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老人,坐在房间中央的长椅上,抬着头,望着墙上的挂画。
“你在看什么呢?”特蕾娜走到他跟前,“我的公爵阁下。”
“风景。”他的语气十分缓慢,“这是阿尔比恩主城的素描。”
“有趣吗?”
“也许吧......”克拉尔的声音异常苍老低沉,“我就想看看。”
“窗外就差不多是主城的全景哦。”特蕾娜在他周围走动,“你怎么不去看真实的色彩呢,而躲在房间里凝视暗淡的黑白画啊。”
“真实的阿尔比恩......它对我而言,已经太奢侈了。”克拉尔咳嗽了两声。
阿伯特就站在门口,他并未打算介入特蕾娜和克拉尔之间的交谈。即使他的仇人就在眼前,策划七年前传染病事件的罪魁祸首,害死自己父母的伪善者。可只有阿伯特明白,特蕾娜心,有多么迫切。
“奢侈?你可是人民传颂的英雄啊,七年前协助抗病药物开发,之后又捐献家财建立福利机构。主城的繁荣,你完全功不可没呀。”特蕾娜说,“难道你还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欣赏那些不值一提的老旧风景??”
克拉尔公爵沉默了,令人无法从他苍老的脸孔上读出什么东西。
“我知道你们会回来......”他开口了,“很久以前,我就明白,这一天终究将到来。”
特蕾娜的嘴角微微扬起着,像是在嘲讽,又包含了轻蔑。
“是吗?那我们找你的理由,是什么,能告诉我么?”
“这是我的罪孽......”克拉尔依然低着头,“我一直十分痛苦,从那个夜晚之后,我的良心从未安稳过。”
“哦,然后,你在向我忏悔啊?”
“夜里,我经常梦到那些人的扭曲的脸,他们就像幽灵,在每天纠缠着我。”
特蕾娜打开窗户,吸了口流入房间的新鲜空气,说:“听起来,我似乎能为你做点什么哦。”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隔了会,克拉尔才终于说道:“请杀了我吧。”
“杀了你啊,理由呢。”
“让我得到解脱,死在你们的手里,是我的唯一能谢罪的机会了。”克拉尔叹息,“让我的死亡,为这件事划上休止符吧。”
“什么,什么?到此为止??”特蕾娜追问,“我听不明白意思唉?”
“我的管家会安排你们离开阿尔比恩。”克拉尔的声音有些颤抖,“求你们答应我吧,有太多人死去了......”
“杀你呀,我当然会这么做。”特蕾娜忽然从背后俯到克拉尔耳边,“我呢,不仅要宰了你,还要把你的头割下来,挂到城墙上去,给主城的民众瞧瞧昔日英雄的凄惨。”
“哦,在那时候瞧瞧阿尔比恩的景象,也不错啊......”克拉尔听上去在自嘲。
然而特蕾娜完全不为所动。隐藏在她的嘻笑之后,却是慎人的杀意,如同渴望血液的野兽,在呲牙咧嘴。
“我记得自己大概是十岁吧。”特蕾娜回忆说,“我的父母都是病毒的研发人员,策划初期,他们只是和拜尔德在一起,不分昼夜,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并认为这是要投放到敌国的细菌战役。他们拥有非常忠诚的心,在曾经的百年战争抗议浪潮里,毅然支持着王室和机构的立场。”
特蕾娜的表情,像是开始黯淡了。
“然而,你能够想象吗?就是这样的夫妇,他们遭到了背叛。因为,到了最后,他们察觉到了,自己研制的传染病,居然用在了阿尔比恩人民的身上。由于疫情严重超过预计,死亡人数急线攀升。病毒产生了变异,之前准备的治疗药剂根本无效了。父亲和母亲,也很快遭到了机构的禁足,被要求在短期内研制出新药。这些,你没忘记吧?”
克拉尔并未回答,他依然只是低着头。
“我知道,那时候你们也感受到惶恐了吧。可传染病的致死率实在太高,等到抑制成分被提取的时候,阿尔比恩已经横尸遍野了,老人、孩童、妇女、青壮年,没有人例外,主城人口几乎锐减了三分之一。”特蕾娜嘲讽的笑意更为明显了,“可当机构和王室厚,颜无耻地宣称这是尼洛斯的侵略后,这个国家的灵魂,被愤怒点燃了。阿尔比恩,陷入了疯狂!人们义无反顾支持战争延续,死去孩童的父亲们争相参军,捐献金钱,在战场厮杀,钢铁炼制进入了负荷式运作,医药和支柱性王国经济意外被刺激复苏!而且时隔三十年,阿尔比恩终于发起了第七次全面战争,将尼洛斯推向了覆灭!”
克拉尔公爵的嘴唇已经在微微颤抖。
“我的父母,在当时意识到了这是王室和机构的阴谋。所以,这就是自己支持的那些人?害死自己国家数不尽的民众?在那时候,机构已经展开了“剔除”计划,将无法得到信任的知情者统一处理,但父母因为之前的立场,意外得到幸免。可他们却已经,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痛苦。王室和机构的丑陋令他们感到了绝望,最后,我的父母决定把真相告诉人们。他们开始和在外流亡者通信,拟定计划,并帮助遭到迫害的人员出境。”
特蕾娜停顿了会,盯着手里的细剑,说:
“结果,他们死了。两名骑士在半夜进入了我们家里。割破了父亲的喉咙,并用长剑将我母亲刺死在地板上。那个晚上只有我,还活着。我躲在二楼地板的夹缝里,母亲的尸体,就躺在上头,她的血液沿着缝隙滴进来,浸湿了我的衣服,我的眼睛,我的所有。”特蕾娜又走到克拉尔跟前,“我只能咬着手指,默默流泪,任凭鲜血流淌,我的恐惧和绝望,你能理解吗?艾格尼丝公爵大人?”
