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卡的耳朵在嗡嗡作响。
他怀疑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又或者,洛拉的脑袋坏掉了吗。
“请原谅我们,阿拉斯托。”她重复了一遍。
卢平的表情僵硬了。他试想过和龙人千万遍的相遇,但从未预料到此刻的场景。
“这是我们迟到的歉意。”洛拉闭了闭眼睛,“我们没有救治你的亲人。”
“洛拉,你、”博卡欲言又止。
“阿拉斯托,请停止杀戮吧。这是我向你最真诚的恳求。”
“...什么意思...”卢平眉宇间的神情,充满了冷峻。
“仇恨只会繁衍相互间的残杀。”洛拉的表情极其淡然,“所以,让它在你我间,就此消失吧。以前的往事,请让它随着时间流去,再不复存在。”
洛拉和博卡险些丧命,她仅仅是向他表达这几句?
道歉?
被黑脊翼分食的阿尔瓦怎么办,惨死的米娅,她的内心会如何?在降生祭上冤死的人们,他们的痛苦,又有谁能够体会?!
“你在干嘛!”博卡大吼,“我拼上性命,只是来听你这两句话的吗!!”
“博卡。”洛拉无奈地凝望他,“希望你让我说完,拜托了,务必,听我讲述下去......”
鼓足气力吼了两声,博卡的胸口又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他拽紧了自己的衣服,几乎快倒下去了。
洛拉不断在叹气。但像是确认博卡不会有大碍,她转而向卢平。
“我的意见,不,我的恳求,你接受吗。”
“...为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卢平说,“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撇开其他和洛拉没有交集的人,阿尔瓦作为龙人的族长,洛拉的言论几乎称得上背叛了。
洛拉望着熊熊烈火的圣迹大教堂,她眼神里仿佛有着难以言喻的感情。教堂里面阿米尔的神像,已经断成了两截。异常利落的切口,除了超流的剑术高手,常人根本无法办到。
“你烧掉了主神和教堂,能告诉我理由吗。”
“阿米尔?”他反问,“你不觉得她太不负责任了么?明明有那么无上的力量,却把我们丢在一边不管。她难道不该做得更多吗?她难道就这样放任我们吗?我啊,真的很生气。”
“你错了...”洛拉叹息,“那位大人,已经做得够多了,时至今日,她依旧在竭尽全力,维护自己所创造的我们。但恐怕,你们永远也不会懂得。”
“又是降生祭的神话故事么?!蜥蜴的信仰可真是坚定啊。”卢平露出扭曲的笑容,“你居然还在祈求我的原谅,你们的那个老东西,他可被我喂畜生了呢。”
洛拉犹豫,沉默了片刻。
“我相信,阿尔瓦他不会有异议。他会同意我这么做。”洛拉抿着干裂的嘴唇,“七年前的仪式,令我成为了族人的圣女,而这个交错,却导致了他人的死亡。我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而在不久前,我的朋友死去了,她亡于仇恨,致死也无法瞑目。阿拉斯托,我想了很多,所以我向你提出自己的想法。”
“七年前...”卢平低语,“你......”
“是的。”洛拉承认,“仪式经历数百年才会举行,而这次的中心,是我。”
“我在被发现之后,为何还留在主城。”卢平的声音沙哑了,“凭几个落魄的骑士想困住我么,我可是在找你们,把你们挖出来,全都弄死!”
伊恩的周围,已经布满了黑脊翼的尸体。但数不尽的怪物,还在不断涌上来。他双手持着重剑,差不多精疲力尽了。上次的伤势未愈合,严重影响着支撑他的体力。
成千上万的黑脊翼,盘旋在大教堂附近的上空。其他赶赴的骑士长,也与它们陷入了胶着。
博卡强忍着痛苦,拉开自己的弓箭,射向其中一只。黑脊翼全身覆盖坚硬的鳞片,虽然刺穿不了,但箭在空中抛出条弧线,居然精准地扎入它的眼球里。随着凄凉的嘶叫,它撞进了失火的大教堂。
可即便如此,它们实在太密集了。博卡完全感觉不到,数量有任何变化。
卢平忽然低下头,抓紧了自己的头发,露出痛苦的表情。
他盯着洛拉,眼神逐渐变得凶狠起来。
“是你,是你...”
他弓着腰,提剑继续向洛拉走过来。
“我要把你的内脏挖出来......卡特莉亚。”
然而洛拉仍然十分平静,不被周围的氛围左右,更没有畏惧阿拉斯托。
“你很痛苦。你的仇恨令你如此不堪。”她说,“是你吗,希德族的末裔,你在控制他的脆弱的心灵。”
杰里的嘴角又扬起了狡黠的笑意。
“卢平老师,弄死他们,不必劳烦你的动手了。”他瞳孔泛起了光芒,“我来处理吧。”
杰里似乎在释放信号,在四周的黑脊翼,突然聚集起来。在他们周围的低空,开始围绕。发出凄厉的叫声,仿佛随时会进行攻击。
博卡意识到事态的变化,他立即上去,将洛拉护在了自己身后。虽然踉跄的模样,已经非常狼狈了。
洛拉望了望博卡,她居然在这时候轻轻地微笑。像是被他的行为所打动。
她摇了摇头,又走到了试图护卫自己的青年前面。
“希德族,在我认识的种族当中,只有你们的能力最令人忌惮了。操纵生物,从精神上介入,并且控制心智。你们的力量使你们沉醉,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洛拉再次开始了叹息,“卢平的疯狂也是因为你吧,三百年前的战争,打压了企图颠覆秩序的你们,但直到今天,你们依然没有悔改。”
杰里举起自己的长剑,盘旋的黑脊翼,凄厉声便不绝于耳。
“没有了那头东西,你们还算什么,哈哈哈!”他说,“叫这些同类,好好蚕食你们。把你变成粪便,排除体外!!”
