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卡,你怎么了。”辛希雅问正在发愣的他。
他整个人像是醒悟,忽然回过神。
“我、我没事......”
辛希雅坐在床上,嘴里轻嚼着热乎乎的羊肉炒饭,用有些疑虑的眼光望着博卡。
“别理他。”
艾莎因为塞满了食物,口齿含糊不清。
“这个人最会发呆了。”她说,“在山上的时候,还常常瞭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已经到了中午时分,博卡做的炒饭里,也有艾莎和多琳的份。把她们叫醒之后,他把餐桌搬到了辛希雅的房间里。多琳就挤在她妈妈边上,反手捏着勺子,把米粒撒得到处都是。
博卡似乎嗅到了丝酒气,有淡淡的苹果味,估计是艾莎趁辛希雅卧病在床,在偷喝地窖里的果酒。
“妈妈,舅舅的炒饭真好吃!”多琳洋溢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是哦,妈妈也很意外呢。”辛希雅抚摸女儿的头发。
博卡的羊肉炒饭,充分利用了洋葱的香味,胡萝卜的柔软与翻炒火候。他在细节上虽然非常马虎,但相对于烹饪,也许博卡拥有意想不到的天分。
多琳有着和辛希雅一样的亚麻色的秀发,会给人暖洋洋的感觉,即使多琳还年幼,但博卡总会不经意从她身上看见辛希雅的影子。
光吃牛油做的炒饭,会让嗓子不太舒服。所以博卡还特意煮了锅番茄蔬菜汤,可以清喉,不过大部分都被艾莎独吞了。博卡总是百思不得其解,艾莎只有那么小颗人,她咽下去的东西都跑哪儿了。
“今天可是杂货铺营业以来,第一次休店。”辛希雅叹了口气,“拜尔德不在,真是很麻烦啊,博卡你又要照顾我。”
“辛希雅,嗯......”他犹豫,“你很喜欢拜尔德吗。”
“为什么这样问,博卡。”她皱了皱眉,“他是我丈夫哦,你这样问,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因为、没什么......”
“怎么说呢,我自己也解释不清。”辛希雅看上去像是在回忆,“我只觉得他是个好人吧,我对男人没什么了解,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记得在七年前的传染病时期,拜尔德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我的生活,然后又顺其自然,我们结婚了,生下了多琳。”
听起来轻描淡写,但里面确实有着辛希雅的作风。
博卡又听见了“传染病时期”几个字,这似乎成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七年前。”博卡有些踌躇,“那个、如果是阿尔比恩......”
“你也听过那个传言了吗。”辛希雅突然反问,“七年前的那场疫情,是阿尔比恩的阴谋,这样,是吗。”
......
这件事已经在主城流传了么?不仅是博卡恰巧从拜尔德口中得知真相,而且还有人在蓄意散播。
“这种传言早就有了。”她有点无奈,“但我们经历过,知道那根本不可能。从平民到贵族,还有参政大臣,他们的家人,都有因此而死去。”
“但、但真的如同流言。疫情并不是尼洛斯,而真的是阿尔比恩的圈套,甚至!是你亲近的人!”博卡的声音又小了下来,“那么,你会怎么样......”
辛希雅的眼神变得微妙起来。她看着博卡,欲言又止。
“博卡,我的亲人只有你们。”辛希雅凝视着他,“还有,七年前,布鲁默家族只有我活下来,而我继承了仅存的四家商铺,除了这间杂货店,在阿尔比恩发起第七次全面战争那时,我将它们变卖,把钱全部捐献出去了。”
博卡低着头。仅仅这几句话,他已经理解辛希雅对于这件事的态度。阿尔比恩的人们,都是从地狱里挣扎,有许多亲人死去,才最终存活下来。辛希雅,也代表了主城所有人。他们若知道疫情是阿尔比恩的计划,恐怕人们会变得像当年支持战争一样疯狂。王室统治了数百年的政权,将被人民的愤怒颠覆。
“博卡。”辛希雅突然用勺子打了他的头,“那些事已经过去了,答应我,你不需要再去多想。”
博卡的喉咙有点干,但为了掩饰自己不安的内心,他忍痛用牙齿咬着下嘴唇。
“好的,我知道。”
之后,博卡收拾完餐具。就按照作为曾经拥有医生执业的辛希雅指示,从柜子里找了几样适合的药品,让她用温水吞下。辛希雅的烧差不多已经退了。但身体还有些虚弱,还需要好好休息。博卡一个人,开店基本是无望。所以他把精力都放到多琳身上。艾莎轮不到他多管闲事,她喝着偷的苹果酒,已经投入到基础魔法的书籍里。
