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耻行动”第三天，天上下起了阴霾连绵的细雨。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见下雨，那细长的银丝又轻又软，仿佛落在手中就会像雪一样立刻化散。
这荒无人烟的世界也随着这场雨一同融化进沉默的海洋之中。
昨天晚上，清理“众星陨落”边界上有攻击性的植物的行动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细雨终止了。
而今天，这阴阴的天空似乎并没有停止抛洒雨水的打算，我们只好回到第二营地的大帐篷里，等待雨停和下一步的命令。
李唯射：啊……
李唯射：啊啊啊……
一日高：别呻吟啊，听得人焦躁。
李唯射：我被罚钱了啊……因为拆了“火龙”被罚钱了啊……
李唯射：而且难得有实战的机会，一兴奋就运动过头了，现在全身都是酸痛的反应……
第七剧：……那还不快闭嘴躺好，雨停了就没机会休息了。
李唯射：啊啊啊啊啊…………
墨川：……我想打他了，怎么办？
第七剧：打他你就输了。
昨天的“清理”应该是拓荒到目前为止有计划的行动中最危险的一次了。
所幸的时候，并没有听说整个队伍有人员的伤亡和损失。
当然，有计划的危险永远比不上未知的危险，这一点我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半月出流：我们聊点别的把李唯射的叫唤声盖下去吧。
半月出流：——实际上，我听说了这两天的行动成果报告。
第七剧：哦？快说来听听。
半月出流：空中侦查阶段，有一组队伍在一块能够看到地面的地方发现了一片白色的矿物带。
半月出流：推测和你昨天粘到的白色粉末可能是同一种物质。
半月出流指了指我。
半月出流：这说明“众星陨落”内存在着露天的矿物资源，这大概也是十年前吸引拓荒队进入那片区域的原因之一吧。
第七剧：……确定是露天的了？
半月出流：是的。
不自然。但这种事在场的人恐怕只有我能意识到这一点。
可是，我也无法解释这种现象的原因。
半月出流：另外昨夜有队伍再次让受过训练的动物进入“众星陨落”内已经烧光了植被的地方。
半月出流：虽然活着出来了，但据说它们身上的许愿点还是消失一空了。
半月出流：一般的禽兽天生许愿点也就十点上下，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动物身上的许愿点消失了呢？
第七剧：是普雷曼的许愿能力，能看到其他人身上的许愿点是否变化了。这能力大概对动物也能生效吧。
半月出流：……原来如此。所谓的“与你们一同倾注全力”是这么回事啊。
墨川：总之，夺走或者说让许愿点消失的能力和植物无关，是那片“大地”的问题了？
半月出流：大概是吧。而且地面的不明起伏也被观测到了，前天第七剧也有看见对吧？
第七剧：嗯，没错。
半月出流：有感知生物能力的斥候并没有发现地下有什么野兽，那种地面不明起伏还是个谜。
半月出流：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众星陨落”太危险了。
一日高：这种事普雷曼早就说过了，所以目前为止才都没有冒进的行动不是么？
第七剧：是啊，虽然一开始我也很怕，但勘探方面的工作还不至于失控。
半月出流：…………
半月出流：其实我偶然从一位十年前就在拓荒队的老兵那里打听到了一个内幕。
第七剧：……哦？
正在这时，营门外传来了一片嗒嗒的动物足声，好像有一支队伍来到了营地的样子。
帐篷的门帘随即被撩起。我们回头看去，只见艾顿军官和几位随行士兵径直走了进来。
艾顿：——半月出流，第七剧。
半月出流：……？
第七剧：到。
我还不太通晓这支队伍的礼仪，只是下意识按曾经参加过的军训的经验做出了反应。
艾顿：你们俩跟我过来，有特别的任务需要你们的力量。普雷曼大人已经批准了这次人员调度。
第七剧：……唔？
走出帐篷，天上的雨还没有停，哒哒地打落在我的头上和身上。
我和半月出流被请上了那种似狼似马的坐骑，各由另一位士兵驾驭着，向西面离开了营地。
这个方向我记得……不用走多远就是大沟壑吧？
果然。在马（？）狼（？）背上上下摇晃了没多久，我就看见了大沟壑的边缘。
话说这生物的奔跑速度比马和狼都要更快更稳呢……
队伍的行进速度放缓了下来，一点点来到悬崖边上。
我这才看见在那陡峭的大沟壑崖壁上，不知何时已经凿出了一条只有一人宽、两人高的向下延伸的斜坡。
这条斜坡就像崖壁上的一条暗槽，成为抵达沟底的唯一路径。
这是要……从这里一下去？
没时间让我害怕，队伍已经沿着斜坡开始缓缓下降了。
向沟壑的方向望去，阴雨天为这里带来了一片雾朦，就像薄薄的轻纱一样覆盖在上面。
沟中的一小片区域泛出了不同于了绿色树冠的莹莹光芒。要是我没记错方位的话，那应该是曾经去过的那个湖泊。
也就是说，目前我们的位置大概就在湖泊的正东面。
不一会儿，领队人员的脚已经踏在了沟底的地面上，雨水重新开始洒落到我的身上。
我又一次来到了这个曾经遇险的地方，大沟壑。
从坐骑上下来，跟随艾顿军官向北行进短短几十米后，右手边的崖壁忽然有了变化。
一道巨大而深邃的裂口从崖壁的根部张开，就像一个恐怖的伤口一样，继而扩大成一个巨大的洞口。
