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沐恩帝国的子民来说,人人都知道永夜之地没有白天。
然而,就算仰目所及的只有深邃的暗蓝,也从来没人在意过自己对太阳和白昼的一无所知。
因为他们没有知道的必要。
只要有月亮,这里就能永远繁荣地存在下去。
高悬于天空的正中,永不黯淡的月亮赐予了每个人优秀的魔法天赋,并让这片土地上出现能在长夜里成长的粮食作物。在恰到好处的月光下,人们总是能安稳地入睡,出行和生活所需的必要的照明,用魔法就能轻松解决。
天空的星河随着时间缓缓流动,伟大的月亮重复着圆缺,沐恩帝国的苍穹透露着恒久而宁静的美。
月就是一切,没有月,就没有沐恩,所以这里的人们毫无保留地崇尚并赞美着月亮。
而月是没有偏私的。
赋予生命,然后将光辉平等地撒播,再默默不语地旁观枯荣。
即便是,位于沐恩帝国最高点的这座皇宫也不例外。月不会因为上位者居住在这里而多降下任何一道月华,即便那个上位者是自己的忠实信徒。
撑着没有用处的阳伞走在绘有华丽壁画的长廊里,侧首注视着穿过廊柱的间隙辉映在冷石上的苍白月光,冥月若有所思地朝着目的地漫步。
轻盈的脚步踏响短促的足音,但除了自己以外大概没人能听到回荡在走廊里的脚步声。要说为什么,这里是那个人居住的楼层,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有自己以外的人出现在这里的。
如往常一样地走过七百四十三根廊柱后,冥月停在了一扇高大而辉煌的双扇大门前。抬首望去,镶嵌在门上的宝石如繁星一样多,多到足以让普通人震惊甚至升起贪欲,但冥月对此只是抱以冷漠的态度。
比起那嵌满宝石的门,她更在意这扇门后面的人。
虽说在她来到这座皇宫之后几乎每天都要拜访这里,但那种常态也只持续到一年前。由于近期需要她外出处理的事务太过繁多,以三天一次为频率已经算是奢侈的事情了,更别提每天都来露个脸。
因而这次拜访也只是因为她刚刚处理完事务。话虽如此,回想起来,距离她上回面对这扇门也已经足有十天的时间了。
虽然并不会因此而产生什么想念的情感,但不知为什么,如果不来看看的话,心里就怎么也踏实不下来。
大概自己还真的不够成熟吧。
伸手推门的同时察觉到了屋内传来的声音,冥月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倾听。
「是吗……这次是东边的国境吗?」
「是的,殿下。弗伦尼亚的亡灵毁灭了国境附近的一个村庄,似乎还在村内的墓地里进行什么活动,属下无能,没能进一步确认。」
「无妨。你们行动的第一标准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存在,不然你们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属下铭记在心。」
「没有别的事情就走吧。将东边的状况随时汇报给我」
「是。」
随着不明显的一阵风声传来,屋内陷入安静。
冥月一言不发地等在门外,几秒后,里面传来了悦耳的女声:
「进来吧,还是说非要我邀请你不成?」
「我可不想打击你那些部下的信心。」
说着,冥月推门而入。
熟悉的景象进入视界,视线随后便捕捉到了那个坐在圆桌上的优雅身影。银色的长发不羁地披于身后,深灰的半睁的双瞳正带着些许魅惑停留在冥月身上。
见此,即使被那种带有挑衅意味的目光注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产生了安心的感觉。
果然,自己还真是不成熟呢。
「『背月』吗?说句实话,虽然作为你的直属组织还算合格,但这种大摇大摆的出入方式我到现在都还没能接受。」
「啊呀,作为久违的再会气氛会不会有点太严苛了,冥月?」
「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至少对我来说一点都不好笑。还有,十天后的见面可谈不上『久违的再会』,阿尔西娅。」
面色平静地走到银色的少女前,冥月落座于前者的对面。
「他们可是每天都要辛辛苦苦地在房顶上行动呢,咬破嘴中的『三步彼岸』自杀也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情,稍微体谅一下嘛。」
「体谅过了,不然刚才我也不会隐藏气息等到那个人离开。直接推门进来让他意识到自己让可疑人物接近你了岂不是更会打击他?」
「这么一说的确很贴心呢。不说那个,不尝尝卑多的红茶么?茶叶是今早才到的哦。」
微笑着岔开话题,银色的少女晃了晃陶瓷白茶壶,将内容物倒入似乎早已准备好的空茶杯里。
看着对方流畅地完成这样的举动,冥月皱着眉叹了口气。
「这世界上会给下臣倒茶的君主大概只有你一个吧。」