多琳十分喜欢博卡,她还特别容易哄。找几本故事图册,慢慢念给她听,多琳就会聚精会神,闪烁着充满期待的眼神。
博卡倒有些奇怪艾莎的魔法书,她怎么会对这么生僻的学问感兴趣?据说,就是最简单的魔法,都需要拥有极高的智商,进行大脑内部演算,再加上古语吟唱。全世界的魔法师人数,简直比骑士长还要稀少。
而今天,博卡总算尝了次当主妇的滋味。除了陪多琳,他还要洗衣服。擦落灰的家具。到最后,他完全忘了自己必须得做晚餐。是多琳扯着他的衣服说,“舅舅,饿了”,他才终于记起来。所以只好灰溜溜去商店街的馆子,买了点熟食。餐馆老板和拜尔德夫妇的关系不错,因为拜尔德是医生,经常义诊,老板几乎半卖半送。
辛希雅在晚餐之后,又很快睡着了。光是今天这点家务活,博卡就已经觉得很累了。但辛希雅却在开店的同时,依旧要兼顾这些。他总算体会到了她的辛苦。
艾莎因为辛希雅生病,没有人可以管她。完全处在无法无天的状态。几乎闷掉了半缸苹果酒,抱着她的基础魔法,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多琳只有远远看着她,根本不敢靠近这个醉汉。
多琳有自己的房间,但因为拜尔德外出,她就跟着辛希雅。而博卡最后的任务,就是把她哄睡着。躺在他旁边的多琳,看上去像是非常兴奋。
“睡不着吗。”
“嗯!”她用力点头,“因为和舅舅在一起!”
“是么......”
被多琳喜欢,让博卡很高兴,但熬夜可是有害健康,况且他有事要办。但话虽如此,多琳到底还小,才说完没多久,她便渐渐进入了梦乡。
博卡把多琳抱到了艾莎那里,在边上轻轻放下她。
这时候,艾莎睁开了眼睛。
“博卡。”她说。
“怎么了。”
“你要去吗。”
“嗯。”
“好吧,这是你的自由......”她呢喃,“可你要记住,我说过的话。”
“我知道了。”
短暂的对话结束,博卡出门了。
因为靠近海港,这里的星空总是那么璀璨。主城经常会有盐雾,所以年头很长的老建筑,都会有腐蚀的痕迹。博卡踩的石板,也有些起伏。它们在这里,应该有数百年了吧。常年的雨水冲刷,石菱也都被磨圆滑了。
除了历史悠久的城堡和各式建筑,阿尔比恩最引以为傲的工程,就要数排水系统。即使在暴雨的环境里,主城都未曾有过积水。在选址首都的时候,因为地势原因,人们害怕在下面的居民区会被雨水淹没,当时就动用了众多工匠和士兵,开凿了规模巨大的地下排水设施。底下的网络,四通八达,几乎覆盖了整个主城。
差不多到了纸上写的街道。博卡开始数地上的下水井盖。
记得是从左往右的第十二个。
一、二、三、四......十。
应该就是了,博卡心想。
井盖比较厚重,他张望了下,从附近找了块石头。然后,有节奏地敲了几下。不久,水井盖就被从里面被打开了。里面有个男人探出半个脑袋,向他轻轻笑了笑,示意他进来。
这里人烟稀少,而且已经是深夜,根本不会有谁发现博卡进入了里面。
博卡沿着潮湿的梯子,到了下水道里。与此同时,上面那个男人,又把井盖合上了。
油灯被点亮,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变得明朗了。
博卡的前面站着许多人,这些人他差不多都认识,虽然喊不出名字,但至少在旅行的时候也见过面。尤其,是他们中间的红发兄妹。
“博卡,你来了。”特蕾娜把油灯挂到了墙上。
“是的。”他说,“照你说的,我来了。”
昏暗的灯火在倾斜的下水道里摇曳。地上流淌的污水,散发着刺鼻的味道。博卡觉得有些反胃,但其他人,看起来都已经习惯了。
他们是为了躲避追捕,才藏匿在这里。因为谁也想不到,这些人会在肮脏的下水道里。
“博卡,我知道你会来。”阿伯特说,“到里面吧,别光站着了。”
这里的墙壁,居然有着像是牢房的隔间。铁笼已经生锈,像是在潮湿的环境里被浸泡了长久的岁月。里头的桌子上,亮着昏暗的烛光。
“这是以前奴隶主关押商品的地方。”特蕾娜敲了敲笼子,“但随着奴隶制度被废除,这里也就腐朽了。”
“哦。”博卡附和了声,“你们这几天都住在这里么。”
记得听格纳提到过,奴隶制度还是在他年轻的时候存在过。奴隶都是外国的战俘,或是犯了重罪的囚徒,商人从军队手里购买,最后贩给采石场这些重度劳动力场所。而女性的命运,又是更加悲惨了,几乎没有例外,都会进入娼馆。
“非常时期。”阿伯特耸耸肩膀,“其实也感觉挺好的。”
桌上散落这许多图纸,博卡对于设计方面不是很理解,但至少能够看出,这是下水道工程的线路图。他们依靠这些,在阿尔比恩展开行动吗。
商队的人似乎都在这里,除了几间废弃的牢房,在黑暗的尽头,博卡还听见了交谈声。他们应该在下水道的各个路口,都布置了岗哨。
