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最后一轮坦克与城墙的碰撞测试即将开始。
模拟出血凝主城实际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坦克也在合适的位置调整好了冲锋的角度。
车内只留能够驱动坦克的我一人。普雷曼到来以后,就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随时跟在我身边了。
如果说普雷曼都无法确保身边人的安全的话,我想象不出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把同伴托付给谁。
双脚插入脚踏的同时,看见奈菲的脸出现在右侧的观察窗外,对我做了一个肯定的点头动作。
第七剧:啊……收到。
测试开始,我的双脚开始用力的踩踏。
测速仪表的指针来到了代表约七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那已经超出了99式坦克本身设计的最大越野时速了。
但奈菲的改造早已把这座装甲堡垒变成了更为纯粹的冲锋战具。我身边的座位被重重的压仓物替代,惯性之力正走向理论的峰值。
我双手紧握着扶手,做好了迎接碰撞的准备。
——嘭!!!
惯性的压力猛地压在抓住扶手的双臂上,扶手不安地嘎了一声,但仍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我的双腿没有因为碰撞而停下。我知道此时的蹬踏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想到这里,使出的蹬劲儿又增加了几分——
第七剧:…………
第七剧:……成功了!
没有前几次上扬的攀升感,也没有纹丝不动的前进阻碍,这种在泥泞中穿行的轻微的费力感,正是冲破城墙缺口的绝对证据。
第七剧:强度已经够了!不会撞上之后无法前进也不会被动地往城墙上爬了!
第七剧:可以按照我们的最优计划攻城了!
跳出坦克车,眼前的破洞就是最振奋人心的结果。
我笑着回头望去,看见了同伴们挥舞手臂的高兴的样子。
第七剧:——耶!
九天:效果还行吧,就是有点野蛮。
离我最近的九天是所有人中反应最平淡的一个。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脸色充满了一点都不稀奇的平静感。
第七剧:既然这边已经搞定了,昨晚的问题我还能继续问一遍吗?
九天:……什么问题?
第七剧:没有什么装蒜的必要吧……昨晚在城墙上,你遇到什么情况了?
九天:我不是按我说的上去看了看很快就下来了吗?你怎么这么神经。
第七剧:但是你下来之后神态很奇怪呐。现在战前的准备都完成了,你还不能说吗?
九天:…………
九天:啧……就是碰上了一个认识的军官而已,打了个照面。
第七剧:动手了?
九天:没有。他攻击欲望很低,反倒是我差点主动攻击。
九天:随便扯了几句闲话之后就下来了。就这么简单。
第七剧:哦……真的吗?
第七剧:你曾经服役的冷铁军队不是黑铁铸成之地的铁铸军吗?为什么会认识血凝的军官?
第七剧:那个人……是桑?
九天:…………
九天:你小子——
九天伸手一把按住我的脑袋,手掌胡乱地把我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虽说很是厌烦被男人这样做,但我似乎能感受到一些九天真实的情绪。
九天:第七剧啊,因为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在这场战斗中正面出手,所以我给你一点忠告。
第七剧:嗯,你说。
九天:投身战斗的时候你最好保持这样一个想法:“敌人永远比我多想一步”。
九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七剧:……嗯,明白。
瓦德琳:——你恐怕不明白。
一个略微抬高的女声忽然插入了我和九天的话题。转过头去,我看见了正从围观的人群中朝我们走来的瓦德琳。
瓦德琳:你对待血凝人的态度还是太天真了,第七剧。
第七剧:啊啊,又来了吗……你的说辞我已经能想象到了喔,瓦德琳小姐。
第七剧:老老实实地发挥自己人质的作用不就好了吗?不如说这种时候你是最容易被科加恩动手抢夺的哦。
我看见瓦德琳的眉头微微地皱紧了一点。在那对眯眯眼的笼罩下,整个人的表情变化愈发地难以捕捉。
瓦德琳:说过的废话我也不想再说了,要说的只有一句。
第七剧:嚯……一句的话我还是愿意听的。
瓦德琳:…………
瓦德琳:破城之后用你的双眼好好确认吧,第七剧……血凝人可是为了目的连自己都能出卖的那种人呐。
第七剧:噢,是嘛。
说到底,还不是类似的表达。
不断地用卑劣的措辞描绘血凝氏族,你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呢,瓦德琳小姐?
