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人在山林间走着。只有他自己,低着头,在默默地行进。
雨落在他头上,几乎全部都淋湿了。似乎只有他自己,生活在这里。这里没有人烟,除了云雾缭绕的天空,沧桑的树木,再也不存在其它。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也无法拥有期待和未来。所以,他,就是这个世界的唯一住民。
死寂是永远的伴侣,就像无形的空气,紧紧掐着这个人,令他无法呼吸。
但空虚和孤独,都是他不曾拥有的感情,因为,甚至找不到自己活着的理由。而他,这个人,又是谁?
博卡缓缓张开了眼睛,心中的那种冰冷,还彻底未散去。他想起来了,梦中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在山脉上的时候吗?他对回忆的景物没有印象,可能是失忆前吧。眼眶有些湿润,难道自己哭了吗。
艾莎......
博卡清醒,习惯性摸旁边。因为他总害怕那名少女会突然消失。即使她在前几天,已经和自己分床了。
怎么了,这里是哪里?虽然找不到艾莎,但博卡已经回过神了。他处在宽阔的房间里,至少比自己的屋子大上六七倍。而且从装饰判断,明显是女性的寝卧,柔软的床垫上,还散发着股微妙的香气。
好疼......博卡只是想支起背脊,就令他刺痛地皱起眉头。他这才发现,自己上身赤裸,而且还缠着白色的绷带。
这里是哪里?博卡试着回忆自己昏迷前的画面,但除了头疼,什么都记不起来。
模糊不清的视线,好像看到了什么。
皎洁的月光,透过高的琉璃,倾撒在窗前。
有个女人站在那里,瀑布般的银色长发,波澜不惊的脸孔,静静立在那儿,仿佛把她衬托地更加圣洁。
“你醒了。”阿丽娅淡淡地说。
“我怎么、”
博卡欲言又止。因为他见到阿丽娅的刹那,已经想起他之前的遭遇。跟着这个女人到港口,忽然被用利剑抵住喉咙。最后,自己的背后中了两箭。
“这是哪里。”
“我的住所。”阿丽娅说,“这里只有我自己居住。”
阿丽娅在近期被克拉尔公爵禁止返回本宅,并且要求她在外面居住。就是博卡身处的这里么。
“你把我带回来的?”
“嗯。”
“我要回去了。”
博卡试着站起来,但痛苦很快就令他几乎冒出冷汗。地上堆着沾血的绷带,都是自己的吗?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似乎真的是受了很重的伤。难道是阿丽娅帮助他处理的。
“你需要休息。”
“我睡了多久。”
阿丽娅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
“我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今天。”
博卡望了望悬挂在天空的明月,在西北方的位置。现在应该已经深夜吧。事先没有和辛希雅打招呼,她应该已经急坏了,可能会到处在找他也说不定。所以现在还来得及。
“谢谢你帮了我。”他说,“我得走了。”
但博卡才走了两步,剧痛就令他失去了重心,完全跌倒在地。就像蚂蚁在啃食,几乎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怎么回事......”
才了两处箭伤,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当初博卡从山崖的高处跌落,也只是在床上休息了几天。他对于自己的身体素质,依旧比较了解。
胳膊的位置突然有人扶住了。
博卡抬起头,见到了阿丽娅冰冷的侧脸。她扶着博卡,让他慢慢坐到床沿上。
“是药。”她说,“这种麻醉会干扰神经。”
“麻药?”
“箭上涂了麻醉药物。”
是这样么。就是因为涂上了这种东西,博卡在中箭的瞬间,就几乎失去了意识。箭瞄准的是阿丽娅,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是什么人。”博卡问道,“这些人很危险。”
阿丽娅仿佛想说什么。但想从她没有任何感情的脸孔上读懂些东西,根本不存在可能。阿丽娅的无动于衷,令博卡像是放弃试图和她交谈。
“我坐会就走。”
效果应该很快会过去,因为猛烈的药剂,除非是致死用途,不然往往会被很快代谢掉。记得拜尔德曾经那么提及过。尽快离开这里,和阿丽娅之间凝重的气氛,博卡完全承受不了。
“谢谢。”
“诶?”
