,警惕地看着对面床铺。

直到赵镰那慵懒的,断断续续的,冯彪再熟悉不过的鼾声传来。

“我草!”冯彪随手抄起床头的木枕,狠狠的砸向对床。

睡的正香的赵镰大喝一声,鼻子深吸了口气,发出一连串咕噜声。

“头儿。头儿?别他妈睡了,那妖女?”说到那妖女,冯彪倒吸了口气凉气,梦中的痛楚伴随着记忆袭来。

“草,你他妈的,老子一路背你过来,整个人都快散了,刚做了个好梦便被你搅了,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还有啊,什,什么妖女!那是女侠!是活圣人!是母神的天使!是咱俩的救命恩人。咱这客栈上好的房间,这一桌好菜,都是人家赏的,你可有点良心吧。”

冯彪自是晓得自己这老大这德行,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此时性命无忧,便暂时定下心来。

“胡子和矮牛咋的了。”

“埋了呗……还能咋的,这都还是女侠赏脸。”

“草!”冯彪从床上起来,骂了一声。

他们四人交情并不算深,干这行当,生生死死都是过眼云烟,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就行了。

“咱到底是摊上啥事儿了。”

“老子他妈怎么知道。”赵镰骂了一声,沉默半晌,泄了气。

“说是想学手艺。”他颇为不耐烦的将这话吐了出来。

“学手艺?学他妈什么手艺?”

赵镰哼笑一声,深吸口气,接着这不大的卧房里便传出一串婉转的啼叫声。

“你他妈干嘛呢?”

“啥干嘛,就这手艺啊。”赵镰也坐起身,身子耷拉着,无可奈何的说到。

“你唬我哦。”

“老子唬你干嘛。”

“就这?她就留咱俩一命?”

“哎……”赵镰叹了口气。

“狗日的!”

冯彪走到方桌边,一脚把椅子从桌里踢开,一屁股坐了上去,拾起一只盘子,在鼻前嗅了嗅,搁到月光下看了眼——一盘还剩下大半清炒白菜。他也懒得再在这黑灯瞎火的环境里摸筷子了,伸手满满抓了一把就往嘴里送。

他们几个人是过过苦日子的人,运气好劫到肥货,固然是就近找家馆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可运气差的大多数时日,他们只能靠在山里捕鸟猎兔,摘野果野菜果腹。如今前途未卜,不知道吃了这顿还有没有下顿,自然是有什么吃什么。

“头儿,那,那女人到底啥来头,你晓得不?”

“鬼晓得。多半是九大家的人。”

“九大家的人找咱麻烦干嘛?”

“鬼晓得啊。别他妈问了,知道了有屁用?烤鸡给你留了一半。老子睡了。莫吵老子。”

冯彪盯着窗户,咯吱咯吱地大口嚼着满嘴的清炒白菜,没再回应赵镰。

第二天,鸡鸣三声,阳光透过窗口垂入客房,鼾声骤然停止,趴在桌上的冯彪一摆手,啪的将一盏白瓷酒杯打落在地,碎成几块。

“草,草,草。”冯彪抬手按着脑袋,两道眉毛几乎几乎要挤到一处,额角青筋颤动,龇牙咧嘴的看上去如一尊怒目金刚。

被他吵醒的赵镰朦朦胧胧看了一眼便晓得他咋了。

“喝多了受了凉吧。”

“草他妈的,疼死我了。”

昨晚冯彪颇费了一番心思才从黑暗里摸到吃了一半的烤鸡和半壶酒,吃了满口的白菜他也不管哪里被赵镰动了嘴,抓着鸡腿一把提起,就连皮带肉咬下一块。

那烤鸡裹了一层糖浆的外皮酥脆爽口,可惜因为早已凉透,皮子底下的肉已然柴的如木屑一般。好在冯彪不讲究这个,大口嚼了几下后便匆匆咽下喉咙,接着便提起酒壶,稍微晃荡那酒液的醇香便散到他那独一半的鼻子底下,肚里的馋虫瞬间被勾起,脑袋一扬便是咕咚咕咚喝下大半。

他这辈子都没喝过如此醇厚浓郁的美酒,也不管自己一口下去便醉了大半,三两口将手中烤鸡连骨带肉咽进肚里后,便再度举杯,一口饮下,连一滴都不愿放过。那之后,他便一头倒在桌上,没了知觉。

