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的马车在魔导枪兵的指引下按照目的地分流,这样的情景全大陆怕是也只有魔都才能看到。
“秩序井然,这简直就是理想中的城市。”
看着窗外的秩序井然的一切,贤王微微额首。
“恩。”陈潇目光看着贤王,露出了欲言又止的模样,亚瑟若有所觉地转过头,看着自家恩师看着自己的复杂神情,亚瑟苦笑了一声。
“老师,有什么话您大可以直接问我。”
“我只希望你能解释一下,关于贵戚商会的事情。”陈潇看着亚瑟,眼底闪过浓浓的疑虑。
“老师。”看着陈潇凝重的神情,亚瑟叹息了一声,轻声说道:“老师,您觉得,单就以那名册上记载的官员数量,这事情,还能指望贵族议会去解决么?”
“……”
“只有食死剂,这东西绝对不能大规模出现在帝都的领土内。”
贤王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但眼底翻滚着的血浪却让人不寒而栗。
亚瑟从不是个妇人之仁的王,他之所以处于现在这副窘境,究其原因,除了那一纸自帝国之初就建立的宪法,更多的却是因为来自多方的掣肘。
看着贤王出神地向外观望的样子,坐在一边的陈潇漠然合目,不再做声响。
马车一路前行,最终停在了魔都魔导学院门前,身着华美衣衫的东姬小雅早已等在这里,见马车行来,东姬小雅立刻上前跳到车上,伸手掀开了门帘。
在车内二人惊讶的注视下,东姬小雅笑眯眯地说道:“想必这位就是师兄吧?这位前辈是师兄另一位师傅?烦请二位下马跟随在下去见蒙达萨老师。”
贤王看着这月末十几岁的孩子,看着对方与外表不成比例的成熟表现,心中一阵惊羡。
“走吧。”
心中几般想法,行动上却并不迟疑,贤王和陈潇先后下了马车,在东姬小雅的陪同下向诺德的居所行去。
蒙达萨是魔都知明的社会学讲师,也是终身钻研社会学的知明学者,他平时就住在学校里,在社会学教学楼,单批出一个教室,成为了他的临时居所。
越过来往的师生,几人很快便找到了蒙达萨的住处,到了地方后,东姬小雅懂事地带着陈潇去别处歇息。
亚瑟目送着二人离去,然后他整了整衣冠,之后才轻轻叩响了蒙达萨的房门。
“请进。”
听着那熟悉的声音,贤王抿了抿嘴,直接推开了房门。
敞开的窗口吹进来些许清风,掀动遍地写满字迹的纸张,而窗下,一须发尽白的老者,正坐在办公桌前,安静地书写着。
而贤王就这样漠然不出声地站在距离办公桌不远的位置上,看着老者工作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诺德轻咳了一声,然后放下了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了贤王,他眼角站着一丝幽默,不满血丝的眼睛里却填满了无比的欣慰。
“你还是那个亚瑟。”
“您也还是那位让我尊敬的老师。”
两人相视而笑,蒙达萨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然后无奈地说道:“这两天一直忙着写些东西,也没让小雅打扫这。”
“老师,弟子站在这里就好。”
亚瑟脸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笑意,但眼睛里却渐渐流露出一丝难过。
是亚瑟的启蒙老师,他甚至比陈潇还要更了解亚瑟,看着亚瑟的神情变化,蒙达萨心下有了计较,于是他干脆地说道:“看来,你应该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时机刚合适。”亚瑟微微额首,脸上笑意未变,眼神却早已彻底沉了下来。
“你……知道多久了?”
“很久了。”亚瑟说完,缓缓叹了口气。
“那你还敢孤身前来?”
“我相信老师。但却并非孤身前来。”亚瑟说着,微微抬起头:“你身边的人,已经将我的行踪泄露给狮心诺德了。”
蒙达萨看着亚瑟的神情,沉默了许久后,才轻声问道:“你怪我么?”
“若我怪罪您,那我只消派遣刺客前来便是。”亚瑟说着,直接促膝盘坐在地上,然后他抬起头,看着蒙达萨,开口问道:“弟子有一事不明,想向恩师请教。”
“……”蒙达萨看着亚瑟的申请,嘴唇微微抖动,他也像亚瑟一样,虽然没那么利落,但也是盘膝坐下,平视着亚瑟,一时间,他眼前一花,仿佛又回到了无数个岁月之前,那时亚瑟还是同东姬小雅一般的年纪。
“请讲。”蒙达萨温和地望着亚瑟,嘴唇轻动,若是说道。
“帝国……或者说我,我们,究竟错在何处?”
“帝国无错,帝国只是工具,工具哪有什么对错?”蒙达萨看着亚瑟,语重心长地说道:“千百年来,骑士虽荣耀加身,但其存在的本身却最为不公,消耗大量资源圈养骑士的贵族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镇压一切反抗,若非所罗门教廷不停掣肘贵族,魔都无以发展,魔导科技更无以发展!”