我吃惊地向洞口深处望了望，除了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又走出几十米远，我这才看见整个巨大洞穴的全貌。
这个大洞足有数百米宽，几十米高，在崖壁和沟底的交界处一路向下延伸向地底，仿佛有什么生物在这里打了个洞钻进地下。
不……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生物吧……
艾顿：半月出流，第七剧，给你们介绍一下这里的情况。
半月出流：请讲。
第七剧：……嗯。
艾顿：这是我目前在负责的工作，勘探这处洞穴的情况。
艾顿：从延伸方向来看，这洞是直奔“众星陨落”而去的，说不定会有另外一条进军的线路。
艾顿：在已经勘探的范围内，我们确定没有任何超过小拇指大的生物。除了苔藓也没有其他植物，同时也不存在地质塌方的隐患。
艾顿：唯一的问题是，洞穴太大了，我们的工作进展非常缓慢。
艾顿：火把的照明根本不足以照亮这么大的洞穴，而且带着火把在这么空旷的地方行动还容易因光影晃动而迷失理智。
艾顿：我们有别的光源，但是能量撑不了多久，还是走不远。
我回头看了眼洞穴外驻扎的帐篷附近，有架设着在褒城体能测试那晚看见的电灯。“别的光源”指的就是这个吧。
艾顿：半月出流，我们了解到你在暗处的视力很好，请你来协助我们进行探查任务我认为很合适。
半月出流：……噢，我明白了。
艾顿：第七剧，你在面对意外伤害的时候好像有着很强的自保和自我恢复的能力。
艾顿：普雷曼大人的拓荒原则之一就是尽量避免人员损失，请你来做半月出流的随行我认为没有其他人可以代替。
第七剧：嗯……我大概懂了。
艾顿：这个任务就由你们俩来执行，其他没用的人带上了也是累赘。
让半月出流查看这座洞穴的情况，让我保护他的安全。
似乎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但是没探测过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情况。
艾顿：那么事不宜迟，来看看任务计划的详情吧。
…………
…………
向洞内走出不过十来步，眼前的视野就完全被黑暗夺走了。
走在我前面的半月出流和我之间绑着一条安全绳，我只能顺着安全绳绷起的拉力一点点跟上他的脚步。
半月出流：先原地站几分钟，我要适应一下无光的环境。
第七剧：……好的。
进入洞穴之后是一片逐渐下降的缓坡，大约百米之后才会变为平地。这是之前已经勘探过的范围。
我们的任务计划是抵达平地之后再往前进一段距离。最好的情况可以走到“众星陨落”垂直边界的地方。
——前提是这条地下通道真的能带我们抵达“众星陨落”。
为了防止我们在地下穿过“众星陨落”边界，半月出流拿着一个信号接收器接收地面信号标的信号。
一旦信号器开始鸣叫，或是路上就发现有危险的征兆，则立刻原路返回。
而我则是拿着联络设备，随时给艾顿军官报告情况。
半月出流：——行了，我们走吧。
第七剧：好。
沿着缓坡，我们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曲折下降。
黑暗，安静中脚步的回声，腰上绳索的牵引力。除了这些什么也感觉不到。
虽然脚下的路并不平坦，但对于没怎么走过山路地形的我来说完全没问题。
看来半月出流在前进路线的选择上非常明智，也非常照顾我这个新人。
他说自己能在黑暗中看清东西也不是吹牛呢，因为现在我伸出手指搭在眼前都看不见任何东西。
虽然有安全绳的牵引，但这种睁眼瞎的情况还是让人莫名地恐惧。
半月出流：看右边，是不是有些发光的苔藓？
我应声向右看去，地面上的确有一些微微发着绿色荧光的东西。
这种苔藓在原来的世界好像也有。
半月出流将我引向那里，伸手采集了一些，然后嵌在自己的鞋上。
半月出流：能看见我的脚吧？
第七剧：能。
半月出流：看着我的脚走。
第七剧：噢……谢谢你，出流先生。
半月出流：不用在意。地形上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既没有沟壑和落差，也没有暗流或者地下水汇集的痕迹。
半月出流：你只需要小心不要滑倒就行了。
第七剧：好的。
半月出流……他比一日高和李唯射都要年轻，但给人的感觉非常可靠。
说起来这几天好像一直都在受别人的照顾，倒是我自己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的样子。
半月出流：话说，刚才艾顿来营地的时候，有些话我没来得及说。
半月出流：……关于我打听到的内幕。
第七剧：那个啊……有什么不好的内幕吗？
半月出流：嗯。如果论好坏的话，应该算是不好吧。
半月出流：其实十年前的拓荒队遇上的“众星陨落”，应该离这里还有很远的距离才对。
半月出流：有老兵觉得今年发现“众星陨落”的地方比十年前出事地近了有十公里左右。
第七剧：十年十公里……这么大的误差。
半月出流：是啊，近年这里也没有大的地质变化或地震，所以老兵之间稍稍有些流言，说是这块地方是活的，会悄悄地移动。
移动的大地，会是板块移动么？
按这个世界一年400天算，平均一天要移动两到三米。
但如果是板块移动了十公里，应该会有逐渐隆起的山脉才对，而之前我“众星陨落”边界上所看到的地形都算是比较平坦的。
还真是奇了怪了……
半月出流：我们到坡底了，前面果然都是平路。
半月出流：不过……这洞越变越大了。
第七剧：有危险吗？