「啊呀,我只是在顺从自己的欲望而已。对你我来说,这个房间没有阶位之分,所以你也不用和我提什么上位者的威严。」
「……」
似乎是无言以对,冥月带着无奈的神色啜了口茶,表示默许。
就像姐姐看着可爱的妹妹撒娇一样,见到这一幕,阿尔西娅嘴角的笑意不禁更浓了。
「巴兰帝国的事情怎么样了?」
「比上次费了点劲,但也就是那种程度吧。说通那些老顽固们出兵攻打弗伦尼亚,再隔着三十里对着战场放了个超位圣术,多多少少削减了两边的兵力,之后的事情交给他们解决就好。」
「啊呀啊呀,真是阴险的计谋呢。不仅达成了抑制弗伦尼亚的目的,还额外完成了引起巴兰帝国对其他帝国的猜忌这项任务,该说不愧是你吗?」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啊。三个月时间就能让元老院解散,把那些老成员弄得妻离子散家毁人亡,最后竟然还没有激起民愤,你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出这种壮举啊?」
注视着对方笑而不语的样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个人畜无害的善良之君,但正因如此冥月才没法对她抱以平静的态度。毕竟,隐藏在那笑容后面的是什么,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比起自己的那些小计谋,面前的少女才是真正能用「诡计多端」来形容的存在。倘若不是那样,她也不会在十二岁就成为沐恩的君主,也更不能完成用铁血手段暗中除掉反对自己的人来巩固地位,并在同时振兴国家的这种伟业了。
更让人诧异的是,这样的君主竟然还能获得人民的狂热爱戴。冥月从未想明白她是如何做到这些的。
意识到自己没法从对方那里获得答案,冥月不再纠结于此,将谈话拉回正题:
「不过,还是没法在明面上反击吗……?明明那样会得到群众的支持的。」
「诚然,我的子民对我保持着无条件的信任,但对于突然号召起兵去攻打一个比沐恩强盛许多的国家这种事情,赞同的人也只会是寥寥无几的吧。」
「即便对象是那个举国上下滥用亡灵术式的腐烂国度?」
「就像笼里的家兔看着鬣狗餐食狮子的尸体一样,再怎么腐烂的国度,只要不影响到自己,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确实,虽然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但沐恩的人们肯定不会在意『永夜之地』外面的事。弗伦尼亚暗地里将他国墓地中的尸骨变成亡灵用以逐步蚕食其他帝国的作为,在人民心中的地位也只能停留在『厌恶』的阶段吧。」
「那就是鬣狗的狡猾之处了呢。」
说着,阿尔西娅闭眼抿了一小口红茶。思考了一会儿的冥月也随着她尝了尝杯中的液体,叹气道:
「只要解决了『狮子』,『笼里的家兔』就是随时都能享用的盘中餐了……吗?确实很有『鬣狗』的作风。而且,似乎在我们被当成『家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小看了。」
「沐恩的人民们对亡灵的厌恶深入骨髓,但那也是几百年前就已经存在的事实了。不论战果带来的未来有多么光明,习惯了和平的人们是永远无法去期盼战争的。而弗伦尼亚深知这一点,所以不会对这里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那样既不会造成沐恩的众怒也完全不影响自己的侵略事业。只要等外围的帝国被他们瓦解,吞并一个小小的沐恩也只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吧。这么一说被小看也是理所当然的呢。」
饮毕,阿尔西娅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回杯垫上。
「可你好像一点都不慌乱……算了,当我没提这件事吧。」
意识到既然那个人能这么从容地说出这番理论,相应的对应措施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冥月索性收回了后面的话。
不过,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所以就说,弗伦尼亚的人已经从骨头里趋向亡灵了么?别像老鼠一样躲在那里了,想行刺的话就请快一点,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没有挪动目光,冥月冷冷地向着存在于这个空间的「第三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