杰里挥下了自己的武器。
而众多的黑脊翼,像是得到了命令,飞行路线急转直下,疯狂地向他们扑过来。
“小心!”博卡抱住洛拉。
他已经无法做到任何事情了。他此时此刻,唯一可以想到的,只有护住面前的少女。哪怕,起不了作用。在如此数量的黑脊翼下,在被争食之后,只有几处血迹,可以证明他们之前还活着。不会有一丝,生存的余地。
然而,足足过了许久,博卡身体还没有传来多余的痛楚。
怎么了......
“博卡,离我远一点。”
是洛拉在说话。
他先松开了抱住她的手,退后了几步,再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洛拉的身躯在发出淡淡的光芒,在慢慢包裹,逐步释放出来......
光晕开始不断扩展,如同宏伟的大教堂,仿佛山般巨大。它进一步幻化,且随之升华!
黑脊翼全部惊恐地在天空里乱窜,杂乱无章地飞舞。
博卡的视线,被光刺得失去了焦距,而等到他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它,已经在自己的面前了。
全身幽蓝,布满色泽晶莹鳞片的巨型生物,耸立在他的面前。
博卡愣住了。
龙......
这才是真正的龙......洛拉。
它张开翅膀,向天空中喷出道长长的火蛇。染红了黑夜,瞬间烧死了大片的黑脊翼。
极具数量的黑脊翼,仿佛飞蛾似得跌落下来。
吼!!
紧接着,它转头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
苍劲的吼声,仿佛通过空气,传遍了主城,到达了大陆的每处角落里。
这是万物的主宰,生命顶点的王者,在怒吼,在象征自己的回归,在迫使卑微的众生,趋于臣服!
黑脊翼完全失去了方向,在乱作一团之后,集体仓皇地离开了主城的天空,飞向了远处。
杰里目瞪口呆,他在洛拉面前,变得无所遁形,四肢僵硬地站在那里。
希德族,我不会消失,我永远与我同在。
龙虽然没开口,但博卡似乎听见了洛拉的声音。
希德族,你们和人类不同,你们不该获得原谅。那位大人,更无法宽恕你们。
龙的嘴里,开始涌出了火焰。
消失吧。
哗!
冲天的火焰,刹那间吞噬了杰里。博卡举起手挡着,强烈的高温,令他皮肤都像是烫伤了。片刻之后,那里的地方,只剩下了焦黑碳化的躯体。
龙在用火焰烧尽了杰里,它闭上了双目。
再次仰天长吟。
光晕再次包围了龙,它不断缩小,弱化。重新回到了少女的姿态。
洛拉......
她又站在原处。但之前的衣物已经消失,不复存在,赤身裸体立在那儿。
“我让你出来了。”她低语,“对不起,我也不想。”
不只博卡,伊恩和其他的骑士,包括卢平在内,全部睁大了惊讶无比的瞳孔。
数百年前,绝迹与天空的龙,至高无上的存在,居然出现在阿尔比恩,而且,是名看似娇弱的异族少女。
“呐,阿拉斯托,你接受我的歉意吗。”她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我们愿意为你背负污名,成为弑杀公主殿下的凶手,之后我们会躲进森林,再不出现在这个大陆。只要,你肯谅解我们,使我们的仇怨,从此消失,这是我的期望,我内心的渴求。”
“不......”他缓慢地回答。
“我不会、放过你们。”
卢平的模样,看上去似乎十分难受。
洛拉看着他,过了会,才开口:
“你的意志力,心智应该不会被希德族控制,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你故意的吧。生性善良的你,为了决心复仇,甘愿被他人操控。”
“别说了.....”
“如果你能尽早醒悟、”
“别说了!”他咆哮,“我就是要杀死你们,你们这些蜥蜴,蝼蚁!”
他的脚步跌跌撞撞,向令一处方向走过去。卢平打算离开了。
“我不会罢休的,我还会来找你们。”
然而,他的前方,却有六个人挡在那里。
伊恩,还有其他五名骑士长。
“阿拉斯托,你不能走,根据陛下的命令,你将死在这里。”
“哈...刚才窘迫的你们,来逞能了吗。”他说,“六个人,又能把我怎么样。”
“阿拉斯托,你太自大了。”
就算卢平是圣殿骑士,安哥拉王国最强的剑士。而在他前方,可是阿尔比恩的六位骑士长。卢平的言论,不是单纯的狂妄能够形容。
“呵...是吗。”他举起剑,“这句话,要罗夏和我来讲吧,我要走,你们拦不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