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风气便是如此,一个不留神,丢的就是李家的脸面。
李烟也是为着自家母亲着想——大夫人一辈子管理后宅,向来讲究一个“公平”,平日里基本挑不出错来;作为女儿的,哪怕并不怎么亲近,但终究受她生恩,此时当然不想她为了这么一件不相干的小事招惹来那么多的是非。
之前那不过是气话而已,话一出口,大夫人其实便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出了口,却不好随意更改。
如今既然有了台阶下,自然也就改了口:“既是烟儿你都这般说了,那就这样吧。”
这话一出,场中原本骤然绷紧的气氛便稍稍松了下来,自有侍女出门去了。
片刻后,天绣坊的师傅进了厅中,和几位女眷见了礼。
李烟特意观察了一下,只见来的绣娘年约三十余岁,十指纤长,葱白如玉,行走之间身姿灵动,足下纤尘不起,显然是有着一身不俗的功夫在身;与大夫人的行礼对答之间也很是得体;真不愧是有名有姓的大工坊。
寒暄之后,绣娘便直入正题,稍作询问后,将四娘请到了里屋去量身材,外面留下的几名弟子随从等人,则捧上了一堆衣料,请几位家长挑拣着料子。
一幅幅红色的锦缎,成都的蜀锦,金陵的云锦,江南的宋锦,定州的缂丝,都相当的名贵料子。
上面的几个女人一边点着料子,一边各抒己见,当然,这种事情,真正拍板的,还是由主母。
到了最后, 大夫人和四姨娘一起相中了一块大红的料子。
色泽红艳,光彩照人,看着很是喜庆。
堂中的女眷都是赞不绝口。
“这料子,会不会有些太艳了些?”
就在三姨娘拿着料子对着光,仔细瞧着的当儿,一旁原本不吭声的李焕,忽然开口,“四姐性情高洁,之前一向喜欢淡雅的,大姐也是……”
“噗嗤——”
坐在主座的大夫人没吭气,几个姨娘倒是抢先笑出了声。
“焕儿——”
三姨娘连忙开口打断了自家儿子的胡言乱语。
“是焕儿失言了。”
李焕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告罪,只是脸上,却还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当下,最后入门的那个六姨娘,便笑着给她解释。
“五少爷你是男儿身,又一直沉迷武道,不知道也不为怪。四娘子这是去做当家主母,八抬大轿进门,当然是要红色越正越好,若是粉了淡了,哪怕又一些不正,都会失了体面的,又不是咱们这些做姨娘的——”
六姨娘的话有些自贬讨好的意思,只是这话尚未说完,场中忽的安静了下来。
李烟一时间也有些愕然。然后便发觉,自家母亲的脸上,已经一片冰冷,而三姨娘,则是有些坐立不安,至于剩下的场中一道道藏着些意味的眼神,则不断地往她身上瞟来。
又过了片刻,方才恍然。
这个“咱们”,听着只是说六姨娘自己,可若是细细琢磨着,场中这些人中,做姨娘的,可不止自家母亲身边这几位。
也不怪她反应迟钝——由于前世的记忆,加上此世多半时间都沉迷于武道,她和此世普通的女儿家心思,根本没有什么共通之处。
要知道,这个年代,女儿家要嫁人,只有明媒正娶的正妻,才能穿大红色的正襟嫁衣,有些地位的,还要八抬大轿迎进正门;而若是那侧室小妾,则只能一身粉红色的斜襟嫁衣,小轿从侧门进;若非极为得宠张扬,场面也不会很大,甚至嫁人的时候,还得给主母奉茶请安——以定下尊卑。
李烟便是如此,一身粉红嫁衣,一顶小轿,带上一个侍女,就这么给送去了赵青峰府上——虽然其中有着李家被大敌压境,事态紧迫,根本没有心思操办的缘故,但认真说起来,场面确实寒酸至极。
当然,对李烟来说,一直以来,都是信奉着伟力归于自身,沉迷于武道之中,对于俗礼看得很淡,这些俗世女子极为看重之物,她基本没怎么在意过。这一回,甚至若是不刻意提起,她也根本不会产生什么联想。
只是……
别人怎么想,可就由不得她了。
想到这儿,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一副茫然表情的李焕。
六姨娘没什么文化,只是粗识得几个大字,一向是个没脑子,口没遮拦的——她能嫁进李家来,纯粹靠的是家中与李家有旧,以及生来的那副好皮囊。
入门之后,也只生了个不怎么得宠的女儿;故而,在李家后宅,这位姨娘没少吃别人到的暗亏,受自家母亲罚,被父亲斥责了好几次。
这事情,她也是听说过的。
因此能说出这般的话来,李烟并不奇怪。
只是,究其根本,这话头最初根本不是她挑起来的,而是……
如此一来,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
心思转了几转,眼见着六姨娘站在场中,那副花容惨淡,六神无主的模样,又瞧着几个女人看好戏一般的视线,李烟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抿上了嘴巴。
根本没有给她解围的打算。
她今日已经帮着四娘子解过一次围了——要知道,今天明明是母亲为她接风的日子,最后却硬生生地被嫁衣的事情插了一脚。
一回不够,竟然还来!
怎么着,还指着她再来解围?这么一次两次的,莫不是真当她是开善堂的不成?
李烟的心中并没有太过恼火,但终究有些不爽利,因此,也不吭声,就这么老神在在地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的, 如同泥木雕塑一般。
呵呵,坐在这儿比定力,谁还不会?
要知道,这时候,自家不难受,难受的,可就是别人了。
她不吱声,大夫人也不说话,眼神越发的冷冽,一时间,场中死寂的气氛持续着。
眼见着厅中气氛越来越冷,那六姨娘身子已经摇摇欲坠,求助的视线在众人的身上一一划过。
只是,场中一众女眷的脸色各异,但没有一个打算在这个当儿做出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