“在拜尔德家里遇到你,令我很意外。”特蕾娜坐在石凳上,“我没说清原因,你就愿意到这里。”
“嗯。”
“特蕾娜,博卡可是非常仰慕你呢。”阿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歪着头,看着他说:“是这样么,博卡。”
虽然这质问曾经会让他脸红,但博卡此刻却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理由,七年前的传染病事件。”
当博卡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阿伯特和众人的表情都明显有些异样了。只有特蕾娜依旧淡然。
“是拜尔德告诉你的?”阿伯特问。
博卡没有出声,而是隔了会才缓缓摇头。
“我猜的。”他说,“主城已经流言遍布。”
“拜尔德在哪里,你知道吧。”
“嗯,但我不会说。”博卡既口答到。
“博卡,你了解到什么程度了。”阿伯特又问。
“七年前的真相。”
阿伯特他们,就是在主城制造暗杀的罪魁祸首。也就意味着,他们是拜尔德口中知道真相的那些人。
但不同于开始紧张的阿伯特,特蕾娜反倒笑了。
“真有博卡的风格呢,嘿嘿。”她站起来,“拜尔德在哪里现在也无所谓了。至于博卡知道多少,反倒是件好事,至少我们不用再解释了。”
阿伯特有些迟疑,但他听了特蕾娜,还是点了点头。
“博卡。”他说,“情况你都清楚吧,关于七年前的。”
“嗯。”
“我和特蕾娜的父母在传染病时期死了。还有我的同伴们,他们的妻子,孩子,都因为那场阴谋惨死。”
博卡面无表情的时候,阿伯特觉得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个人,他甚至不明白,对方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们是被杀害的。”阿伯特继续说,“我们的父母是医学院的研究人员,和拜尔德的关系密切,他们参与了病毒的研制。但,他们却也遭受到了良心的谴责。我的父母,都是善良的人,认为自己有责任在计划实施前,把真相告诉人们,试图阻止传染病的散布。然而,他们死了。”
听了阿伯特的讲述,博卡根本没有任何动容的神色。
“哥哥你好像废话太多了。”特蕾娜冷不丁道。
“特蕾娜。”博卡突然看着她,“我偶遇你的那天,你送了我香水。”
“嗯,怎么了。”
“戴纳侯爵是你杀死的吗。”
她先愣了愣,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
“是哦,你发现了呢。”
“味道。”他说,“当时你身上有血腥气。”
“嗯?你觉得我很残忍吗?”
“不。”博卡否认。
“那你讨厌我吗?”特蕾娜说。
但博卡并没有出声,而是沉寂了会。才继续开口:“你们会伤害辛希雅他们么。”
“拜尔德的妻子?”阿伯特反问,“不会的,博卡,这个你放心吧。”
“这才是博卡你愿意来的理由吧。”特蕾娜又坐在了桌上,“只想问清楚我们会不会碰自己的家人。”
“有一点。”博卡迟疑,“那么,你们把找我来的原因,告诉我吧。”
阿伯特和周围的人相视了眼。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是什么呢。”
“你在克拉尔公爵府邸工作,对吧。”阿伯特凝视着他。
“你们想通过我,刺杀公爵吗。”博卡直言。
阿伯特表情看上去十分紧张,其余的人似乎都开始在背后摸索什么。
他们会提出这个要求,博卡在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他有什么价值?博卡自己心里清楚,正因如此,自己才会站在这里。
“我答应你。”
“什么?!”
结果居然这么简单,阿伯特怎么也没有预料到。因为几乎在他提出请求的下一刻,博卡就同意了。简直和他自己在心里的场景截然不同。
“可有个前提。”博卡走到阿伯特跟前,“你们必须保证拜尔德的安全。”
“哈哈哈。”特蕾娜捧着自己的肚子,“真有博卡的风格。”
“你们的回复呢。”他淡然地问道。
“我们当然答应了。”阿伯特慌忙说,“归根究底,拜尔德只是听从了王室的命令。”
特蕾娜忽然走到他面前。
“恐怕不止是这样,博卡。”她用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你同意配合我们的行动,不仅是为了拜尔德吧。”
博卡又有点迟疑,过了半响才说道:“也许,我的理由和你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