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以防万一,我从艾顿手中要来了另一对收发器,一枚给棕雀、一枚放在我身上。
同时我还把棕雀单独行动的情况告知了松,这才让棕雀离去。
在这之后,松军官在我队伍休息点的隔壁建筑里安排一次更为正式的会谈。
然而实际上我并不特别在意对方会提出什么要求和限制,从立场上来说我们理应更为主动。
所以我只打算探探他们的底线在哪里,以及……是否真的对我们没抱有敌意。
很快,松军官打开房门,带来一名制服纹路更繁复的长官。
只凭着装就能简单的判断,来者的军阶必然在松之上。
相比之下,这位长官个子稍矮,体格要比松瘦弱一些,哪怕是放在普通士兵中可能也在平均值以下。
脸型也是同样的瘦弱,突出的颧骨很容易让人记住他的面部特征。
脱帽以后头上是一般士兵的标准短发,估计年龄也就在三十多岁的样子,气质意外地普通。
不过这样的外表完全不会让人小看他,反倒不自觉地警惕了起来:这名长官肯定有不同于常人之处才能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松:介绍一下,这位是渡城派来使者,第七剧。
??:你好,我的名字是桑,直接叫我桑就行,相应的我也直呼您“第七剧”,可以吗?
第七剧:好的……
语气虽不强硬,但说话的内容却显示出不容让步的力度。
松:桑长官是我们铁铸军第二分队的队长,有权调动和指挥作战的部队数量以万人为单位,是有资格和渡城使者进行正式会谈的。
第七剧:嗯,我没有意见。
桑:松,你下去吧。
松:是。
松退出房外,屋内只剩下我和桑两人。
桑:我们能先继续谈一下松没能和你谈到最后的话题么?你和希妮德是什么关系?
桑:这件事我不是特别在意,但是不代表我军所有的分队长都不在意。
不出我所料,谈话就如同桑的见面语一样干净利落地开始了。
第七剧:从本质上说,我正在被她利用。
桑:能进一步说明吗?
第七剧:希妮德在寻找彻底终止熔钢和冷铁两国之间连年战争的“财富”,我有在帮她这个忙。
桑:嚯……
桑:这么说你是外国人了,而且走了一遭炎山后还活着回来了?
第七剧:您的洞察力还真是可怕……
桑:谈不上什么洞察力。希妮德的情报在这里人尽皆知,包括她的理念和想法。又不是只有她的老对手冰融氏族才知道。
桑:——那么,你找到“财富”了?
第七剧:…………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第七剧:桑,你觉得世上存在什么可以终止你们两国战争的方法吗?
桑:…………
桑:你会这样问我,看样子你没有把“财富”交给希妮德,我是不是该松一口气呢?
第七剧:…………
什么啊这个人……
明明只是几句平淡无奇的谈吐,内容却直往心窝子里戳……
这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分析能力吗?还是说和许愿能力有关?亦或是说我太容易被人看破了?
真是可怕,可怕到我不得不在开口前逐字逐句地斟酌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桑:如有冒犯,还望见谅,我的背后也有无数人的利益要顾及。
第七剧:啊……嗯……
桑:第七剧,我应该可以把你当成与渡城同一级别的中立单位吧?
桑:如果你除了渡城的使命外还抱有别的目的,希望你现在就告诉我。
桑:虽说不一定能帮到你,不过我可以保证,让我知道不会比瞒着我更坏。
第七剧:好吧……
话已至此,我知道我在口舌上是绝对赢不了桑的了。
第七剧:除了使命我还有一个个人目的……我想知道血凝新领主的情报。
桑:噢,你和科加恩有什么过节吗?
第七剧:血债。
桑:血偿?
第七剧:不,不够。在那之上。
桑:是嘛,太好了。
第七剧:……太好了?
