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害怕的原因,在西格丽德的脑海中,从魔兽群里逃离出来的过程已经模糊到无法记起了。
她只记得那天晚上,天空好像发怒了一样降下了无数雷霆。雷霆环绕着她降临于地面,激起灾难般的飞尘。
那之后的记忆便直接延续到了今天——
睁开眼后,率先钻入眼中的便是刺目的朝阳,西格丽德不禁皱了皱眉。
视线中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华丽的纹路一看便能发觉这里是自己的房间。睡眼惺忪地望着那些从未搞懂意义的纹路,她醒过来了,但还想继续睡下去——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她从未如此安心地入睡过。
然后,在记忆开始涨潮,视界回复清晰的同时,她刚要开口呼唤那个人的名字,结果不等她叫出口,那道熟悉的声音便适时地在她身边响起。
「西格丽德……?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声音来自姐姐,因为就算是父亲的声音也不可能让她如此放心。西格丽德感觉仅剩的不安感全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她连忙带着惊喜的心情转头寻找那个声音的主人。
映入眼帘的却是让她无法接受的一幕。
雷希贝儿确实坐在她身边,手上拿着削了一半的苹果,旁边还放着大概是用来给她擦拭汗渍的湿毛巾。见自己醒来后,姐姐的表情只能用如释重负来形容,那长长的叹气声中包含的除了对妹妹的关心外再无其他杂质。
放在平时,西格丽德肯定会因为姐姐的贴心而高兴得笑出声来,但这次不一样。
——金丝镶边的,只属于「平和姬」雷姬的华服上,如今已沾满了不和谐的血污。
记忆回溯到夜晚的森林。那里,因为自己的幼稚和弱小,害得姐姐替自己挡下了魔兽的攻击。
那道殷红液体飞洒而出的轨迹至今难忘。
西格丽德这才注意到姐姐脸上那近乎病态的苍白,顿时,「雷姬姐姐或许没有受伤」的侥幸也被现实狠狠戳破。
说不出话。
无所适从。
自己该说什么,又能说些什么,现在的西格丽德已经完全不清楚了。
悔恨感扩大到全身的每个角落,只剩唯一的自我抑制着哭出来的冲动。身体似乎在发颤,但她那些被后悔占领的感官已经无法确认自己的状态了。
「……我是……怎么回来的……?」
沉默,欲言又止,良久,西格丽德目光躲闪地问出这个问题。
「这个啊……」
姐姐的表情虽然变得尴尬起来,但目光中的担忧却未曾消失。这不禁让西格丽德更加无法面对眼前的人了。
「比起那个,你饿不饿?我去拿些吃的东西?」
无所适从。
不知为什么,西格丽德想要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停留。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姐姐身边了。
「不,不用麻烦雷姬姐姐……我自己去就……啊!」
「别乱动!腹部的伤口会裂开的!」
预料之外的疼痛席卷全身,西格丽德面色难看地捂住肚子。
好痛苦。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都好痛苦。
为什么,自己还要感受这些痛苦呢?
明明只要做那个一无是处的自己就好了。
为什么非要逞强呢?