是……想让我用看待科加恩的目光去看到罂粟吗?还是说……反过来?
这样的劝诱,根本没有意义。
我已经知道罂粟还活着,收手是绝无可能的。
那么……也行吧。我就好好用我的双眼,来看看血凝这个氏族究竟有什么与众不同。
奈菲:第七剧,坦克打理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第七剧:嗯,知道了……
第七剧:该让某些家伙付出戏弄的代价了!
…………
…………
——砰!!
没有战鼓和号角,也没士兵们冲锋的呼喊。坦克炮塔内希妮德的一发远程爆弹,就是第二次攻打血凝主城战斗的开始信号。
爆弹精准无误地落在原本脆弱的城墙外壁上,露出了后面真正的加固壁垒。
声东击西之策已经丢进了垃圾桶,这次是以坦克为核心的强袭作战。
独自坐在坦克的驾驶舱内,我知道身后百米远的距离就是复仇心高涨的冰融军队。
明明没有和他们产生过多余的接触,我的心情却仿佛被传染了似的泄露出灰暗的气息。
冲撞,碾压,鲜血四溅……
生命被收割的景象如幻觉般显现在我的眼前,灼热的神经将昂扬的斗志传播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我的双腿开始蹬踏,旋转,化作疾风骤雨,又如飞翔的死神大笑着冲进战利品的饲养场。
敌军最后的挣扎仿佛风中残烛飘落在坦克车的身后。城防装置的投射预判跟不上坦克的行进速度,无法造成任何干扰。
这座准备充分的阴森之城,即将被死亡之火舔舐。
第七剧:希妮德——冲撞距离!?
希妮德:管他妈的冲撞距离——最多十秒以内吧!老娘还能干掉几个墙上的杂兵!!
第七剧:“最多十秒以内”是什么鬼语法!?不要一亢奋脑子就不清醒了!!
第七剧:把你的脚顶住内壁,要撞了啊——!!
——轰!!!!!
话音刚落,巨大的震响声猛烈地撼动着坦克的全身。
我听见大片的碎石落下的杂音,宛如台风之夜的倾盆暴雨。
那其中夹杂着数枚守兵的凄惨坠落之声,很快没入地面烟消云散。
我的双腿在碰撞的一瞬间被震脱了踏板,可现在绝对不是停下来的时候。
第七剧:希妮德、没问题??
希妮德:哎哟妈呀,膝盖磕着了……但是爆弹毫发无损!
第七剧:那么就继续冲了——!
搅动起来,战争的绞肉机疯狂地搅动起来。
同伴探知的情报已经告诉过我城内也化作了另一种离奇的要塞,冲破城墙只是战斗的序章。
只是,连最坚固的外壁都已破碎,临街堆砌的小栅栏又能做些什么呢?
碰撞,将一切阻碍化为废墟,然后攀爬着从废墟的尸体上重重地碾过,饥渴地寻觅着下一次碰撞。
脚底偶尔传来的向上的抖动多半是触发了什么陷阱,可惜对于坚不可摧的坦克来说不过是隔靴搔痒。
惨叫声大都被爆弹的声浪淹没,只有观察窗上溅到的血迹提醒着我外面是如何地狱般的景象。
希妮德:啊哈哈哈——去死吧!给我变成厨余的废料肉渣吧!!
头顶的希妮德像一名癫狂的病人一样尖叫着,她所享受的战斗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滋味。
希妮德:妈的、人呢??滚出来啊!老娘我还没射够呢!!