赵镰早已熟睡,窗户就这样半开着。深夜,凉风灌进房间,这人高马大的巨汉便这样不知不觉受了寒。

看着疼的几乎就要满地打滚的冯彪,赵镰嗤笑一声。

“你他妈多大的人了啊。冯彪。老子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酒啊,不是他妈这么喝的。”赵镰说着来到桌边。提起酒壶,看了眼。

“狗日的,你他妈还真的就全喝完了啊。老子还想着给你留点,你他妈一点就一点都没想着老子。”他走到冯彪身边,拿着空酒壶在他挤做一团的面前晃了晃。

“别说了,头儿,我真的,真的疼的要死。”

他双手狠狠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紧咬双牙,不住地踮脚。

“阿彪,阿镰。醒了吗?”伴随着一串有节奏的敲门声,少女亲昵的叫喊声音自门外传来。

“快!自己拾掇拾掇。别惹恼了女侠。”赵镰一把抓住冯彪的头发,小声对他说了句。

“草,草,疼。疼啊头儿。”

“怎么啦。阿彪。”门不知怎的自己开了,少女站在门外,一双水灵双眸带着半分关切半分好奇的看着头痛欲裂的冯彪。

“他没事儿,真没事儿。就是喝多了,昨晚又受了凉,一觉起来就,就这样了。”

赵镰搓着手走到少女身前,满脸堆笑的说到。

“哦,这好办。”少女看着冯彪点了点头,手一翻,掌中多出一粒鹌鹑蛋大小的**黑丸。

“喏,把这个吃了就没事儿了。”

“这怎么好劳烦女侠你……”赵镰看着那黑丸,有些不太敢去接。他听过江湖上那些使唤人的手段,先是或强迫或哄骗对方吃下毒丸,那毒丸药性古怪,平日里屁事儿没有,一旦到了期限没能服下解药,便叫人难受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那解药也只能保一时安宁,到了日子,便又是一番折磨。以此将人狠狠拴着,不敢违逆。

“我叫郑双清。叫我双清好了。”少女见他犹疑,嫣然一笑,报出姓名的同时,拿着黑丸的手一扬,赵镰只觉眼前划过一道黑影,那药丸便已被冯彪含在口中。

“乖,咽下去就不疼了。”少女说着走进屋子,左右看了眼。

“啊呀,实在委屈两位了,只能屈身住在这样小小一间卧房里。”说着她看了眼乱糟糟的方桌,各种各色各样的剩菜落的到处都是,盘子杯子裂的裂碎的碎,整个乱作一团。

“女侠实在是太……”

听赵镰还在喊自己女侠,少女眉头一皱,撅起嘴,嗯了一声。

“我叫你阿镰,叫他阿彪,你叫我双清怎么了嘛。难道我的名字很难听吗?”

“可,可……”

赵镰的眼珠子左转了转,右转了转,嘴巴张了又闭上,闭上时又张开,一滴汗珠子从额角滑下。自称郑双清的少女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抿着嘴不住的发笑。

“这样吧,倘若实在觉得唤我名字不妥……你长我几岁,便叫我双清妹子如何?”

“好,好好,这个好。”

一旁的冯彪含着那药丸,看着两人闲聊半天,脑袋疼的又昏又涨,最后索性也懒得考虑这黑丸到底是个啥东西,就真如少女所言那般一口咽下那黑丸。

那黑丸质地粗糙,有些膈嗓子,冯彪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将之从喉中化开,送入肚里。

呼吸间,赵镰便觉得腹中升起一股暖意,就如窝了一颗刚煮熟的鸡蛋一般,同时,那脑袋的痛感立时消散,就连那昏胀的感觉也逐渐褪去,整个人越来越清明。

接着他的浑身上下便开始往外冒汗,不消片刻便将自己那一身粗布衫完全浸透。

“疯,疯彪,你,你现在咋样啊?”

