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爷”突如其来的重新出山,对于李家而言,无异于发生了一场地震。
几乎在一夜之间,家中的整个格局就面目全非。
从上到下,家中大大小小的管事,走马灯似的变幻来去,几家扶摇而上,几家从云端跌落泥沼。
尤其是那个始作俑者,这一年多来积攒的下来的光荣,几句话的功夫,便归于破灭,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臭狗屎——也亏得他还在闭关养伤之中,用不着见人。否则,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难堪。
也就是仗着有一个即将出嫁的姐姐,他的母亲三姨娘勉强还能维持几分体面,但也是终日里惶惶不安,以泪洗面。
不过,无论怎么变化,总而言之,原本吵吵嚷嚷的李家,一下子是安静了下来。
人人都噤若寒蝉,唯恐招惹了那位六亲不认的“阎王爷”。
李烟那边自是也得到了消息,红菱挥舞着小拳头,挺着搓衣板一般的小胸脯,得意洋洋地在李烟耳边叽叽喳喳:“还是大长老好,知道夫人是一心为家里的。”
然而,另一边的李烟却只是笑了笑,靠在案前,素手托腮,思考着十九叔爷这番举动的含义。
说起来,自己往日里,和这位并不怎么亲近,或者,更为确切地说,是很少打交道才对。
她自小跟着祖父修行,平日里也是宅惯了,在家中大多数基本以闭关修行,氪药肝进度为主,很少出来与外人接触——如此一来,理所当然的不会犯错,犯不着和这位执掌家法的大佬接触。
自然也谈不上亲近。
然而,这位在战后沉寂了这么久,突然这般大的动作,整个过程就是为了自己主持公道——看看那些新近提拔的人吧,都是在家中力挺自己的。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思索良久,却不得要领,最后索性也不去想了,站起身,径直吩咐道:“红菱,去开箱笼,将那株五百年的野山参拿出来,用锦盒包好。”
“咦?夫人要用?”
红菱一脸茫然。
“哪个要用了,”
李烟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十九叔爷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咱们难道不该上门拜谢人家?”
“哦,哦,夫人说得是……”
红菱乐颠颠地跑出去准备了。
半个时候后,李烟便出现在了十九叔爷的府前。
作为家中宿老,十九叔爷在宗家有着自己的宅邸,地势极佳,占地也颇广,高墙大院,很有一种端庄严肃之感。
“嘎吱——”
让人牙涩的枢轴转动声中,那扇古朴陈旧的大门打开了。
李烟跟随着迎客的老仆缓缓走入,却发觉,里面并没有多少人气。
十九叔爷早年沉迷武道,家中只娶了一妻两妾,均早已亡故,独生儿子在两年前的战斗中战死,没有留下子嗣,而两个女儿,也早已出嫁生子,远在他乡。
偌大府宅之中,仅仅只有几位一直跟着的老仆相伴,冷冷清清的,竟是看着有些凄凉。
李烟沿着长满青苔的青石路面缓缓走着,打量着里面似乎有些荒废的景象,不知怎的,心情就沉重了几分。
走到正堂前,她看见了早已经等在那边的十九叔爷。
李烟本身是个死宅,而十九叔爷,在家中本就以冷峻严厉乃至刻薄而著称——这两个都从来都不以擅长言辞著称,以至于寒暄了几句,奉上礼物,等老仆们上了茶退下后,整个正堂里面竟是一片安静。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不发一言。
“烟儿此次过来,是多谢十九叔爷——”
“你也不用谢,老夫只是说实话而已。”
“……”
过了一会儿,李烟总算首先开了口,然而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的话,刚刚出口,却这么给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
这十九叔爷,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李烟正腹诽着,却听那一位,已经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更何况,下来几只没眼睛的烂蟹,上去几条没骨头的臭鱼,又济得什么事来?”
好吧,李烟是彻底没词了。
这位十九叔爷,确确实实如同传言中的一样,丝毫不给任何人面子——虽然,这说得也是实话,可有必要,这么赤裸裸地揭露出来吗?
自己这趟上门,简直是活生生的被打脸现场。
无语之下,她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儿,听着这位家族中的顶梁柱对着她狂喷口水。
“如今的家中情况,你也看到了。嘿嘿,堂上之辈,要么是蝇营狗苟的无耻之徒,要么是坐吃山空的守尸之鬼。便是你那父亲,也不过就是个不称职的裱糊匠而已,便是将整个家族裱糊得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又如何?内里早就给蛀空了。放眼望去,一塘的臭鱼烂虾,糟烂透顶!若是三哥知晓,当初临他终之前竭尽心力,出卖孙女,保下来的就是这么一群货色,也不知道会不会从棺材里面跳出来!”
劈头盖脸的一顿怒斥,让李烟一时间也有点发懵——自家本是来道谢的,这一位,怎么着就跟她提起这茬了?
只是,虽然他所说的,和李烟心中所觉得的,也没什么差别,但毕竟牵涉到了她的父亲,为人子女的,该有的维护,还是要有的。
“十九叔爷言重了……”
可惜,对面根本不吃这等转圜的话,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睛盯了过来,“怎么,烟丫头莫非觉得老夫说得有错?”
“……”
好吧,让她昧着良心说话,确实有些难。
李烟干脆闭嘴,沉默以对。
只是这位李家最为尊贵的大长老,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斜斜地看了李烟一眼:“烟丫头,你可知道,当初之时,老夫是家族中,最反对将你嫁去大荒盟的?”
“嗯?”
李烟猛地抬头。
然而这个时候,老者的视线却已经移开了,苍鹰一般的眼睛望着城外的祖坟方向,缥缈而没有焦点,似乎完全沉浸入了回忆之中。
“当初山海门兵压家门,三哥要借刚刚西来的大荒盟之力,老夫觉得这条路实在不靠谱,想着索性让你护着家中的妇孺先行分散撤离,能走一个算一个,为家族留点儿复兴的希望,老夫自己则领着家中最后的力量尽力和他们周旋,为你们争取时间;只是这个法子,最后被三哥拒绝了。”
“后来赵宗师横空出世,一举踏平山海门,彻底在西海站稳了脚跟,老夫还以为自己错了;如今看来,老夫果然没有错,错的是三哥才对,嘿!”
忽然发出的苍老的笑声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意,反而透着一股彻骨的悲凉。
“这一塘没指望的臭水,看着就让人恶心,便是有几个真种子,也给埋没了!倒不如当初死中求活,说不定,重压之下,还能有点儿期望!”
李烟默然不语。
“罢了,烟丫头,你且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