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卡很讨厌雪。
白茫茫的一片,对他这种有视力障碍的人,未必是件好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天还没有晴朗。跌破冰点的温度,令他折断的肋骨在隐隐作痛。虽然服用了混合着龙人血液的草药,但它只对肉体组织有极强的修复作用,另外的部分效果微乎其微。
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和海伦的婚礼日期呢。
博卡坐在杂货铺的门口,用炭火烘脚。百般聊赖地想着。
结婚之后,他们该干什么呢。生孩子吗?
博卡立即摇头,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太糟糕了。人家还不是他的妻子,就在想那种事情了。先考虑如何向海伦的父母解释吧,至少得在之后获得认同啊。
但话又说回来,辛希雅和海伦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加上博卡的经济完全不能独立,他彻头彻尾,在吃辛希雅的软饭。将来一起生活该怎么办啊。
貌似举行婚礼的费用,也是辛希雅承担呢。
辛希雅已经着手在准备具体的事宜了。场地方面和商会的大家讨论过,很轻松通过了。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比如厨师,彩球和服装之类的。让博卡去办的话,已经根本不可能,因为过于复杂。但辛希雅却那么说,你就别管了,把一切交给我。她准备拿出半数的积蓄,为他操持婚礼。即使这个决定把博卡吓坏了,而她依旧坚持这么做。
博卡,我的弟弟,你可是布鲁默家族唯一的男人。假如我照顾不好你,祖父他们都会责怪我的。
也因此,博卡彻底无言以对了。
顺便一提,婚礼的花童,准备启用艾莎和多琳。一大一小,会十分惹人怜爱吧。
在家养病期间,他胖了许多。才几天功夫,脸上的肉也都鼓出来了。人到中年会不会发福的更加厉害,博卡完全有点不敢想象。
辛希雅从商会市场进购了些成品围巾。因天气,这个礼拜卖得特别好。即使不能做重活,替杂货铺做点小买卖还是不成问题的。不过博卡找错了几回钱。他的算术,连自己都不敢恭维。
艾莎像只绵羊,窝在炭火旁。身上披着那件博卡为她制作的皮草,缩紧着脖子御寒。
“倒水。”她把喝空的茶杯递到博卡眼前。
“我可是受伤了啊。”
“快点。”简洁明了。
到处走动虽然确实没问题,但艾莎的要求,还是令博卡忍不住抱怨。
“真是的......”
博卡正要起身,艾莎的杯子却被辛希雅拿走了。
“女孩子太懒可不好,艾莎。”她倒水的同时在说教,“以后可会嫁不出去的。”
艾莎不擅长应付辛希雅,把头缩进围巾里了。
辛希雅把热水放到艾莎面前的小桌子上。
“别乱讲啦,辛希雅。”博卡说,“她才多大。”
“和海伦差了五岁,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
“还有啊,博卡,你们两个人感情好,我是知道的,但整天黏在一起,有时候还会一起睡觉,这些你可要注意了,你也要顾忌海伦的心情。”
博卡和艾莎愣了愣,两人相视一眼。
“海伦又不会说什么的......”
可艾莎低着头,居然脸红了。
“我怎么了?”
门口传来声音,他这才发现,海伦已经站在门口。
“没什么啦,只是在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博卡试图掩盖。
“可别有好玩的瞒着我哦。”海伦疑虑的表情。
“别多想了。”博卡起身,“我们快出发吧。”
“哦哦,好的,博卡哥。”
博卡和海伦今天其实还有事情要办。他们的婚礼即将举行,但请柬还未全部送到客人的手里。布鲁默家族的旧友,全由辛希雅去打点,而海伦和温斯顿这边,除了远赴主城的父母,就只有商店街的大伙。所以只剩下博卡这里了。
博卡曾在艾格尼丝公爵府邸工作,他的上司,兼老师的格纳,可是除了辛希雅之外,唯一会关照自己的人,博卡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给忘掉。博卡今天外出唯一的目的,就是邀请格纳参加婚宴。作为他的学生,哪怕有伤,博卡也必须亲自去,不然会失了礼节。
辛希雅从里面取出件大衣,让博卡穿上。像对待孩子般,为他整理衣着。
“路上小心点。”她说,“其实不去也没事吧,你的伤还没愈合,让别人带个信件。”
“没关系的。”博卡解释,“我们坐人家的马车去,又不是走路。”
商店街有车货物正好要送去利森街道,在经过交涉之后,获得同意的博卡和海伦可以搭顺风车。恰逢今天又是海伦的休息日。
“总之注意身体。”她看上颇为无奈。
在辛希雅的再三叮嘱之后,博卡和海伦就出门了。事实上他们也走不了几步,上了拉着草料的马车,剩下的时间,两人全部在聊天了。
主城拉货的马匹,为了适应地形,在蹄上都烙了特殊的脚掌。可以轻松行在湿滑的地面。两批大黑马加一块,甚至比人还要快上许多。
“诶?艾莎不是你的亲妹妹?!”
“嗯。”博卡点头,“她是我捡到的。”
“在哪里?”
“山脉上。”
“怪不得你们俩人长得不像......”
“没有共同之处呢。”
“但你们看起来感情很好啊。”
“有吗。”
博卡疑惑不解,艾莎老是骂他,怎么能够看出来俩人十分和睦。不光辛希雅,就连海伦也那么表示。
“艾莎太坏了...我可不能手软......”
“怎么了?”