“但错在骑士么?当然不全是!他们也只是工具,同样的,民众有错么?有,但错也不全在民众,那么贵族呢?商人呢?王呢?贵族和王千百年来小心维持着的秩序,在一定程度上打击着罪犯,不至于让天下陷入莫大的混乱,商人和学者的出现给平民提供了进入城市居住并高人一等的捷径。这些都不是根本的错误所在。”
蒙达萨越说,语气越快,越说,情绪便越加激动:“我研究了这么多年的历史,这么多年的社会学,最后我却无奈的发现,这一切的根本错误,竟是在于我们正处于这样一个时代,在这之前,我们没有民法理论,没有社会学,也没有万花党这样充满叛逆的党派。我们没有摸到魔导技术的边,我们不知道平民也能做的比骑士更多更好,我们,不知道王权可以替代,我们也不知道贵族老爷和我们一样只有一个脑袋两个胳膊。一切都在变化,在一些人有意或无意的推动下变化着。”
说到这里,蒙达萨伸手摁住了亚瑟的肩膀,目光直直地看着亚瑟,一字一顿地说道:“要真说对错,我们所有人都错了,错在无知,错在我们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错在我们不懂自己身为人的意义!但这些,你单说给贫民听,他们是不会懂的!可我们要结束这扭曲的社会,去寻求真理,却必须需要每一个阶级的认可和帮助,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革命,和先王,乃至历朝历代的起义者都不同的革命!我们要推翻的不只是四大家族,也不只是帝国全部的贵族,我们要推翻的东西,最根本的,是在这里。”
蒙达萨说着,伸手指向了自己的大脑:“只有这里被推翻,而且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都推翻这里禁锢着我们的枷锁,我们才能真正的自由。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用事实告诉民众,告诉所有人,贵族可以被推翻,骑士也并非无所不能。”
“这不是一个短期的计划,当我和同僚思考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震惊的发现,实际上早已经有人在做这些事情了。”
蒙达萨说完,坐回了原位,继续说道:“医院治疗病人,以规定号码为优先而不是身份为优先。所罗门骑士授课以实力和努力程度为优先,而非身份为优先。修女被教义允许选择任何自己所爱的人为配偶,虽然她们大多数会选择和教廷骑士团或者是医生在一起。教廷的教义中,明确地说明了在最早的时候,骑士只是神给予世人的一种选择,任何人都可以做出这个选择!这些事情,都被我们习以为常,只当所罗门和教廷一直如此特立独行罢了,但正是他们的特立独行,使得他们在畸形社会的枷锁下构筑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让我们得以能不停思考的围墙!”
“的确,墙内和墙外是两个世界,所罗门和教廷培养出来的学生只有少数还会回归社会去影响别人,因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无法回归。但他们就这样格格不入但又紧紧相邻地处在这个世界中间,那样子就像是在告诉我们,在像我们展示着,一种与当下秩序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秩序的存在!”
“魔都,自建立开始,就一直受教廷和所罗门的庇护,这里就像是这坚墙对外敞开的大门,而我们学者,似乎本来的使命,就是去主动发现这个不同!我想万花党的创立者,也一定窥探到了这个事实!”
蒙达萨说了这么多,他不知道亚瑟能记得住多些,但他只想多说些,再多说些,将他这一辈子的研究,一被子探讨出来的一切,都交给贤王。
“我会让小雅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整理下来,这些文字,会将我的发现,传达给每一个人,但不是现在,而是当所有人都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的枷锁的时候!贤王,你若真想改变什么,就去教廷,去所罗门吧!越是了解的多,你便越是会发觉这两个庞然大物的诡异和可怕!”
亚瑟皱着眉,看着蒙达萨,他自认并不愚笨,但蒙达萨的话依然震的他头脑发晕。
不过至少,亚瑟深深地明白了自己与这群万花党的区别。
他所渴望的,是保护完善现在的秩序,而万花党人要做的,是彻底打破这个秩序!
“老师,那你所期望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亚瑟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蒙达萨,而蒙达萨也凝视着亚瑟眼睛,轻声答道:“当骑士可以选择不去当骑士,当城主国王也同医生一样成为一种职业,当每个人都明确自己生命的意义,当骑士,学者,农民,兽人,鲛人可以走在一起成为朋友的时候,那就是我所期望的世界。”
蒙达萨用尽可能能让亚瑟明白的话去解释自己的理想,但即便是亚瑟,也难以想象这究竟是怎样一种世界,但就在这一刹那,亚瑟突然发现了自己和蒙达萨之间的差距,一个打破枷锁,和一个还未被打破枷锁的差距。
“我明白了,那么老师,我必须走了。我回去教廷,也会去魔都。”
说完,亚瑟站起身,而几乎就在这同时,一声巨响,突然从窗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