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悬挂着巨大的圆月。
港口吹来的风,拂起了布滋的卧室帘幕。由于阿尔比恩特殊的地理,夏季夜晚才会如此凉爽。
宁静的月光,伴随着微风。会有什么比这要更加惬意。
但布滋,却十分避讳,以至于在闷热的环境下,还经常紧闭门窗。因为,这会令他联想到七年前。那个计划,害死无数人的政治阴谋。就是在像今天这样的夜晚进行制定。
起初,布滋并不以为意。他曾经跟随自己的父亲,在北方之地和尼洛斯交战,甚至见过堆积如山的尸体。
达成某个伟大的目的,需要牺牲,就如同战争。这是布滋从小被灌输的思想。乃至到实施那个计划的时候,他依然固执地认为。
然而,当传染病在主城传播,哀嚎和死亡蔓延之后。他后悔了。因为,那简直是地狱。
女人们抱着稚嫩的幼童,在街上哭泣,他们无助,他们在绝望中腐烂。主城整天弥漫着股尸臭味。每日都有人死。他们不是士兵,更不是穷凶极恶的暴徒。只是普通的平民,会在大街上和自己擦肩而过,带着敬畏眼神的普通人。这和战场的杀戮不同,这里,只有丑陋的谋杀与罪恶。由于病毒的变异,原本以为可控制的疫情,却变得无法收拾。直到改良的药品被研发,事态已经变得再也没办法挽回了。
布滋内心受到了煎熬。他试着像克拉尔公爵,帮助贫穷的人们,修缮修道院,乐善好施。但这种愧疚,根本填补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作为人类最原始的感情。他感受到了恐惧。他总有预感,知道真相的那些人会再次回来,这是自己的报应。
当初制定计划的人里,已经有三人被杀,从事传染病研究的人员,又大多失踪了。是那些人,不会错的。戴纳侯爵的遇害,证实了他的猜想。
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不愿意胆怯。作为阿尔比恩举足轻重的参政大臣,布滋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退步。七年前的计划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依然达成了最终目标,阿尔比恩人民的愤怒,让持续了上百年的厮杀,画上了休止符。布滋试着从另外的角度去说服自己,潜意识降低自己的罪恶感。为了证明自己并不畏惧那些人,他甚至打开了经闭长久的窗台,迫使自己的信心振作。
门被轻轻敲响了。
有节奏的声音,是自己府邸的人。布滋松了口气。
“进来。”中年的他,听起来竟然有些沧桑。
门缓缓打开了,进入的是穿着黑色铠甲的年轻骑士。肩膀上刻着特殊的异色章纹。
“艾利克。”侯爵说,“你来了啊。”
“是的,大人。接到您的信件,我便立即赶赴。”
“有你在,我才安心多了。”
艾利克身为阿尔比恩最年轻的骑士长,剑术已经和他许多的前辈难分高下。在国立机构任职期间,年仅十六岁的他,击败了当时恶名昭彰的叛军首领。接受任务概率均为满值,从未有过失误。而且因为他经常身着漆黑的盔甲,以至于有人认为他是传说中的黑骑士。
“拜尔德那里怎么样了。”
“抱歉,大人,还没找到他。”
“是么。”布滋叹了口气。
“果然不应该留下他。”艾利克说,“他落入那些人手里就遭了。”
“没关系,他是位杰出的人才。”布滋说,“正因为这样,我才允许他结婚生子,假如拜尔德背叛我们,他会知道自己家人的下场。”
“哦。但,辛希雅可是个好女人。”艾利克笑了笑。
“这么多年的监视任务,算是辛苦你了。”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回到学院,混迹在普通人里,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艾利克接受布滋的命令,从计划开始制定,他就潜伏在拜尔德任职的药剂医学院。从中确保计划的实施,以及在必要情况下,使用极端的手段,防止秘密泄露。在传染病时期之后的七年间,他又伪装在梅尔街道的分机构,名义上担任巡逻队的常驻骑士,实际上却承担着监视,以及保护的任务。
“你在想什么。”布滋忽然问道。
艾利克是布滋侯爵亲手培养,从优秀的孩童中挑选而出。因此他熟悉艾利克,也知道他表情的含义。
“我在想件事情。”
