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清晨有些让人后知后觉的寒意，印象中这片几乎从来都无风的荒野也开始轻轻拂动起来。
集合的士兵们面前，是身板笔挺的普雷曼指挥官。
那姿态和平时比并没有多少不同，但那表情就犹如将人投入星辰大海之后面对所见之景般震撼。
认真起来了。
从现在开始，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没有任何一个玩笑。
普雷曼：各位……
普雷曼：我是普雷曼，拓荒队的最高指挥官，你们的战友。
普雷曼：我今年只有18岁，你们中有些战士可能比两个我的人生阅历还要丰富。
普雷曼：虽然很早就定下了人选，但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担当如此重任的。
普雷曼：想必各位都知道，“诚国拓荒队最高指挥官”这个位置人选的更替，向来只伴随着两种意义。
普雷曼：荣誉的传承，或是耻辱的洗刷。
普雷曼：你们中可能有一半左右的人听说过或者经历过，以我这样的年纪接手拓荒队的管理并不是什么荣誉的传承……
普雷曼：以我血统中遗传的许愿能力起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都是值得你们在场所有人信任的。
李唯射：…………
队伍如同松林般纹丝不动地矗立着，继续聆听普雷曼的发言。
普雷曼：十年前，由于前任指挥官的冒进，我们拓荒队在开拓的过程中遭受了不必要的损失。
普雷曼：一个斥候分队全军覆没。最高指挥官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接连派出精锐的分队，试图接近事发现场。
普雷曼：但结果，很多人遭受了一生无法治愈的创伤，而我们却连那些殉职先驱的遗体和遗物都无法取回。
普雷曼：甚至在拓荒终止之后，有少数人民都不再信任我们，袭击了军队试图为无辜牺牲的人复仇。
半月出流：…………
普雷曼：最高指挥官因为这些事被法庭判处死刑，囚禁到下一任最高指挥官上任时，由后继者亲自将其斩首示众。
普雷曼：……在我接受这个拓荒队的时候，双手从未曾分享过一丝丝荣誉，却满是耻辱的鲜血。
普雷曼：那和我身上流淌着同源血统的鲜血……
普雷曼：我们拓荒队与未知的自然相处，生活在自然之中，了解自然，探索自然，向自然索取，提防着自然的报复。
普雷曼：前进的路上虽然必要的牺牲不可避免，但毫无意义的愚蠢死亡却是不耻的。
普雷曼：这不仅仅是指挥官的耻辱，也是整个拓荒队的耻辱……
普雷曼：——试问在场的各位，如果今天……一个洗刷耻辱的机会就摆在我们面前，我们会畏惧不前吗？
一日高：…………
斥候队老兵：洗刷我们的耻辱。
斥候队老兵：洗刷我们的耻辱——
斥候队老兵：洗刷我们的耻辱————！！！
除了少数几人可能是临时补充进队的新人外，几乎所有士兵都统一吼出了嘹亮的呼应声。
那声音肆无忌惮地奔向营地之外，恍若对前方未知一切的宣战。
余音绕梁之际，普雷曼的护卫取来了一块巨大的公示板。一张人人都能看清的大地图铺展开来，被钉在板上。
普雷曼：在场的每一位，都是我和我的副官亲自挑选出来，为这次洗刷耻辱的行动而集合的。
普雷曼：接下来的行动中，我也将与你们一同倾注全力，来赢得这至关重要的胜利。
普雷曼指了指身后的地图，上面标注了数个营地点、营地之间的线路，很明显就是我们身处之地的地图。
在地图的右上角，有一片涂成紫色的区域。紫色区域的边界回转弯折，仿佛一根根巨大的手指头。
普雷曼：地图上紫色的区域，被命名为“众星陨落”。我们的先遣部队在牺牲了数十只训练有素的犬类和鸟类动物才定下了它的边界。
普雷曼：这个“众星陨落”，就是我们拓荒队的“耻辱之地”。
普雷曼：根据十年前的报告，进入这片区域的几乎所有生物，都会失去自己的许愿点和许愿能力。
普雷曼：原本还剩有许愿点的人祈祷时会看见自己星海的星星一颗颗坠落直到消失不见，故名“众星陨落”。
