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月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事情,露出一副思索的样子。
「冥月,你先来吧?」
我适当地催促道,对此,她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不过,虽然我也很想和主人认真地练习一下,但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呢。失礼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冥月向自己凝聚的剑上灌输了一些圣灵力,然后将其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挥舞一周。
「嗯?这个不是……」
蛇剑所特有的剑节以冥月为中心盘舞,随后猛然向外爆发,将她周围的空间全都囊括在剑刃的切割中。
毫无疑问,那个是我以前经常使用的剑术——「苍流绝剑」的群击剑术,「百八蛇盘」。
因为剑的规格有限,冥月挥出来的斩击覆盖范围并不大,加上她好像并没有认真对我攻击的样子,我只是将手中的剑交叉着斜斩便将那个剑术挡了下来
那之后,我惊讶地看向冥月。
「哦……冥月也能用吗,这个剑术?」
「冒犯了,主人。因为您经常以我的本体使用这个剑术,所以我就凭借感觉模仿了一下。话说回来,您有想起什么吗?」
「诶?啊……」
脑海中再次闪过今早晨练时的通畅感。
我意识到,冥月大概是想告诉我那个剑术就是「需要我回忆起来的事情」的关键吧?
果然,像是在强调冥月的正确,记忆深处,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也在我所不能认知的角落里不安地躁动着。
联系着那个剑术和雷凌.奥赛夸这个名字,我尝试着从脑海中检索出两者的关联。
但是……
「……不行,还是想不起来。」
脑袋已经开始发痛,但我离豁然开朗尚还有一段距离。
不得不说冥月的提示已经很充分了,但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能感觉到,我和她说的「那件事」之间只隔着一面屏障,只不过那道屏障有些过于坚固了,让我根本无从下手。
真正苦思冥想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冥月大概也知道这一点,看着我的样子,她像是早有预料般叹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吗……?」
「你指什么?……啊喂……冥月?」
谁知发出询问的下一秒就被冥月抱住了。
「主人,虽然这样很失礼,但请先不要动。」
「就算你这么说……」
我无奈地皱了皱眉头。虽然已经和冥月在某些麻烦的状况下有过身体接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已经适应了这种事情——那柔软身体传来的触感终究还是会让我感到无所适从。但鉴于冥月露出了反常的认真神色,我也没再抵抗什么。
冥月低念着咒文,空气中的黑暗的圣灵力随之有秩序地波动了起来,能感受到一个相当复杂的术式正被她牵引、发动着。
「这个是……幻术……?」
「是的。因为圣灵力不太够,想要干涉到主人的认知,眼下只能用身体接触来促成了。」
「原来如此。」
看着周围逐渐形成的虚幻风景,我对冥月的动作释然了不少。
道场的景象逐渐被草木和民房取代。等到冥月停止咏唱时,我们已经深处在一个还算大的村庄中了。
以幻术构成的景象来说,已经达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级别。不管是草木的气息,还是远处的鸟鸣声,都复制得相当完美。
耕作者和妇女与我们擦肩而归,村庄内人流来往,充满着应有的活力。
「这里是哪里?……叫不上名字,但总有种熟悉的感觉。」
打量了一下冥月通过幻术呈现给我的这个朴实的村庄,我道出了内心的想法。
「这个村庄叫鸣雷村。归属于『鸣雷绝剑』的宗门村落。」
说完,冥月停了一会,似乎是在看我的反应。
「您还是没什么印象吗?」
「不,有些熟悉的感觉,大概我以前是来过这里的吧,但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
「这样啊……」
冥月喃喃自语着,像是无奈,又有些反感地摇了摇头。
「……主人,十分抱歉,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这么做。」
啪。
耳边响起了冥月打出的清脆响指声。
在之后的冲击来袭前,我似乎瞥到了她那充满了愧疚和担忧的眼神。
嗡——!
「唔!?」
响指像是信号一样牵动了幻术的变化。
四周的风景骤然改变。往来种作的人们瞬间消失,炊烟袅袅的怡然村景也如云烟一样消散一空。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再次引入眼中的景色,开始强烈地冲击起我的大脑。
冲天的烈焰,燃烧的废墟。
梦魇般的刀光剑影中,鲜血伴着切离的断肢遍地飞溅。
「唔啊……」
胸口泛滥起仿若窒息的痛苦,心脏如同被贯穿了一样发出无声的号哭。
在周围景物的刺激下,我清楚地感觉到,一瞬间,那些明明已经封闭了的,最不愿想起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蛮横地钻进了我的脑海。
随着记忆逐渐恢复,冰冷的恐惧感自脚底蔓延至全身,随之而来的战栗让我不受控制地半跪在了地上。
对于「剑圣」来说,这个样子也有点太狼狈了吧——产生这个想法的下一秒,我便将其完全否定了。
因为,冥月的幻术所构筑的这道光景,是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
更重要的是,我总算是知道了这地方——不,何尝只是知道呢?
我勉强地抬起头,看向了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个人的背影。
一个消瘦到只能用弱不禁风来形容的背影。
一个少年的背影。
我清楚地看到,背影的主人,那个少年,缓步行走在尸骸堆积的土地上,挥舞着暗紫色的蛇剑,破坏,不,屠杀着整个村落。
一开始,少年的敌人们还多少会做些反抗,但当他们发现自己所面对的存在是多么可怖时,他们便再也生不起任何的反抗之心,只得顺从求生的本能抛下武器逃命。
毕竟,光是那遮天蔽日的锋利剑节和肉眼所捕捉不了的剑速,就已经充分诠释了一点——那并非人类所能抗衡的力量。
在恐惧的支配下,人们悲呼着,溃逃着,即便他们自知逃跑也没有用——没人想死,更没人想就这么等死。
然而在那种只能以「怪物」来称呼的存在的手中,又有谁能幸存下来呢?
生命正黯然陨落。
「住手……」
无法袖手旁观。我痛苦地伸出手,试图阻止他继续下去。
背影的主人却对我的劝阻视而不见。相反地,他举起了剑。
「苍流绝剑——」
冷冷念出的话语中完全听不到任何的情感——愤怒也好,后悔也好,能促成这种杀戮的情感因素,似乎根本没法在少年身上找到。
「百八蛇盘。」
嗤嗤——
「呜啊啊啊啊啊!」
「不,住手!冲着我来就好!起码放过我的孩子——咕啊啊啊!」
「恶魔……你这个恶魔啊!!」
那些悲惨得就连最娴熟的杀手都会升起怜悯之心的惨叫,在少年看来就像是无关痛痒的身外之事罢了。
无视着耳边令人心颤的声音,一个个生命就那样被他撕毁了——他将所有能看到的物体,全都斩成了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的碎沫。
终于,在眼中再也不存在完整的东西时,他停了下来。
保持了一段时间沉默的冥月的声音也在这时传入我的耳中。
「如果是主人您的话,想必已经想起来了吧?您用我……用圣剑『冥月』,用那个剑术……」
仿佛经历了一番挣扎,冥月最终还是艰难地说出了口。
「杀掉的,那些人的名字。」
「——!」
响应着冥月的话语,幻术构成的影像里,少年开始缓缓地向我转身。
那一刻,我的内心发出了强烈的抗拒,就像在警告我不要去看他的面容。但我明白,倘若我在这时选择了逃避,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勇气去面对了。
「……」
注视着我的,是一双蓝白色的幽瞳。
那是本应由纯真和朝气充满,而今却形同死水一样的,冷寂的双眼。
深藏于那双眸子中的迷茫,合着他脸上的血污,向我发出了严酷的拷问。
宛如鞭挞在内心深处的荆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