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第七剧:…………
无声的街道上,我缓缓地抬起脚,轻轻迈出一步。
嗒。
血泊荡起了一圈水波向外飘散而去,久久不肯停歇。
空气的气味变得有些陈旧,就好像某种发酵的罐头在我身边打翻了一地。
近千米街道上的狼藉,疯狂地刺激着人的触觉与嗅觉。
我闭上眼睛,走过水淋淋的街道,鼻腔中只留下了这战后的滋味。
……真是残忍。
第七剧:衣服,给我。
棕雀:……
第七剧:……嗯?
棕雀:…………
棕雀:噢——您的衣服……
棕雀猛眨了几下眼睛,似乎想要将眼前的景象洗刷干净。
我从他那僵直得宛如衣架般的手中取过自己的衣物,小心地穿好。
这味道……今晚一定要好好洗澡才行。
棕雀:…………
第七剧:棕雀。
棕雀:——啊、是,您……有什么吩咐?
第七剧:…………
第七剧:很可怕吗?
棕雀:不……
棕雀:……很可怕。
在敬畏和顺从之间,犹豫中的棕雀还是选择了后者。
第七剧:有多可怕?
棕雀:比我参加过的任何战斗都要可怕。
第七剧:这样啊……
第七剧:我也觉得很可怕。
棕雀:……诶?
第七剧:我今年才十六岁,做完这些事以后我居然……
第七剧:……居然觉得非常平静,一点动摇的情绪都没有。
第七剧: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怕了?
只要想到这些事都是为了罂粟而做的,为了守护那位逝者还存在现实中所知的唯一痕迹而行动,我的心里就没有令我下不了手的枷锁。
此时的平静中,我感到自己的心里慢慢涌出了另一片强烈的情绪。
渴望。
那是疲惫的替代物吗?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所渴望的人已经被人夺走,永远也还不回来了。
所以,我不能停下来,只能继续行动。
我绝对不能回到之前那充满了纠结和矛盾的心境中去。
将曾经施加在我身上的报复,原封不动地还给那个仇人。
然后,我会回到起点,我出发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重新开始我的生活。
将此时的渴望,在那里静静地抚平。
我已经……这样决定了。
第七剧:走吧,棕雀。
第七剧:接下来该去东边的城区了。
第七剧:你只是看着也没关系,今天就全当是我有资格让你服从于我的证明。
…………
…………
我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一边移动一边抬起头朝天上看去,黑云压城一般的气势从前方蔓延了过来。
那是暴雨将要侵袭的征兆,还是夜幕想要在今天提前降临的通告?
不对,那是一种更加实实在在的预感……
东区的城墙附近,一定有什么东西。
第七剧:棕雀,冷铁军队有什么大型设备吗?比城墙还要高的那种。
棕雀:比城墙还要高的可没有,我只知道有比渡城的军舰还要大的铁船。
第七剧:船……
船的大小不可能达到那种程度。
第七剧:你感觉到前面那东西了吗?你觉得那会是什么?
棕雀:……什么?前面有什么?
棕雀的眼中仿佛只有渡城那终年不散的热雾,没有任何实际的事物或是想象印入他的眼帘。
奇怪,他没有感觉到吗?
明明我可以那么清楚地感受到,某种东西非常接近的感觉,就像是——
第七剧:…………
就像是……
……某种记号。
第七剧:……不对。
棕雀:什么?有什么变化?我真的没感觉到。
第七剧:不……不可能。
第七剧:从炎河下来以后就一直被战斗牵扯着,那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近了……
第七剧:——棕雀、我先行一步。
呼——没等棕雀回答,耳边的狂风便已呼啸了起来。
两侧的景物在我的眼中飞快地倒退,双脚的交错来回仿佛腾云驾雾。
这么拼命的奔跑,就像上一次寻找罂粟时的步伐一样。
我确实正和那次一样全力以赴地奔向感觉到的目标。
但是,心念却截然不同。
尤其是对记号的感觉,变得强烈而巨大。
如果说“记号”确是那枚戒指的话,那分量巨大的存在感就只有一种可能。
“众星陨落”。
第七剧:众星陨落……恢复它原本的大小了?它是怎么做到的??
第七剧:不对,这大小的感觉,远不如第一次见它……
第七剧:啧、只能到它跟前去弄个明白了!
城墙穿破薄雾出现在我的眼中,我已经能一眼望见它的顶端,那份黑压压的感觉也变得鲜活了起来。
白色的、巨大的石质的存在,就在下一个路口的位置,岿然不动般地垂落在地面上。
那是……众星陨落的拳头。
第七剧:好小……
不过小几十米宽的石拳,还不及当初它的一根手指。
那拳头似乎刚刚才完成了一次撞击,稍稍松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来。
一个人影从侧旁的街道飞扑上去,像一枚钉子一样用力地扎了进去。
可是众星陨落的手指却自由地舒展开来,轻轻一弹就将他击飞了。
第七剧:有人在和它战斗!
继续快速地接近时,我突然发现还有两个人正站在那石拳的下方。
其中一个人以快得几乎捕捉不上的速度跳上了拳头,身姿矫健得像一位老练的刺客,却飘起一头容易混淆性别的黑色长发。
第七剧:那是……
咚——一条白色的石指被切落在地上。
那人切下众星陨落的一根手指以后,顺着众星陨落的手臂一路狂奔而去消失在热雾中,只留下一片白色的碎石雨。
第七剧:他该不会是……
比起追逐那个消失的身影,眼下的情形似乎更加急迫。
石拳下留下的那个人堪堪躲过被切落的白石手指,略显疲倦地跌坐在地上。
虽然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但明显已经脱力了。
艾顿:咳……
艾顿:他居然冲上去了……究竟是不是真能做到啊……
嘀咕的时候,众星陨落上升的手掌已经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半跪起来的艾顿心里很清楚,那趋势是人都看得出它又要落下来了。
艾顿:哼……
艾顿:行啊,我接受挑战!
