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的目光落在了博卡身上。
罗夏没有说话,从博卡初次遇见他,这个男人就未曾在嘴里吐出过字。
博卡已经拉到了满弓,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不存在射偏的可能。但对手既然可以压制特蕾娜,博卡的威胁,能否起到拖延作用还是悬念。
罗夏突然向他俯冲!
咻!博卡射出箭疾,却被罗夏用宽厚的箭身格挡。因为和他近战根本没有胜算,博卡冒着火焰,一跃而过,到了另一侧的墙角。
罗夏已经追上他,举起手里的重剑。然而,博卡居然猛地回头,手里的箭,已然搭住弓弦上了。他在翻滚的过程中,就瞬间准备好了。
这样近的距离,不会失手了!
利箭离弦,刺中了罗夏的胸口。
什么.....
博卡是经过计算的,虽然会射中他,但以罗夏的反射神经,不至于会被刺中要害,多少会有点偏移。但扎入他的心口,却超乎博卡的意料。而更令博卡目瞪口呆,是罗夏的动作根本没出现迟缓,依然猛地斩下来,博卡勉强躲开,可已被罗夏单手掐住脖颈,按在墙上。他的剑,逐渐抵住了博卡的喉咙。只需轻轻往前,自己就会死。
死亡居然距自己只限一步之遥,博卡首次感受到了被压迫的恐惧。
“住手。罗夏。”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她标志性的冰冷。
“阿丽娅......“看见站在门口的女人。
既然罗夏出现了,那么阿丽娅会在也是理所当然。
罗夏收回了长剑,像是得到了命令,面无表情回到了阿丽娅侧旁。
她望了眼博卡,瞳孔似乎闪烁着一丝光芒。
难道阿丽娅已经知道了么?
是他下药,帮助特蕾娜他们侵入。但即使这样,自己又能怎样呢,博卡心想,要怪,就怪自己愚蠢吧。
家具和装饰都被点燃,火势已经变大了。博卡见到外面已经有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但都在下头把守。
“爷爷。”阿丽娅走到了克拉尔旁边。
“哦,孩子,你来了。”他沧桑的声音,“见到你,我总会很高兴。”
“爷爷,这里起火了,跟我离开吧。”
“离开......”克拉尔摇了摇头,“我太老了,走不动了。”
“罗夏能背您。”
“孩子啊。”克拉尔看上去很累,“你应该知道,我等这天,已经很久了。”
阿丽娅陷入了沉默。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因此她也十分缺乏劝服的能力。
“这不是爷爷的错。”
“可却是我的罪孽。”克拉尔叹息,“七年了,我生活在自责和痛苦里。那些惨死的人,依然历历在目。被他们的孩子所杀,是我的夙愿。”
“爷爷,您爱着这个国家,才、”
“也许吧。”克拉尔打断了阿丽娅,“但有些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为了延续战争,我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即使那么多年,我一直在试图补救,建立了孤儿院,资助福利机构,但那内心深处的空洞.....仍旧存在着。它是个深渊,里面埋藏着丑陋的罪行......”
阿丽娅清楚克拉尔下了决心。
“罗夏。”阿丽娅出声说道。
高大的骑士自然知道主人的意思,向克拉尔走过去,但在途中,他被坐在长椅上老人那双鹰眼,凝视了片刻。他就退下了。
“阿丽娅,能看着你长大成人,我真的非常欣慰。你仿佛是神赐予我们家族的怜悯,是那么坚韧和美丽,就像凛冽寒冬里的花朵,圣洁而孤高......”克拉尔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但自从你母亲去世,你就把自己关闭在了另一个世界,没有人可以再进入你的心灵了。在不久的将来,希望会出现让你敞开心扉的人吧。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爷爷。”阿丽娅忽然向他走上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克拉尔周围瞬间燃起了大火。烈焰的屏障,令阿丽娅完全接近不了。
博卡从自己的位置,看见艾格尼丝公爵的嘴唇在极速上下闭合,嘴里像是在吟唱着他从未聆听的语言。而火焰像是被他所操控,变得更加旺盛,成了堵相接天花板的高墙,彻底将克拉尔包裹在其中。
古语吟唱......
博卡记得艾莎关于魔法的介绍。施展魔法,需要极为复杂的脑内演算,配合上古语言的吟唱才能够进行。
克拉尔.艾格尼丝,竟然是比各国的骑士长还要稀少的魔法师!
“博卡。”克拉尔竟然喊了他的名字,“西弗勒斯的事情我很遗憾,现在,我去向他道歉了。”
话音未落,烈焰已经把克拉尔整个人吞没了。房间里只剩下了,站在原地的三人。
火势已经十分猛,周围都被引燃了。刺得博卡皮肤生疼。然而阿丽娅依旧立在那里。
博卡忽然回忆起了那天晚上,自己在向阿丽娅斥责克拉尔的时候,阿丽娅曾说过,克拉尔不奢求被原谅,希望他得到宽恕的人,是阿丽娅自己。
克拉尔公爵,他从七年前,就在渴求死亡了么?
“走吧,火势太大了。”
博卡上去拉住阿丽娅的手臂。
她回头望着博卡,又是那个眼神。
“哦。”她的语气很淡。
罗夏像是具木偶,只会听从命令行事。当博卡和阿丽娅离开的时候,他才从火焰里缓缓踏步出来。而那支插在他胸口的箭,已经消失不见了。
楼上的大火引燃了其他房间,而伊恩,和之前昏迷的佣人也都被抬了出来。火灾几乎烧毁了公爵府邸的半层楼。可阿丽娅就那么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谁也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时间到了。”过了许久,她说了这句话。
“什么?”在边上的博卡有些难以理解。
“罗夏。”她回答。
博卡这才把视线放在魁梧的骑士身上。罗夏的身影居然在逐渐淡去,在空气里变得透明淡薄。
“怎么回事?!”