第七剧：！？！？
普雷曼：在他们意识到这一点并且逃出来之前，他们会被“环境”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杀死，尸骨无存。
普雷曼：对于信仰西维神的我们来说，这简直就是无法容忍信徒存在的罪恶之地。
普雷曼：可惜的是，神殿曾明确表态，由于这里不在人类的正常活动范围，关注此地是一种对诚国政治的间接干涉，他们不予协助。
普雷曼：虽说只能孤军奋战，但并不意味着我们无法征服“众星陨落”。
普雷曼：不……我们要的不是征服，是雪耻，是为那些无辜牺牲的人还愿。
普雷曼：我不会要求你们以身犯险，但我们需要了解这个地方，以任何可以想到的尽可能安全的方式获取它的情报。
普雷曼：目前已知的危险，都发生在地面上。
普雷曼：大约与地面接触到某种程度之后，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所有的许愿能力和许愿点。
普雷曼：所以……今天的行动，是展开空中侦查。
普雷曼：比这个更接近“众星陨落”的前哨点都已经准备好了空中气球，它能够让精英的各位俯瞰“众星陨落”的全貌。
普雷曼：如果可以，降低点看个清楚，甚至是弄到一点地面的任何物质或者生物都行……
普雷曼：判断自己能做到何种程度就靠你们自己了。我相信你们自有分寸，不会轻易勉强自己。
普雷曼：——谨记，以避免伤亡为前提来执行任务。
普雷曼：这只是我们代号“雪耻”行动的第一步，请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
…………
百余人的斥候队伍被分为十组左右，沿着先遣部队开辟出来的小路向着最靠近“众星陨落”的方向前进。
我所在的小组除了之前在劳工队的朋友之外，还有几名不认识的老兵。
但是据他们说，他们只是负责对我们介绍计划细节、判断行动是否安全以及在路上保护我们，并不直接参与侦查行动。
也就是说任务的具体执行全靠我、墨川、一日高、李唯射和半月出流5人来完成。
为什么普雷曼会这样安排呢……也太看得起我们几个人了吧？会不会太高估了？
夺去许愿点和许愿能力这种犯规级别的状况，就算是我也还没有从畏惧中缓过神来。
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让我落在了“众星陨落”的范围内，我肯定必死无疑了。
昨晚怎么就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的状况呢？现在行动已经开始，当着大家的面许愿会不会影响士气引起不安？
几番纠结之后，我决定还是先看情况的发展再做定夺。
护卫老兵A：我们到了。
刚结束纠结没多久，我们就已经抵达了最前方的临时哨站。
简单的几块大木块围出来的、姑且能称得上营地的简陋地方。
这里离“众星陨落”的边界据说只有短短几十米。扭头望向前方，已经可以看到丛林的边缘了。
哨站里有一个最多容纳七八人的帐篷，几箱看上去是食物和水的补给箱，还有一个一米多见方的、像是竹片编织构成的篮子。
篮子里堆着一堆种类不详的布料，如同攒了一个月的脏衣服死命塞进洗衣机那般凌乱。
这无疑就是空中侦查气球了吧。
老兵们熟练地从篮子里把气球整理、铺设出来，意外地有种柔顺的感觉。再支撑起篮子上部的支架，很快就处理完成了。
一眼看上去，好像会是热气球一样的设备啊！而且是那种缺乏安全感的简陋的热气球！
一日高：篮子是……标准的1米5见方，做得真是精细啊。
一日高：气球的最大外围……等等，充满气之后应该会更大，没有测量的意义。
老兵们干活的时候，一日高拿着一把我看不懂刻度的尺子测量着，一脸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说起来这个自称“精于算计”的男人的算计，也包括了数学意义上的计算吧。
护卫老兵B：把那个箱子给我。
第七剧：噢——
打开箱子，老兵取出了一台仪器，把它接在了篮子上部的支架中间。