桑:知道你眼中那抹戾色不是冲着铁铸人来的我就安心多了,同时某种程度上我们还站在利益的同一方。
桑:——松,进来。
松:是。
门外的松听到喊声立刻拉开了房门。
桑:拿我的印章给第七剧的队伍发布公告。我代表铁铸军赦免他的队伍中所有有罪士兵的叛逃罪。下去办。
松:是,遵命。
桑:第七剧,这就当成见面礼送给你了。这点微薄之礼也没什么值得推辞的吧?
第七剧:是……谢谢了。
最初的预感果然没错,这位桑长官真的是非同凡响。
干脆,麻利,直戳要害,而且莫名地能够感受到一种认同感。
明明他还没有明确表示对我的信任是何种程度,我却愿意相信他是站在我这边的,甚至能让我立刻抛掉所有的防备之心。
而万一这种人是心口不一的,那绝对也是伤人伤得最深的。
松:……长官。
桑:嗯?发生什么意外了?
松:……来人了。
桑:…………
面对松的突然折回,桑长官沉默了起来。
他的目光认真地落在我的脸上,但我所看见的视线却像是在想着别的事情和人物。
有一种真正的麻烦即将降临的预感。
桑:是“一”吗?
松:没错。
桑:哈,果然是那只嫩狐狸最先坐不住。
第七剧:(“嫩狐狸”……?)
桑:第七剧,能麻烦你陪我去见一位客人吗?
第七剧:什么客人?
桑:不用紧张,我的同事而已。
桑:见面之后,我建议你拿出最开始准备的那套态度。
第七剧:……!?
桑:我保证他是最适合的对象,你再也找不到更适合的用武之地了。
第七剧:…………
不置可否,我沉默地跟随桑和松一起离开了会谈的房间,朝着营地的外围走去。
还没走到营门口,远远地我就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队伍,全副武装的冷铁士兵。
因为是排成方阵的缘故,我能够比较直观地判断出那大约有超过一千人,至少十个以上的作战单位。
为首的一人坐着一匹高大的黑马,马身挂装着轻型盔甲护住要害,闪着寒光,一看就不是一般士兵享用的待遇。
马背上的人体态宽磐,一张长马脸,耳旁的鬓发略有些花白,模样最少最少都在四五十岁以上。
见我们不紧不慢地冲他走来,马上的人眉毛先是一抬,继而眯起眼睛挤出提防和审视的视线。
桑:——槐队长不约而来,还带着自己的人马,这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吗?
桑:我的情报线居然没有通知我任何消息,看来回头要好好整顿一下了。
被称作槐队长的人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翻身下马迎面走来。
槐:倒也没什么紧急军情,听说有人引狼入室,我这只是以防万一的举措。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桑长官也呵呵一笑应对着,那亲切的微笑如果我说是演技的话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桑:这位是渡城的使者,第七剧;这位是我们铁铸军第一分队队长,槐先生。
我和槐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吭声。察觉到他目光中的温度以后,我的脸上也摆出了与之相对的冷漠。
桑:那么问题来了,槐队长所说的“引狼入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槐:您就不要打什么哑谜了,桑队长。是狼还是狗,拉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第七剧:…………
回想起松军官提到过的关于铁铸领主病情带来的领地动荡和军队中“激进派”的描述,不难想象眼前这场争端为何而起。
我能够清楚的看到面前的槐队长在看着我的时候,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麻烦”两个大字。
或许,称之为“麻烦”都是客气的了。直白一点,那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在他眼中,我就是动荡的根源。只要清除了根源,动荡就不复存在了。
解决来自渡城的“干扰”,转移人民注视在领主病情上的视线,摆脱掉渡城之战带来的损失和负面影响。
那种赤裸裸的攻击欲,原来不是血凝人也能显露得如此一览无遗啊。
第七剧:槐队长,你这是来让我检阅你队伍的么?那么军备的审查想必也已经安排了好吧?
槐:——哈?你说什么?
槐一边笑着一边看向别处,好像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笑话似的。
随后华丽地无视掉我,对着桑自顾自地展开另一个话题。
槐:桑队长,不如我们先谈一件正事吧。关于冰融和血凝与渡城签订的条约的实效性,是不是还有商量的余地啊?