“哦。是什么呢。”布滋又问。
“宗教。”
布滋似乎有些好奇,“艾利克你也相信神么。”
“不。”他摇头,“只有无助和软弱的人才会愿意相信神。”
“是么。但这就是宗教诞生的原因。”
“很奇怪,人们居然为了这个理由,进行了持续上百年的战争。”
“是啊。”布滋有些嘲讽的笑意,“因为人类就是那么自私和疯狂。”
艾利克的表情有点微妙,但并没有继续说什么。因为他发现布滋侯爵,可能在间接讽刺自己。
“艾利克。”他说。
“是的,大人。”
“太自信,是你的缺陷。”布滋说。“这往往很致命。”
艾利克的眉头动了下,他未曾料到布滋居然会用这种批评口吻。这些年布滋的情况不怎么理想,和当初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他,已经大相径庭因为疏于露面,政治地位也不如以往。是不是该换个追随者,适合自己前途,进步往上的人物,艾利克不禁如此想着。
艾利克的眼前似乎起了迷雾,他的头有些晕。怎么回事?
他振作精神,目光移向布滋伯爵,发现他已经昏厥过去了。**......
但艾利克的视线又重新变得清晰起来,急促的呼吸很快调整了心率。他镇静下来,仿佛不受迷雾的影响,就那么站在原地。
门口处站着的几名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衣人,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因为那惊人的剂量,竟然能有人这样泰然自若。
当他们看清,这名年轻骑士漆黑铠甲肩膀处的章纹,才真正明白了原因。
艾利克在微笑,就是在这个间隙,他竟然已经闪到了黑衣人跟前。他的剑实在太快了,拔出的刹那,就有两人被割破了喉咙。艾利克轻易挑开对方的武器,又突然出手,刺死一名。短时间里,入侵屋内的三人就被他杀死了。
艾利克望着躺在地上的死尸,脸上又扬起了他标志性的自信。
作为阿尔比恩最年轻的骑士长,他的剑,很少遇到敌手。
屋子里可能还有其它的入侵者,但现在布滋已经迷昏了。他不适合去主动寻找敌人。但光站在这里,也无法解决问题。
艾利克拦腰抱住布滋,走上了阳台,然后纵身从二楼跳下去,膝盖弯曲,稳稳落地。
估计宅邸的守卫都被**解决了,这些人才会如入无人之境。现在应该出去找巡逻队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只要布滋在自己方圆两米之内,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他。艾利克有这个自信。
艾利克停下了脚步,把布滋放在地上。
“锵!”
艾克接住了从背后砍向頭部的一剑。他后面像是长了眼睛,灵敏的听觉已经分辨出对方的位置。
穿着黑衣的男子显然非常惊讶。居然有人能从那么微妙的角度进行防御。黑衣人向后缓缓退了几步。
艾利克转过身,就静静立在那里,脸上扬起着他标志性的微笑。
“你察觉到危险了。”
仅仅是刚才的那下交锋,艾利克就知道他和之前三人不同。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现在轮到我出手了。”艾利克说,“把你的面具摘下来吧。”
黑衣人只见到眼前闪过寸白光,就猛然向后避开,可艾利克锋利的剑尖,已经划开了他的面具。
阿伯特喘着粗气。就在瞬间,他差点就丢了自己的性命。
“接下来,还有呢。”
艾利克突然向前,刺出三剑。阿伯特双手持剑,勉强挡开的同时,连连往后败退。但年轻骑士长显然是留有余力,他的穿刺速度依旧在逐渐加快,仿佛在戏弄阿伯特般。
“不想死的话,就交代些让我感兴趣的东西。”
阿伯特就连抵抗都吃力,根本没有余力可以开口。
“可结果都一样......”艾利克自言自语,“反正都要死。”
阿伯特的身上已经有了多处伤口,他的肩膀被刺中,倒在了地上。
“结束了。”艾利克举起他的剑,“我数到三,交代些我感兴趣的东西。”
阿伯特单膝跪地,抬头望着他说:“你觉得呢。”
“哦。”艾利克笑了,“那就去死吧。”
但,就是在这刹那间,举起剑的他,感觉到了一丝异样。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股味道,强烈的腥味......