护卫老兵A：这台仪器是气球的控制器，可以控制气球任意移动、接收信号标信号，以及两百米高度内测算离地距离。
护卫老兵A：这是我们的军事机密，运到国外可以卖到你们一辈子都赚不到的价钱。
护卫老兵A：所以不要弄丢也不要弄坏了。
第七剧：…………
一日高：没问题没问题，昨天我就看过说明书了。
除了一日高，大家看着这个装置的眼神都变得谨慎了。老兵的话同时也是在警告我们不要有非分之想。
护卫老兵B：一日高，你是长官特别选出来的人之一，操纵气球就交给你了。
一日高：哼哼，除了我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李唯射：我们也是特别选出来的人呐。
第七剧：没必要在这一点上较真吧……
护卫老兵B：这气球最多搭载两人，还需要一个人负责观测和记录，其他人在地面负责联络和观察。
护卫老兵B：谁上？
第七剧：…………
这种看着不牢靠的设备，我不想上去啊……但是说出来的话，会不会显得窝囊？
我现在的身份可是军队里的士兵呐！
墨川：我的体重大概不允许我上吧。
半月出流：……我有生理反应很强烈的恐高症。
李唯射：这气球要是充满气，我怕我会克制不住拿箭戳破它的冲动。
第七剧：…………
第七剧：——很好，那么就决定没收李唯射的弓箭让他上去吧！
一日高：别逃避了，小剧，上吧。
第七剧：………………
…………
篮子中间的仪器发出了嗡嗡的声响，好似一股看不见的能量从它的中心喷了出来，将气球满满鼓起。
一日高调节着仪器的强度，做好了升空的最后准备。
我一手拿着一个砖头似的联络设备，另一只手拿着类似单筒望远镜的观测工具，认命地测试着它们的使用方法。
第七剧：喂喂？能听到吗？
半月出流：嗯，收到，可以出发。
联络设备里清晰地传来了十米外负责地面联络的半月出流的应答声。
这是什么黑科技？无线电对讲机？这个国家的科技没有这么恐怖吧？
——不对。早先了解世界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文明和原世界相比是参差不齐的，有些科技力是靠着许愿能力强行拉上去的。
这玩意儿说不定是那几个老兵中谁的许愿能力的效果也有可能。
嗯，肯定是这样的……
……话说回来，我一遇到这种事就不自觉地进入了应试思考模式，高考前的习惯还没有改过来啊。
一日高：喔……小剧你坐过这种气球吗？
蹲在篮子里的一日高摆弄着仪器。保持这样的姿势操纵气球也是为难他了。
第七剧：没，我哪可能坐过这家伙。
一日高：但是表现得好成熟啊。
第七剧：哈？
一日高：现在的离地高度是……一百米。
第七剧：……！？！？
第七剧：我、就、出、了、下、神、已、经、升、得、这、么、高、了、啊——！
一日高：虽然现在问你可能有点迟，你该不会和出流酱一样恐高吧？
第七剧：不，我怕高……
第七剧：……但是我怕摔！
一日高：…………
一日高：有区别？
第七剧：当、然、有！
向前方眺望，原本植被还比较稀疏荒野地带倏然变得紧致了起来。
那种地貌上的变化，就好比我们正在飞过某人头顶的发际线一样。
密林的树冠层层叠叠，只有极少数一些地方能透过一点缝隙，捕捉到地面灌木的景象。
这一幕不禁让我想起了大沟壑底部的自然环境。
稍稍偏过头，几百米外的地方还能隐约看见类似的气球正在升空，那是其他哨站的斥候也开始侦查行动了吧。
我们这一组工作效率还挺高的嘛。
滴滴——滴滴——滴滴——
第七剧：啊——！？
控制气球的一起突然发出了滴滴声，吓得我赶紧回头看了一眼一日高。
第七剧：要爆炸了？？
一日高：不是不是，这是和地面垂直信号标的共鸣，表示我们已经飞过了“众星陨落”的边界。
一日高：那都是先遣队在地面冒着生命危险留下的信号标。回来的时候我们还会听到一次。
第七剧：好吧……不要吓我。
一日高：按规定，现在和地面联系一次。
第七剧：好的。
平静一点之后，我将联络设备凑近耳边和嘴边，开始对话。
第七剧：报告地面，我们已经飞过“众星陨落”边界，在100米高度继续平稳向前飞行。
半月出流：收到。现在开始请持续调大频率，再远一些就无法保持信号联系了。