声音太轻微,他没有听清楚。
“谢谢。”她说,“你救了我。”
博卡竖起耳朵,终于清晰地分辨出她说的内容。
“你在谢我吗?”即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相信。
阿丽娅.艾格尼丝,居然在向博卡道谢。
“嗯。”
“因为这个吗。”博卡背后探过去,指了指自己的伤口。
“嗯。”她点头。
“没事,没事。”博卡连声说,“不要放在心上,这是我的本能反应,其实我不是真心想帮你。”
如果给博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才不会愿意再挨两箭。位置要是射中肾脏,说不定就死了,他可不比以前了,自己不在了,艾莎该怎么办,总不能丢给辛希雅当拖油瓶。博卡已经在为自己的鲁莽后悔了,甚至能看见艾莎鄙夷的表情。
“是么。”她的口吻很淡。
可比起她的谢意,博卡此刻内心有更多的疑惑。因为阿丽娅把在港口时,把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让博卡非常想不通,除了前两次的意外,他和阿丽娅根本没有交集。而且最为匪夷所思,她似乎对博卡的出生背景做了详细调查。
博卡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手势。
“你做什么。”阿丽娅问道。
“剑。”他也用简单的方式回答。
博卡明显的提示动作,阿丽娅自然理解了。博卡在质问自己,为什么用武器威胁他。阿丽娅沉默的时候,她的神情如同宁静的湖水,仿佛镜面般。她看上没有回应的意思,所以博卡就打算放弃了。
“抱歉。”
“诶......”博卡愣了愣,“怎么突然道歉了。”
“怀疑你。”她说,“我有错。”
“那你为什么怀疑我啊,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吗?怀疑我什么啊。”博卡就像小孩子,连续提了三个问题。
阿丽娅轻轻摇了摇头,说:“你不是那些人。”
“那些人?”博卡有些迟疑。
阿丽娅又陷入了失语,简直像在森林深处的雕像般。
“难道是用箭伤我的人吗?”
博卡只是随口瞎说,但阿丽娅居然缓缓点了点头。这就意味着是真实。有人想用涂着麻醉剂的弓箭,掳走艾格尼丝公爵的大小姐。这在主城可是危言耸听的事件,从血缘上,阿丽娅甚至算得上王室的成员。这极有可能会演变成无法收拾的政治危机。
“他们是什么人。”
阿丽娅的腰间,系着把刻有奇异文字的银色古剑。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剑总给人种寒意,即使在盛夏的夜晚,这种冷气都会刺入人体的毛孔。当银剑逼近博卡的那会,他的思维都几乎凝滞了。而它和主人阿丽娅的气质相混合,就散发着更令人畏惧的气息。
“叛逃的犯人。”
“叛逃?”他问,“他们要抓你?”
“我的祖父。”阿丽娅依然站着,“他们想要他。”
博卡有点适应阿丽娅的简短的交谈方式了。就是说,他们那些人,是想通过阿丽娅,去威胁艾格尼丝公爵,从而达到某种目的。
“他们为了复仇。”预想不到,惜字如金的阿丽娅居然多说了句。
“向克拉尔公爵?”博卡惊讶,“怎么会。”
记得辛希雅不吝啬赞美词句地提到,克拉尔公爵可是个大好人。经常帮助有需要的人,主城的几座孤儿院,都是他出资修建,而且不分国家,包括尼洛斯在内,收留了许多因战火流离失所的孩童。提出有利于居民的议案。以至于在传染病时期,倾尽家财,为主城的人们提供帮助。
......
等等......博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七年前的传染病时期。拜尔德说,这是某位具有极高声望的大臣,提出了那个设想,害死了主城三分之一人口的那个阴谋......
“那些是知道七年前真相的人员么。”博卡冷不丁,低着头说道。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克拉尔.艾格尼丝公爵,是当年提出传染病,并且领导了计划实施的大臣吧。”博卡的声音逐渐响起来。
阿丽娅闭了闭眼睛,接着缓缓睁开。像是在思考。阿丽娅自然知道拜尔德,虽然拜尔德签署过保密协议,但博卡会知道,她也不觉得奇怪。
“嗯。”她说。
“布鲁默家族,现在只剩下辛希雅和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阿丽娅的朱唇没有起伏。她不想回答的时候,谁都无法猜透这个女人心里在想的东西。但她的这幅模样,博卡却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无名的怒火突然冒了出来。
“因为他们全部死了,在七年前病逝了!”他喊道,“我连自己家人的面都没见到!”
“是么。”她的语气仍然平静如常。
“你怀疑我,就因认为我认识珀西,并且得到了他的信任,你觉得我会危害克拉尔吗!”
“嗯。”点头。
“天啊,我居然替你挡了两箭!”博卡情绪开始激动,“克拉尔害死了这么多人,他应该付出代价!”
“他很痛苦。我的祖父。”
“难道他该心安理得吗!这就是他可以被原谅的理由?!”博卡站起来,伤口因为肌肉紧绷又裂开了。
阿丽娅像是不打算再理会博卡,她径直向门口走出。门被她拉开的时候,才停止了动作。
“他不奢求被原谅。”
月光印在阿丽娅的侧脸,令她看上更加迷离了。
“希望他得到宽恕的人,是我。”阿丽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