“他死了,很久以前。”
“诶......”
“他灵魂离开的时间到了。”
罗夏的身影变得越来越稀,慢慢地变成肉眼难以识别,他像是化成了无数细小的光点,在空气里突然升华飘散了。
此刻的博卡,自然不会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在不久之后,阿丽娅告知他其中的原因前,他根本无法理解。
事实上,罗夏已经去世多年。在他临死的时候,阿丽娅因机缘巧合,救下了他的女儿和妻子。历史上首位身兼魔法和剑术的伟大骑士,在生命的最后,为了向少女报恩,吟唱起了终焉的古老魔法。
在他的灵魂彻底消亡前,他将作为阿丽娅的守护者,伴随在其左右。
“谢谢。”
“唉?什么?”
“谢谢你,博卡。”她说,“你在最后,帮助了他。”
阿丽娅指的是他之前,用箭抵消了特蕾娜的剑么?但阿丽娅又是否清楚,是博卡协助他们潜入大屋的。
“不,是我害了他。”博卡坦白,“都是我的错。”
阿丽娅的嘴唇在微微颤动,她蹲下去,忽然凝视起在旁边的花木。
“他需要原谅。那些人里也包括你。”阿丽娅抚摸着叶片,“当你拯救他的那一刻,就是给予他最大的恩惠了。”
话说到这里,博卡选择闭口不言了。阿丽娅应该是清楚博卡的所作所为,但她并未为难他,反而是在感谢。可至于原谅,博卡已经做到了吗?又或者,博卡真有憎恨过克拉尔么?他对克拉尔,更接近于愤怒,是听了辛希雅讲述的传染病时期,才衍生出的感情。祖父和族人的死亡,他从未出现伤心的感情,因为,博卡没有过去的记忆。
今天的雨,在下午的时候突然变大了。像是天空被通了个窟窿,狂风大作,几乎遮蔽了人的视野。
博卡回到家的时候,全身已经湿透了。在半路就遇上,实在非常倒霉。
因为暴雨,梅尔商店街所有的铺子都停止营业。所以辛希雅她们,就坐在楼下等待博卡归来。
比起见到淋湿的他,慌忙去拿毛巾的辛希雅母女,艾莎只是幸灾乐祸地咯咯笑着。在山上的那会,因为没有遮雨的工具,博卡经常淋湿。而且他的体质却没想象的那么好,记得有一次,他烧得很严重,差不多到了胡言乱语的地步。还将艾莎从床上踹了下去。神智迷迷糊糊,直到两天后,才逐渐好转。但当他清醒的那刻,见到的却是趴在木板床沿的艾莎,那期间,都是这名年幼的少女在守候着他。
博卡换上了套干净的衣服,有点紧,辛希雅先拿了拜尔德的给他,因为从早上就下着雨,他自己的外套都还有些潮湿。之后,闲着的博卡就开始和多琳玩纸牌游戏。多琳非常喜欢博卡,时常缠着他玩耍。虽然纸牌游戏十分简单,可不清楚游戏规则的博卡,也吃了多琳的败仗。在边上翻阅书籍的艾莎见状,都到了懒得讽刺他的程度。
差不多到了傍晚时分,多琳累了,就在躺椅上打起了瞌睡。而辛希雅,已经着手准备晚餐。
外面的雨依然大得吓人,狂风,把窗户吹得直响。幸好阿尔比恩有异常完美的排水系统,并且房屋构造结实,即使港口的海水倒灌,依然会经过强大的防洪设施,再次回到海里。因此只要待在家里,并没有多少危险。夏季变幻莫测的气候,似乎常年都是这样。主城的居民早就习以为常。
但博卡却开始有些担心。特蕾娜和阿伯特他们的据点,藏匿在下水道里......
克拉尔公爵已经死了,也许在这狂风暴雨里,主城的居民还未得知这个消息。然而,人们多少已经察觉到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因为在这样极端的天气下,外面居然有人数众多的巡逻队,在彻夜执勤。梅尔街道上,就有两支队伍经过。他们的神态明显和普通的士兵不同,有着股难以掩饰的肃杀。敏锐的人已经意识到,他们全是从前线回来的军队。
“博卡,出什么事了么。”艾莎翻阅着书籍,冷不丁问道。
“诶?我...”
“你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低着头。”
“......没事。”
艾莎非常了解博卡,甚至细微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不擅撒谎的男人。”艾莎合上了厚重的书本,“却总喜欢掩饰。”
咚咚。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博卡和艾莎相视了片刻,以为自己听错了,是什么东西被吹到门上。然而,这种猜想只过了几秒,声音又出现了。风雨大作的夜晚,居然有人在敲门!
辛希雅还在里面清洗餐盘,并没有察觉到异样。
博卡和艾莎交换了眼色,他从桌上拿起餐刀,走到了门前。
“哪位。”虽然很轻,但这么近的距离,外面的人应该能听到。
“......我,是我.....”
是名男人的声音,而且非常熟悉。
博卡试着回想……
拜尔德!
认出声音主人是谁之后,博卡猛地打开了木门。
“拜尔德!”
狂风一下子灌进了屋内,门口站着个湿透的中年男人,他头发凌乱不堪,身上还沾着污秽的血液。
他摇晃地向前走了两步,一下子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