「伤……?」
「被魔兽抓伤的,已经做好处理了,过几天就能好,不过现在还不能活动。」
「这样啊……可,可是雷姬姐姐不也……!」
「没关系,我已经教堂的牧师帮我治疗了,皇都在这一点上比较方便呢。说起伤情还是你的比较重啊。」
纵使知道姐姐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升起多余的情感才会这么说,但那也只会加剧西格丽德心中那无所适从的感觉。
是自己,害得那个一直都关心着自己的雷姬姐姐受伤……
啊啊,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啊。
西格丽德在产生了这种幻想的同时,不自觉的问出口。
「真的……已经回到皇都了吗?」
之后,雷希贝儿沉默了。
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一样
「是用『传送』回来的啦,这里的确是你的房间。」
「哎?那个不是……超位……」
「嘛,那群魔兽似乎把我的圣灵力激发到一个很高的水准呢。」
雷希贝儿苦笑着,似乎完全不在意。
但那完全不是不用在意的事情。
对于「平和姬」的继承人来说,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意味着什么,西格丽德非常清楚。
「骗人……」
——按照卢恩王国从不知何时传承下来的规定,凡是能够使用超位以上的术式的人,不论身份和功名,一律没有继承「平和姬」的资格。
「嘛,那个村子没有什么医疗用的工具,你伤得这么重,我只能用『传送』把你带回来了。」
苦笑着耸肩,雷希贝儿
「为什么……」
不仅害得雷姬姐姐受伤,甚至连「平和姬」的身份都……
自责和懊悔等负面情绪潮涌,可以的话,西格丽德甚至希望就这样消失掉
「为什么……为什么雷姬姐姐要做到这种地步啊!我这样……这样没用的人,明明早些抛弃掉就好了——」
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想要帮上忙,到头来却连累了她……
这样无能无用,只会拖后腿的自己——
「——为什么还要关心我啊!」
西格丽德从未这样大声说过话,但心中的自责已经让她无法保持冷静。
话语声嘶力竭地被传达出来,泪水也早已模糊了她的视界。急促的心跳和无所着落的空虚感,让她只能大喘着气呜咽,再说不出别的话。
她是多想让姐姐不要再管这样的自己了。
没有自己的话,姐姐肯定会比现在更加耀眼。
不过,太好了。就算是雷姬姐姐,现在也一定很讨厌我了吧——这样的想法占据了西格丽德的思考。
但那种想法最终还是被打破了。
「笨蛋吗你。」
「诶?」
突如其来的无奈话语让西格丽德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你是我的妹妹吧?」
「啊,嗯……」
「那样的话,保护你还需要理由吗?」
然后,像是觉得这样还是没什么说服力,雷希贝儿将正了正神色,双手搭在西格丽德的肩上。
「我想保护你,我想为你做到那个地步,这就够了吧。所以不用想那些事情了。」
「那样的……不能算数啊……」
西格丽德这才发现,自己或许永远都拒绝不了那份温柔。
「挺起胸膛就好了,西格丽德。」
「诶?」
「你从来都不是一无是处的,证据就是,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很开心哦。」
……
那之后,按照皇室的规定,「平和姬」的身份不再属于雷希贝儿,转而交给次女的西格丽德继承。
在西格丽德接过「祥和的银冠」的仪式上,姐姐的目光依旧没有变过。
除了担心还是担心。
担心妹妹无法承受那个银冠带来的重担,担心她因为胜任不了那个位置而遭到别人的非议。
连一丝一毫理所应当的不满和嫉妒都没有,单纯地担心着。
被那样的目光注视,不可思议地,原本西格丽德以为会出现的害怕和紧张等情绪都消失无踪。
烫银的华冠在鲜艳的红布上闪耀着光辉,仿若耀眼于世间的一切。
一无是处的自己真的有资格带上这顶银冠么——这样的疑惑也不知为何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挺起胸膛就好了。」
是这样啊。
其实早就做好决定了。
之所以自己会那样逞强,原因很清楚不是吗?
那个曾经只会顺从别人意愿的自己,那个只会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的自己,到底是因为谁有了追逐的目标,有了从未有过的觉悟,有了想要用努力完成自己的愿望的想法呢?
果然,不管怎样,我还是想为那个人派上用场……
那个不计任何理由和代价,关心,保护着自己的人,想为她派上用场。
从簇拥的皇室成员里挣脱出来,不顾那些口是心非的奉承话,西格丽德脚步急促地追上了那道背影。
啊啊,总算能够说出口了。
向着那个不管以前现在还是将来都被自己尊敬的她。
「雷姬姐姐!」
「啊,西格丽德啊,怎么样,皇兄他们没有太难为你吧?」
向着,那个永远都那么优秀的雷姬姐姐——
「那个……『平和姬』……我会替雷姬姐姐好好担当的!我会变得比现在坚强,雷姬姐姐想做但做不到的事情,我都想替雷姬姐姐将它们完成!」
终于,能够追上那个人,说出心里话了——不是因为那顶银冠,而是源于总算明朗的决心。
「西格丽德……我知道了,但就算那样,也不要勉强自己……」
「不会的。」
因为——
「我只是想帮上雷姬姐姐的忙而已,那就是我的愿望!不论何时,我都不想拖雷姬姐姐的后腿!」
——我最喜欢雷姬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