半月出流：不知道，除了更宽敞以外没有别的变化。
半月出流：这么大的领域……哪怕是造一座城市都绰绰有余了。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不过也能稍微想象一下，在地下的巨大空间，城市的建筑如春笋般林立的模样。
嘛……也就想象而已。按半月出流的话，这个洞应该是空空如也的。
第七剧：总之我先报告一下。
第七剧：——报告长官，我们已抵达坡底，没有发现异常，决定继续向前。
艾顿：收到。洞穴延伸的方向还是向是“众星陨落”吗？
第七剧：是的，我们一直在向西前进。
艾顿：好。据测算你们携带的信号器离“众星陨落”边界的信号标的水平距离还有约两百米，靠近时请保持警惕。完毕。
第七剧：——收到。完毕。
双脚踩在只剩下轻微起伏的岩石上，在黑暗中平缓而无声地缓步潜行。
没有潮湿或者发霉的味道，呼吸依旧顺畅，即便是到了这么深的地方供氧似乎也没有问题。
一切似乎只是从缓坡变成了平地，没有其他的任何变化。
过了几分钟，拉扯我的安全绳突然松了下来，半月出流脚上的荧光苔藓也不再移动了。
半月出流：……我看到头了。
第七剧：到头了？
半月出流：是，前面是死路，好像是……凸面的岩墙。
大约又走出二十步远，半月出流再次停下脚步，身上传来一阵摸索的声音。
半月出流：信号接收器没有警报，我们应该还没越过“众星陨落”的边界。
半月出流：第七剧，我现在划一根火柴，你来看看岩墙的情况。我要回避光亮，不然火一灭我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七剧：嗯，我知道了。
嚓啦——
一缕火光在黑暗中燃烧起来，那一瞬间甚至还有些刺眼。
我看见半月出流的头扭向一旁双眼紧闭。他一只手举着火柴，另一只手搭在岩石上保持平衡。
借着火光，我发现岩面确实略微凸起的样子。能够照亮的范围看不到顶部和两侧的边界，也不知道这面墙到底有多大。
很快，火柴已无法继续坚持。火光逐渐熄灭了，眼前的世界重回一片深不可知的黑暗。
第七剧：确实呢……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该返回地面了？
半月出流：稍等下。这个信号接收器能确认我们和地面上最近的信号标的垂直距离和水平距离。
半月出流：我记得说明是……水平距离三米内才会触发警报。这面墙离“众星陨落”至少还有三米以上的距离。
第七剧：我们也走得挺远的了，估计也快到边界了吧。
半月出流：给我两分钟测量一下，然后我们再原路返回。
第七剧：好的。
看着半月出流脚边的苔藓微光，他似乎是蹲了下去开始使用仪器。我也稍微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岩墙跟前。
刚才那一小会儿借着火柴的微光，我好像看见了凸起的岩面上有着一些纹理清晰的痕迹，像是自然开裂的样子。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石头呢？
回忆起刚才的画面，我好奇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那些石面的凹痕。
——咚。
第七剧：————！？
叩击心门的声音一闪而过。我立刻将手从岩石上放下。
第七剧：…………
是那个提醒我危险的能力。
但是这一次，明显和之前都不一样……
以前叩击的感觉就像是门外有人轻轻地敲了下门，然后站在门口静静等待地感觉。
而这一次，则像是有人从门前呼啸而过，勉强伸手在门上够了一下，立刻扬长而去的感觉。
就像是……有什么彻底离开了我的感觉。
怎么回事？有生命危险？而且是和之前都不一样的危险……
究竟是什么？？？
黑暗中我只知道我和半月出流站在空旷地下的一面岩墙边，感受不到别的任何东西。
第七剧：到底是…………？
半月出流：……？
身边的半月出流似乎已经完成了手上的工作，警觉度上升的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站起来时带过的微风。
随即，我听到了一句让我动摇无比的声音——
那种动摇，就像我刚从这个世界醒来时的感受一样……
半月出流：diqiju，pulonlihakuda？
第七剧：……
第七剧：…………
不，不是“好像”。
而是……就是和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听不懂半月出流的语言！
这句话的发音，在我的记忆深处逐渐苏醒了过来。
当我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苏醒的时候，我身边的人、罂粟小姐，说过同样的话……“pulonlihakuda”。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大概可能是“没事吧”“怎么了”“你还好吗”之类的。
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无法理解这种语言了。
我的许愿能力，“能和这个世界的人类通过语言进行交流的能力”，10点……
……已经从我的身上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