艾顿:我已经不能接受逃跑的屈辱了!这份风险本来就是我应该承受的!
艾顿:给我变成粉末吧!!
举起手,艾顿的能力已经做好了极速发动的准备。
眼中的阴影越来越大,撞击的一刻即将到来。
嘭——!
碰撞的声音,却没有接触的触感。
艾顿微微一怔,慢慢地向一旁转过头去……
艾顿:你……
第七剧:哈……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艾顿长官么?
艾顿:第……
艾顿:第七剧!
第七剧:……是我。
艾顿:第七剧,普雷曼指挥官在找你!
第七剧:…………
第七剧: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吧,赶紧走开啊!
艾顿:……好吧!
一个后跳离开石拳攻击的范围,艾顿很快脱离了我的感官。
没有了顾虑,顶住众星陨落的我也能稍微放开手脚进行反击了。
在第一眼意识到那个存在是众星陨落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盘算反击的手段。
看到它如此破坏性的举动,便更加自然地把它当成了敌人。
它现在的举动在我眼中和入侵渡城的冷铁士兵别无二致,所以……
——驱逐出去。不管它和冷铁军队有什么关系,在弄清事实之前至少先驱逐出去。
如果没有这一次向北的旅行,我恐怕还想不到不改变形体就能阻击这么巨大的存在的办法。
深入理解“伪装”能力之后,我发觉到了更多“驾驭”它的方式。
驾驭这个伪装能力的能力我可也是同样许下了200001点许愿点。若只停留在控制解除伪装的比重上,也太辜负我受过的教育了。
“驾驭”的能力还能为我带来更多的可能性才对。
第七剧:解除——
第七剧:——完全解除自身体感上的伪装!
沉重。
当这道想法确定之时,一股莫名的沉重压在了我的身上。
那份重量并不是来自头顶的白色石头,而是来自我自己的身体。
这一刻恍惚当时的我置身于云层之上,俯视眼下的“小小”的众星陨落。
虽然现在我还是人类的身躯,力量和感官程度却已巨大无比。
切身体会到这份沉重之后,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实现了它的效果。
最初许下的那个伪装能力的时候,我将“外表”和“自身体感”非常明确地区分开。
现在驾驭着其中一半的伪装能力,解放而出的另一半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沉重,沉重到让我感觉地面都在下陷。
艾顿:——第七剧!
若是旁人看来,会不会是奋力举起这石头的我已经渐渐被压向地下了呢?
实际上,那份下压的力量是我自己的重量呐!
没工夫适应这种感官了,赶紧让它滚蛋吧!
敞开双臂,用胸膛迎接那硕大的白色石头,然后——向前推进!
推动它,把它往城外的方向推走!
迈出脚步,那重量感就仿佛整个人都陷在泥浆里似的。
倘若完全接触伪装的限制,向前迈出一脚的距离不知能否跨过整个渡城。
而现在只是人类身躯的一步,也是负载着同样慢悠悠的相对速度。
那其中的体感和力量感,可是完全不打折扣的。
和这相比起来,手中的众星陨落的力量能算得上什么呢?
我只管抱紧手中的硬石,将手指嵌在里面,然后全神贯注地迈开脚步。
快点动起来啊、只需要向前迈出脚步就够了!
一步、两步……
真是缓慢的步伐呐,慢得如同初生的我正在嘤嘤学步。
等我能熟练地驾驭奔跑之时,还有谁阻挡得了吗?
不……即便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
第七剧:——滚!!给我滚出去!!
第七剧:这不是你能入侵的地方!还有城外的冷铁军队也是!
第七剧:你要是不滚,我就拽着你推平一切!
第七剧:推倒城墙,从冷铁的军阵上推过去,一直推到你们的大本营!
第七剧:——推到你来时的地方去!!
??:…………
第七剧:快给我滚啊——滚!
没有声音的回应,也没有能力被取走的预警,此时的众星陨落和初次相遇时比差别太大了。
但这些不同并不能带来我与它立场上的改变。
如果它也能试着理解我的想法,它真的会主动退却吗?
恐怕……未必吧。
总之,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一步一步向前。
直到它立足的地方再也无法稳住,直到他被平推到无法够到渡城的地方……
在那之前,我不会停下来的。
艾顿:……第七剧。
第七剧:…………
艾顿:第七剧,足够了。
第七剧:……啊??
艾顿:众星陨落已经走了。
第七剧:…………
我愣愣地抬起头,这才发觉手上的石拳已经不见了。
力量上太过悬殊的差距甚至都没能让我意识到它是何时退去的。
热雾之中,我还能看见白色的石头渐渐变小的最后缩影。
就像是漏气干瘪的气球一样,众星陨落正向着来的方向收缩而去。
奇怪……这般场景,和芬瑞娜丝曾经向我讲过的戒指中冒出石蝎的景象不是几乎一致的吗?
在那城墙之后,有谁……
……有什么人正在控制这一切。
那个人……
第七剧:……
第七剧:…………
第七剧:……科加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