第七剧：好的，明白。
半月出流：发现意外地话，请随时报告或者返程。完毕。
第七剧：收到，完毕。
调大频率，确保联络设备在信号上的持续交换，就能让地面明白天上的我们一切安好。
一日高：小剧啊，从天上往下看，丛林的边缘是五指的形状吗？
第七剧：……不，不是。
一日高：啊？那是有五指形状的地形吗？我在操纵气球，观察不了篮子外的情况。
第七剧：就只是一条普通的绵延的丛林分割带而已。
一日高：“众星陨落”的边界不是五指形状的吗？难道和地貌无关？
一日高：…………
第七剧：这个不清楚，目前看来好像没有关系啊。
一日高：好吧……我想下降高度，让你近距离看看。
第七剧：行，你慢点来，千万不要触地。
第七剧：——报告地面，我们开始下降高度试图近距离观察地表情况。
半月出流：收到。请谨慎行动，做好出现意外时紧急上升的准备。完毕。
第七剧：明白。完毕。
一日高：现在的高度是……离地三十米，悬停中。小剧你看看正下方。
第七剧：好的。
我放下联络设备，紧紧地抓住篮子边缘，我向外探出了自己的上半身，用观测工具观察起来。
第七剧：我们里丛林树顶大约十来米，推算一下这些树可能有十多二十米高，长势很好啊。
第七剧：树缝下……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
一日高：黑乎乎的缝……年岁和阅历都不浅了吧。
第七剧：要扯黄段子等我们回去再说！
一日高：再下降一点，如何？
第七剧：唔……
第七剧：这气球可以紧急上升吗？
一日高：没问题。精确的操控也在我的特长和许愿能力的范围内！
第七剧：好，那就一米一米地下降吧。
一日高：二十九米。二十八、二十七……
第七剧：……
一日高：二十五、二十四……
第七剧：——停。
一日高：现在是离地二十三米。你看到什么了？
第七剧：…………
第七剧：地面……好像在蠕动。
一日高：什么意思？地震？
第七剧：不是，是毛毛虫那样的蠕动……
第七剧：而且这些树的树干上都绕着一圈圈的藤蔓，那些藤蔓也在蠕动……
一日高：嘶……触手吗？
第七剧：都说了黄段子回去再说——
忽然，观测工具的镜头里一个东西微微一暗，消失了。
有什么不起眼的、暗处的东西，在我眼皮底下一下子就不见了。
第七剧：——嗯？
我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就当我拿起观测工具准备再看一眼的时候——
一股巨大力量像钳子一样紧紧地箍住了我的右手，用力地把我往下一扯！！
第七剧：——！！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我下意识想要收回自己的右手。右手一松，观测工具呼呼地掉了下去。
我因此恢复了正常的视野，定睛一看，只见一条墨绿色的光滑藤蔓正死缠着我的右臂不放！
第七剧：这是什么鬼东西！！
离地这么高的地方，怎么会有藤蔓缠上来！？
一日高：什么情况？？气球开始倾斜了！
我也明显感觉到了重心的偏移。缠在我右手上的藤蔓带着一股巨大的下沉力，明显是想把我拖到地上去。
要不是我放下了联络设备的手死死地抓住了篮子边缘，我早就被它一把扯下去了！
第七剧：上升！快上升！！
一日高：不行！平衡不稳定不能紧急上升！
第七剧：该死的……
第七剧：——就你这破玩意儿，也想拖我下地狱吗？？
我扭转一下右臂，张开手掌一把抓住藤蔓的藤条，五指用力地向内一掐——
——哗啦，藤蔓发出了干枯树枝折断一样的声音，从中断成了两截。
绕在手臂上的部分突然如同松开的橡皮筋一样呼呼一下弹了出去，啪地一声打在篮子边缘，掉到了丛林树冠之下。
第七剧：我摆脱了！！
一日高：平衡回复！开始紧急上升！
巨大的升力带来的惯性让我毫无防备的跌坐在篮子底部。我趴下身去，嘴巴凑近了联络设备。
第七剧：报告地面！我们遭到意外，损失了观测工具，正在返回哨站！
第七剧：请立刻通告其他侦查小组，不要让气球接近树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