“......为了那片神圣的土地,我别无选择......”
漫长的战争,是出于两国领土的扩张分歧。但克拉尔依然在强调那片充满宗教色彩的冻土。
“也是在那个时刻,从我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觉醒了。”
特蕾娜向后方桌子挥出去一击,顷刻间,厚重的长桌就地断成了两截。
“我得到了这份力量。”她说,“这是为了复仇,而被神赐予的。”
克拉尔的呼吸有些沉重,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了。
“......请你杀了我吧,结束我们双方的痛苦吧。我理解你的孤独和苦难,但是,孩子,我已经无法祈求你的原谅了,因为连我也没办法宽恕自己。”
特蕾娜脸上,顿时失去了所有表情。
“我当然会宰了你”
阿伯特忍不住转过头了。当冷脸的特蕾娜脸上浮现出妖异的笑意,他知道,她要开始了。即使克拉尔是自己的仇人,他也忍不住观看那种血肉模糊的场面。妹妹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扭曲了,经历死里逃生,两兄妹再次相遇的时候,阿伯特就明白,她已经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了。
“先是耳朵。”洋溢着兴奋的特蕾娜举起了手里的利刃,“我会慢慢地,把你分成数不清的肉块哦!”
而克拉尔,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再继续开口了。
锵!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房间里突然响起。
特蕾娜手里的武器,被击落在了地板上。而墙面里,插着一支箭。
“你在做什么。”特蕾娜盯着他,“博卡。”
手里依然拿着弓的博卡,站在门口。从弓上章纹判断,他应该是从晕厥的卫兵那里捡的。
“算了吧,特蕾娜。”他说,“我想了想,还是罢手吧。”
“当初可是你自己同意协助我们的呢?”特蕾娜又捡起佩剑,“你祖父也是被他害死的吧,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他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我不愿见到你杀人。”
“博卡,你似乎对我有些过于美好的妄想。”特蕾娜眯着眼睛,“我虽然不介意,但请你不要妨碍我。”
“特蕾娜......”
博卡有着作为猎人异常敏锐的听觉,刚才在楼道上的时候,他们交谈的内容,他差不多都清楚了。正因如此,他才会出手制止,在她堕入黑暗前。
“你要知道,博卡,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特蕾娜再次向克拉尔挥剑下去。和刚才的毫无防备不同,她这次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博卡根本看不清动作!
“噹!”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出现的长剑,在咫尺间,架住了特蕾娜的斩击。
那名异常魁梧的骑士单手抵着特蕾娜的佩剑。面无表情,立在那里,显得异常突兀。
博卡记得他,是那名伴随在阿丽娅左右的男子,在宅邸和孤儿院他们见过两次。
“哦,又来一个。”她凝视着骑士肩膀处的野兽章纹。
特蕾娜架开罗夏的重剑,依旧向克拉尔的脑袋刺过去。然而,再次被他挡住了。
“你想代替他,是吧?!”特蕾娜睁大着血丝密布的眼珠,“那我送你们一起上路。”
特蕾娜向下蹲,猛地从一个微妙角度向上刺击,但被罗夏轻而易举防住了。屋子里顿时响起凶猛的交锋声音,令人眼花缭乱。别说视觉有问题的博卡,阿伯特都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但也是这时候,阿伯特意识到了什么。
“特蕾娜,快离开!不要和他纠缠!”
“哈!什么意思?!”
“这个男人很危险!”他吼道,“而且增援就要到了!”
“难道要我放过他吗!”特蕾娜脸孔变得狰狞起来,“这么多年了!宰掉他的机会终于到了!就在我的眼前!”
“不要忘了我们真正的计划!”阿伯特努力嘶喊,“你想让它化为泡影么!”
罗夏展现的实力和伊恩截然不同,他的呼吸均匀,和特蕾娜对峙完全留有余力。重剑在手,居然十分灵敏!而特蕾娜的脸上已经出现了血痕,陷入了窘境。
退后了几步,特蕾娜抽搐的嘴角看上去非常不自然。
“走吧,别再拖了!”阿伯特到了她旁边。
特蕾娜恶狠狠咬着嘴唇,肢体肌肉紧绷。阿伯特明显感觉到她的体温上升,心率增加,瞳孔大得吓人。
阿伯特恐慌起来了。
咬牙切齿的特蕾娜长吐了口气,恶狠狠地向他妥协道:”好吧。”
幸好她还保持着理性。阿伯特心里放下了石头,他吹响了口哨,像是示意同伴们撤退。接着,从内侧的衣袋里拿出瓶透明的液体和火折,将火折扔在地上,再把装有液体的玻璃瓶砸破。顷刻间,那些透明液体就燃烧起了熊熊大火。
“博卡,你太令我失望了。”阿伯特在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而只是晃眼的刹那,他们已经从窗口消失了。
罗夏拔出插在地上的重剑,想追上去。
但。咻!
箭疾几乎是擦着罗夏的侧脸极速飞略。
“站住。”博卡的第二支箭已经搭在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