“没、没事啦。”海伦随即回答,“是那里吗,博卡哥。”
这里已经可以见到艾格尼丝公爵府邸的建筑物了。博卡和海伦上次来探望过格纳,所以她有印象。
马车的主人把他们送到了公爵府邸的门口,并约定好返回的时间,便载着货物离开了。
门口的卫兵也认识博卡。园艺师的格纳,在公爵府邸的地位甚至不低于管家。作为他的弟子,博卡也是为人所知。而且克拉尔公爵已经不在了,戒备没有以前那么严格,博卡入内还属于比较轻松的。
从庭院的位置,能够清楚见到二楼烧焦的房间,那个被大火倾覆,克拉尔最终死去的地方。
博卡觉得自己的胸口有点闷,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觉得是自己害了克拉尔。即使,他并未做错什么。哪怕是特蕾娜,对博卡而言,她也未曾有任何过错。他们只是做了各自认为正确的事情,并在最后,站在了两个相立的极端位置。
庭院的花木被格纳护理的很好。他在雪天到来之前,已经修剪过枝叶,并用布条包裹脆弱的部分,预防气候的严寒。而博卡找到他的时候,格纳在休息室的躺椅上昏昏欲睡。
“格纳老师。”
博卡把格纳摇醒,便递上了自己婚礼的请柬。
格纳戴起自己的单片眼镜,上下把帖子看了好几遍,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连声说了几个好,表示自己一定会在那天到的。并会向俩人献上祝福。
格纳在初次见到海伦的时候,就表达过对她和博卡在一起的好感。这次验证了他的猜想,格纳的兴致格外高,并且取下了自己的戒指,硬是要送给她,海伦推脱不掉,只好收下了。
在陪格纳聊了会,互相交代近期的生活状况之后。博卡打算离开了。
辛希雅可在家里等着他,况且马车也快到了。
但就刚走到庭院,博卡遇到了她。
阿丽娅。
她蹲在一株花木前,轻轻地抹去落在上面的积雪。仿佛在呵护般,格外小心翼翼。
隔了会,她似乎察觉到他的存在。转过头,望向了博卡。
阿丽娅微微睁大了瞳孔,像是在惊讶。
遇到她了,该怎么办?这是博卡的第一想法。
“你、你好。”博卡走上前打招呼。
她站了起来,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表述能力,嘴唇在微微颤动,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怎么在。”她问。
“我来找格纳老师的。”他回答。
说起来,阿丽娅可是救过自己的命啊,博卡心想。要结婚了,然后不邀请自己的恩人,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呢?这样确实不好吧。
“那、那个。”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时候请来参加。”
博卡把请柬递了上去。
阿丽娅抿了抿唇边,伸出手接过,直接打开了。她的模样很静,就连动作,也如美丽的雕塑。
在那么一瞬间,阿丽娅的脸上,仿佛流露出了喜色。
但,她的脸色在慢慢变化,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情,如同愤怒,又满含着羞辱和不甘。无比心酸的痛楚,涌上了她的心头。阿丽娅理解不了,这究竟是什么。
阿丽娅盯着旁边的少女,又把视线移到了博卡身上。
她,无法原谅眼前的男人。
唰!
她把请柬撕成了两半,再对折,继续撕扯。
阿丽娅一言不发,把碎片扔在地上。用脚踩了上去。
“我不会去的。”
话音未落,她走向了宅邸。
与此同时,博卡的自尊心,也已经被她摧毁殆尽了。
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遭到了她的羞辱。在阿丽娅的眼中,他就是个下等人吗。上次在剧院,只是觉得有趣,才一时起兴吗。是啊,她可是克拉尔公爵的孙女,艾格尼丝家族的末裔。身为平民的博卡,根本没有摆清自己的位置,他们完全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但。
“你太过分了!”他喊出来,“为什么总是摆着高高在上的模样,是啊,我的身份低等,但我也是好意邀请你的啊,你知道我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吗,难道不懂得婉转的拒绝别人吗!难道你从未考虑过他人的感受吗!”
博卡喘着粗气,把憋在心里的,全部吼了出来。
阿丽娅停下了脚步,过了会,回过头。
她的眼睛,似乎朦上了薄薄的水汽。
“滚。”
她只说了这么一个字。
......
博卡和海伦,坐上了返回商店街的马车。
因为之前情绪激动,博卡的肋骨,疼痛得更加厉害了。
“对不起,海伦。”他垂头丧气地说,“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她太过分了。”
在未婚妻眼前,颜面尽失,博卡认为全都是他自以为是造成的。
但海伦沉默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过分的是你,博卡哥。”她说。
“为什么。虽然吼她我是不对......”
海伦凝视着博卡,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理由你就不用知道了,要是知道,你就不是我的博卡哥了。”
“不明白你在说的东西。”他有点无奈,“你冷不冷啊。”
博卡突然发现海伦的衣服领口低,寒气全都从她的颈部吹过。
“还好啦。”
不过,博卡解下自己的围巾,替海伦围上了。
“你用吧,别感冒。”
海伦愣了会,又从自己脖子上绕下半截,也给博卡绕上了。一条围巾,把他们两人连在了一起。
“这样不就行了吗。”她笑着说。
“哦......”难为情地脸红了。
“博卡哥,从明天开始,我要在王宫里住上一个礼拜左右哦。王室将要举行大型的宴会,工作会很忙呢。”
“好的。”博卡低着头,“要自己注意身体。”
天上落着绵绵的雪花,不经意间,海伦已经靠在了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