桑:哦,那个啊,你是说背着我们铁铸人签下的让我们支付代价的条约应该无效?
桑:真可惜,那件事我今早刚从幕僚会议那里得到确切消息,冰融和血凝的领主已经面见过国王了,他们签的条约代表国王的意志。
槐: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桑:您一大早就勤奋地“操练”自己的部队跃跃欲动,我想是没功夫理会最新的情报吧。
桑:看来除了我,您的情报线也需要整顿整顿呢。
槐:你——
槐:你擅自为外国的军队动用军事联络专线,这是有违军法的叛举!
桑:考虑到领地内的现状,迎接使者履行条约内容不是越快越好吗?
桑:倒是您毫无动机地往渡城方向用专线送去一队士兵,如果领主身体尚好免不了又是一顿责怪了吧。
槐:那是你抢我的先——
桑:我的迎使团可没带武器,和您全副武装的军事行动不一样呐。
槐:保护使团不被不轨之人蓄意袭击是应该的,你那种懒散的迎接尽失礼数。
桑:哈哈……
桑:槐大人,“贼喊捉贼”我就不提了,还是谈谈“引狼入室”吧。
槐:哼!你们自己谈吧!最好多谈谈怎样不被我抓到把柄。
槐:桑队长你自己也自重一点,不要莫名其妙地葬送了自己的前程。
桑:过来人的忠告我当然铭记于心,槐队长,如果没别的事可以麻烦您把您的队伍从我的营门挪开吗?
桑:要是您今天比较闲,不如把这阵仗摆给动摇的民众看看,让他们相信还有可靠的军队在保护他们。
槐:不用你多嘴——整队、掉头!
目送着大队人马缓缓朝城门方向离开,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桑:怎么样,第七剧,表面上的见招拆招我也不差吧?
第七剧:你该不会有读心的能力吧……
桑:谁会在那种事情上浪费许愿点?脑子转快一点就足够了。
桑:不过啊……有的时候脑子转得再快,也没办法揭开所有虚假的表象。
桑:我要提醒你一下,第七剧,刚才你看到的槐·铁铸,八成以上都不是真正的他。
第七剧:……?
桑:那家伙最擅长的套路,就是故意卖出破绽,让人以为他只是一个心高气傲的奸佞之人。
桑:然后你以为可以按自己的计划对抗他、战胜他的时候,就会被他彻头彻尾地翻盘。
桑:以他的资历本来早就可以坐上铁铸军总指挥的位置,屈居分队长之位也是故意为之。
桑:他的目光远比这里任何一个军事家都要长远,我都怀疑他是否真的与激进派沆瀣一气。
桑:如果他是真心想铲除你们,我也不能说抢先把你们接纳过来就是占到了优势。
第七剧:…………
第七剧:他真有这么可怕?
桑:我可是领教过一次的,你想试试吗?
第七剧:不……
桑:——不对,你已经领教过了。
第七剧:什么?
桑:刚刚你一开口他就回避话题跟我谈,一点儿也不让你用语言触碰到真正的他,对待陌生对手的防线还是那么滴水不漏啊。
桑:你对他的了解,也就只能停留在他与我之间拙劣的斗嘴上。那可是我们这两年的常态了。
桑:呵……回头再说吧,我觉得你应该是个明白人才对,第七剧。
第七剧:…………
原本还不觉得槐队长有什么大本事,被桑这么一说,潜意识便留下了警觉。
大智若愚般的勾心斗角从前只在小说里看到过,若是卷入其中我可能还真是缺乏应对的经验。
第七剧:好吧,这先暂时放一放。接下来关于条约上的事项……
第七剧:——!?
桑:?
正打算继续刚才会谈的话题时,我忽然发觉侧身的口袋微微一热。
那是……收发器的信号!?
想到这里不禁全身一怔。这是怎么了?艾顿那边该不会是……不可能吧……
我连忙把手伸进口袋,哗地一下把收发器取了出来。
第七剧:不……不对。
桑:怎么了?
第七剧:这不是和艾顿联络的那个……
第七剧:……是棕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