接连不断的脆弱房屋的阻拦忽然消失了,平坦的地势已然行驶过了好一段距离。
我忽然意识到坦克已经冲进了某个相对宽敞的广场,而寒鸦提供的地图上显示,这样的地方在血凝主城就只有一处。
市中心的领主府,我们到了。
松开踏板,我打开坦克的出入口。爬出坦克的时候还不忘提醒了希妮德一句。
第七剧:你别出来,希妮德,随时牢记自己的立场。
希妮德:哈……知道了……
领主府前的广场空无一人,这里无人看守。如此说来,城市运作的核心早已不在这里。
我爬上坦克炮塔,高高地站了起来,回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眺望。
被各种能够做成阻碍的物品堆砌构筑而成的街巷防御工事中,坦克碾过的笔直线路形成了唯一的直达通途。
我看到了冲破城墙的缺口,源源不断的冰融士兵正从那里涌入,即将把这座城市变为他们的属地。
不过,血凝军队还没有放弃抵抗。
不同于冰融军制服的士兵从城墙底部的缺口冲了出来,一场近身肉搏的殊死决战即将上演。
因昨日的失败而愤怒的冰融士兵,因家园被毁而绝决的血凝士兵,他们的碰撞绝对不是什么优雅的舞台剧。
然而……这一出原本血红的剧目,我却意外地看见了别样的漆黑。
第七剧:那是……
第七剧:……什么?
冲出城墙和从街上冲过去阻拦进攻的血凝士兵,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同伴。
哗——哗——哗——大片染血的伤口出现在血凝人的胸膛与后背,还未接战他们便已伤痕累累。
更有甚者,举起手中的武器挥向自己不惯用的那只手,它便血淋淋地掉落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
第七剧:为什么……
同胞相残并非代表着绝望,那说不定只是一种不愿回头的决心吧?
可是,这份决心的代价,未免也太过残酷了……
残破的红色的血凝人开始变化了。
更加迅捷的脚步,更加锐利的冲击,更加迷离的眼神。
——乓!一条血凝人的右臂扎进了冰融士兵的胸腔。作为代价的折断的手指从胸前飞散而出,而收获则是脱离了后背的冰融人的心脏。
血战开始,杀戮以上,地狱未满。
血凝军一方已经不是人类了。他们选择化作死亡的代言人。
——血之狂乱。
…………
…………
棕雀:瓦德琳。
瓦德琳:什么?
棕雀:寒鸦领主说要准备出发了。
瓦德琳:去哪里?
棕雀:血凝城墙已破,今晚全军在城内扎营。
棕雀:你看营外,后勤部队都开始行动了。
瓦德琳:呵,挺顺利的嘛。好吧,走就走。
普雷曼已经带着其他同伴先行一步,走在棕雀与瓦德琳前方百米左右的位置。
这座营地将被废弃,这无疑是代表着即将胜利的好消息。
可是,棕雀却忽然有些晕眩。
棕雀:呃……
瓦德琳:嗯?怎么了?
棕雀:等等……歇一下再走。
瓦德琳:哦,那我先走一步了?
棕雀:不行。主人把你交给我了,我要保证你随时在我身边。
瓦德琳:……好吧,那你最好快点恢复过来。
走到最近的一棵树下,棕雀慢慢地坐了下来。
头晕?这是怎么回事?隐疾吗?不太可能,投军的时间也不短了,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可是现在的晕眩感却只想让人把头埋下,似乎只有埋下才能更舒服一点。
唔……瓦德琳呢?她不会想着趁这个机会逃走吧?
棕雀深吸一口气,拼尽全力地抵抗着莫名的头晕,然后吃力地抬起头来……
棕雀:………………
他看到了无法理解的一幕。
树丛的另一边,瓦德琳安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面前,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一个男人,一个只看一眼就能唤醒棕雀死亡记忆的男人。
棕雀猛地低下自己的头,条件发射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躯,就像是要抵挡什么飞溅而来的攻击一样。
啊啊……为什么会这样……我这是在干什么?
等等……那个人是谁?
棕雀:呼哈……呼哈……呼哈……
粗重的喘息化作一阵嗡鸣充斥着双耳。
棕雀:——瓦德琳!?
瓦德琳:啊?叫我干嘛?休息好了吗?
棕雀:休息……好了。
棕雀站了起来,仿佛刚才的晕眩只是梦幻一场。
瓦德琳孤零零地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身后只能看见正渐行渐远的普雷曼一行人。
棕雀:那个……那个人是谁?
瓦德琳:那个人?
瓦德琳茫然地回头看了看,附近没有任何人。
瓦德琳:你说什么呢?
棕雀:那个男……不……不对……怎么回事……
看着棕雀在自己面前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瓦德琳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然后,伸出食指竖在自己的唇前,魅然一笑。
瓦德琳:你……看见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