他回过头,看见那里站着个人。一名有着火红长发的少女。
风拖起了她艳丽的长发,少女脸上流露着浅浅的微笑。有些天真,又有些烂漫,但,更多的是诡异。
“你是谁。”
少女并没有用面具伪装自己,而是像置身事外般,如同旁观者。
“那个人啊,是我哥哥呢。”特蕾娜这样说道,“可不可以请你放了他。”
“不行。”艾利克把阿伯特踩在地上,“我正要宰了他。”
“是吗。”特蕾娜抽出腰间的长剑,“哦,那只能杀掉你了。”
像是在自言自语。
“诶,你是说我吗?”
十七岁的少女,纤细的手腕看上弱不禁风,居然声称要杀死他这位骑士长。在艾利克眼里,这是件十分可笑,乃至侮辱的事情。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么?”特蕾娜歪着头反问他。
“决定了。”艾利克走上前,“我要砍掉你的四肢,扒光衣服,再把你的尸体挂在城墙上。”
“哦哦,那样啊,我真的有点期待呢。”特蕾娜说,“嗯......漆黑的铠甲啊,你是黑骑士吗?不不,黑骑士我见过,可没有这么弱啊。”
从未有人这样说过。只有人把艾利克称作黑骑士,但,居然有人这样把他和那个人比较......简直是对他尊严的践踏。
艾利克突然俯冲上去,向特蕾娜的左臂膀全力斩下去。
“咔!”
然而,特蕾娜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竟然挡住了艾利克的斩击。特蕾娜根本没有任何蓄力的动作,只能举起剑,位置都没有丝毫偏移,就单手接了下来。
“什么......”艾利克睁大了惊讶的眼睛。
“把我的裸.尸挂在城墙上,让我有点兴奋了呢。”她说,“至少拿出些诚意吧。”
艾利克意识到,这不是简单的对手。他立即调整自己肢体,猛然拉回自己的重剑。绷紧自己全身的每寸肌肉,将所有的力量灌注到挥舞的利器上。下个片刻,他使出连续的斩击,从各个角度如同骤雨般的攻势。金属激烈的交锋声在夜空里响起,蹦射出长长的火花。
然而,艾利克的剑全部被她防住了。天衣无缝,均为单手,就连发丝都未曾凌乱。
“不可能......”
艾利克愣住了,流露出了惊恐,之前洋溢在脸孔上的自信也不复存在了。
“只要这样么?”特蕾娜又歪着头,嘻笑着问。
“你、你究竟是谁、怪物......”
“我就是我啊。”她说。
特蕾娜鲜红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是那样艳丽又寂静,仿佛浸染了血液。她的表情从开始就不存在起伏,似乎她根本就未将艾利克放在眼里。
这时候,艾利克好像想起了什么。
曾经在远方部署的军队里,阿尔比恩上百人的分队遭到袭击,而且尸体居然全部被砍得七零八落,有幸存者们目睹过那场屠杀。也令那个传说不胫而走。他们是那么描述的,猩红的长发,寂静的笑容,仿佛恶鬼......
特蕾娜扬起了自己的佩剑,轻轻地说:“这回轮到我了。”
艾利克呆住了。那股刺鼻的腥味变得更加明显了,就是从特蕾娜身上散发出来。
杀气,铺天盖地的杀气开始弥漫,就像无形的黑暗笼罩着艾利克。他全身的毛孔都扩张了。他成了被猛兽俯视的兔子,只会在原地颤抖!
“你是......红发的恶魔、”
他的声音未落,少女就已经在他身后了。特蕾娜手里的剑留下了一缕血丝。
乌云散去,圆月又重新撒下银光。
少女的手里,已经提着颗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