“我……”冯彪按着脑袋的手松开,抬至面前,双手握拳,又缓缓松开,如此反复三两次。

“草。这他妈的神了。”他活动周身肌肉,感受着因为宿醉而消退的精力重新回到身体里。

“狗日的,这,这是什么仙丹。”冯彪猛地起身,撕开衣服,双手再度成拳,张开双臂,一边摇晃脖子一边活动着肩胛骨,周身各处发出疙瘩疙瘩的骨骼错位声。

赵镰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这位郑双清。

莫非这真的只是药?他一面挤出谄媚笑容一面在心底寻思。

上三家,叶花山。

下三家,周方尺。

中三家,练郑锦。

这姑娘自称郑双清,那多半便是中三家中号称“以猛毒罚,以良药赏”之道,统御浮屠州的西陆郑家。莫非刚才那药丸,便是以良药赏?毕竟要罚,自己个儿和疯彪早就死在山里了,再“以猛毒罚”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想到此处,他稍稍放宽心。脸上那难看的笑容也变得少许自然了些。

“阿彪,行啦,别嘚瑟啦。你和阿镰一起过来。”

冯彪不像赵镰,没他如乌龟般能屈能伸的功夫能乖乖被一个屁大点丫头像狗一样使唤。听那杀了三通和二宝的女魔头这般唤他,他因气力恢复而冒出的精神头一下子没了,眉头皱起,身上的块块肌肉因为按捺不住愤怒而微微收缩。

“草,双清妹子跟你说话呢,你他妈听到没有。”

他回过头,阴沉着脸,看了眼赵镰,又看了眼郑双清,接着他头一偏,狠狠地往地板上吐了口浓绿色的淤痰。仰着脑袋,迈着大步,满脸不屑的走到那少女跟前。

“你想怎样?”

“跪下。”

“老子不跪。”

“狗日的,疯彪,你他妈怎么跟恩人说话的!”

少女脸上笑意依旧,根本就没把冯彪的话当回事儿。

“那阿镰你先来吧。”

“是,是是是。”赵镰说完,啪的双膝跪地,就这样跪爬着来到少女身前。

少女满意的点点头,手一抬,吓得赵镰一个哆嗦。

“哎哟,是好东西,别怕啊。”郑双清说着将手按到那如荒草地般稀疏的头上。

立时,赵镰感到一股热力自脑心散开,顺着口鼻腔通入喉管,一路在五脏六腑间走了一遭,同时,那热力顺着浑身经脉散开,眨眼之间便均匀分布在了周身各处,奇怪的是,他浑身发热却又滴汗未生,似乎那热力不过是脑中臆想。

“深呼吸。”

“是,是!”

赵镰已然猜到少女正在对他做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因祸得福换来如此机缘。胡三通和刘二宝的死此时已经彻底被他抛诸脑后,他也不再去管少女此意为何,因为今日得的这好处足以改变自己此后的一生。

随着赵镰深深的吸气,那散布全身的热力开始在他身体某一处汇聚,而随着赵镰呼气,汇聚在一起的热力再度散开,一呼一吸,热力在周身各处聚散,赵镰开始逐渐意识到这热力本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筋,如骨,如肉,如皮,那是自己生来便有,却直至今日才意识到的东西——灵汽。

就在他通悟的瞬间,少女的手自他颓圮的脑袋瓜上移开。

她盯着那脑袋蹙眉看了眼,有些遗憾的道:

“古籍有云,仙人抚顶,结发长生。你没有头发,我很难办啊。”

“额……这……小的,这……”

少女看赵镰窘迫模样莞尔一笑。

“好啦,我说笑而已啦。我也不是仙人,你也不会长生,我不过打通了你的灵识,从此你便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先天灵脉,按我们那儿的话说,算是入了灵汽修行的门,不过你已过了而立之年,灵脉早已定型,先天灵汽就那么点儿,再往上走是条越走越窄的路,不如专注于感汽识灵,再者说阿镰你若无意去那北冥,无意靠着灵汽搏得点大名头,再往上的修行也没什么必要。”

女孩说着拍了拍手,笑眯眯的看向冯彪。

“阿彪,轮到你了。”

“我……”即使是脱凡的机缘,冯彪仍旧拉不下脸来。

“你他妈的是不是脑子给打傻了?这机会多少人一辈子都盼不到。”

“我,我不稀罕。”

“如果我是在请求的话,我会说请你跪下。而刚刚,我有说过请吗?”少女学着赵镰那般搓着手,依旧是笑眯眯的说到。

下一刻,冯彪双膝坠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少女便一把按在他的头上。

“你对我有所不满我自是知道啦,不过你打不过我,实话说就算通了灵识你也打不过我……不过,能更进一步难道不是好事儿吗?即使打不过我,打过那个给你脸上留下这么难看的一道疤的人,也许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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