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归云十八岁。
我不想变成一个完全的庸人,他总是这样在自己心底里说,十八岁的他还年轻,有时间有资本去挥霍自己的青春。
他确实是一个平凡的人,和绝大多数青年一样,不服输,不止步,经历过激烈的升学考试,挫折,甚至还有爱的人。
如果没有末日,归云一定还在和霞还有泗海一起在世界的某个隐秘的小角落里,谋划他们疯狂的计划吧。
“是这样啊,那就去做吧。”
归云把一切都告诉了林教授,他没想到会得到应允。
林教授此时端坐在月光下,妻子的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还有,归云的身影。
他和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相像啊。
不管怎样,把人类的命运压在一位少女的生命上,还是太草率了。
轻浮又自私的决定。
这些怪物,如果不精确杀死的话,它们的断臂残肢还能够再生。
林教授想要谴责这帮不负责任的人,但是已经做不到了。
他为无法给归云提供更多的帮助而感到抱歉,他答应过她,要好好活下去。
未来,应该交给更熟悉它们的人。
林教授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微笑了一下,他松了一口气。
“我会告诉你扑火计划的细节,其他的,就只能靠你了。”
教授给了归云一把剑,一把锋利无比,可以斩断生命,也可以赐予自由的长剑。
追光,那是连单细胞生物都会做的事,那种不顾一切地,向着光源移动的行为,一直遗传到了现在。
飞蛾扑入火焰,深海里向着微弱光芒移动的水母,葬生于鮟鱇鱼腹的海鱼,朝向太阳生长的植物,乃至,人类,还有他们创造的怪物,会向着光移动,哪怕光芒微弱,哪怕希望渺茫,甚至,连光源处是否能够如愿,都不重要了。
芷舟会在大海里托举起连着锁链的人造光源,怪物将会蜂拥而至,届时,热武器会把一切炸成残渣。
她要移动啊,不停地移动啊,为了在被吞噬前能够让足够多的它们聚集,为了这盏灯不会熄灭。
残忍又冷血,这样的事,也只有更加残忍的怪物才能够做到了。
拿着镰刀的少女把她带到了海滩,因为芷舟,想看她一生中最后的日落,拿着镰刀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你不要想逃走,那样只会死得更早。”
“我不会的,要是我真的逃了,执行任务的恐怕就是你了吧。”
“那我也会完成我的使命。”
少女回答坚定,芷舟微微一愣,看看那夕阳,又看了看拿着镰刀的她。
与她身材极不相称的金属镰刀闪着寒光。
“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她想起与她并肩作战的同伴,还有那个总是替她背黑锅的男人。
她喜欢的人太多了。
少女点了点头。
芷舟感觉到了她流动的情感,那一刻,她像孩子一样的纠结,再回过来瞧她,黑色的镰刀也不再那么可怕。
“什么嘛,原来是有喜欢的人啊,既然有自己喜欢的人,那可就不要让他们伤心哦。”
打闹的同伴,还有指挥官……
“要怎么不让他们伤心呢?”
少女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那当然是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呢,姐姐我今天……不会……”
芷舟鼻尖一酸,再也止不住泪。
谢天谢地,天下起了雨。
一场突然的雨毫无征兆的遮盖住沙滩。
“嘿,进来躲躲雨!”
归云发现沙滩石洞里蹲着一位男性。
现在离计划执行还有一段时间,那就在石洞里等待吧。
那是被海浪侵蚀出的石洞,壁上长着藤壶,归云估摸着现在大概是退潮,不至于马上被淹。
“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大海慷慨极了,不会介意把洞多借给一个人躲雨。”
直到男人升起篝火,归云才看清他的相貌。
有被好好打理过的海军军官制服,蓝白的服装衬托着他饱经沧桑但是依然精神的外貌。
突兀的相遇让归云心中泛起略带一丝丝喜悦的惊讶,还是决然更多吧。
“别这样看着我,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角色、身份,就算是一个摄影师,适时突然穿起军装也不奇怪。”
“您……这个时候,”
归云指了指外面逐渐沉入黑暗的世界,人造天穹之上,乌云海浪般翻滚,隐隐有雷光闪动。
“世界都这样了,就算逃跑也情有可原吧。”
“……”
“年轻人,你听过海妖的歌声吗?”
石洞内水滴从潮湿的岩壁顶部落下,滋得一声便没入火华之中,消失不见。
“风浪渐起之时,那虚无翩眇的身影于深海波涛动浮出,顶生独角,身姿婀娜邪魅,歌声如梦似幻,幻境四起,让无数船只葬身鱼腹,尽管如此,仍有无数人去追寻。我们的归宿是大海。”
“您也想一睹她的风貌吗,可能只是个传说而已。”
“我希望我能够在看到她时,能够冲破幻境。”
他捏紧了拳头,言语之间似乎想要证明什么,发誓一般的严肃。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真的不想碰到她,就算真的遇到,我们普通的人类也是无能为力。”
黑暗中,风潮云涌,篝火燃尽,海面上一束强光刺破苍穹。
“年轻人,祝你好运。”
“嗯,有缘再见。”
不像那位船长,他没有信心许下一些坚定地诺言,也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告别。
在海风拍打中,归云朝着那束强光奔去。
“做任何事情都有代价,你要明白,这药能短时间压榨你的身体机能,封闭痛觉,但是代价,甚至有可能会是死亡。”
那张教授留存的照片里,他的妻子在海边的夕阳与海崖舞动的光影间微笑,一半的面庞被影子遮住,那片黑色的影子就这样,在归云的脑海里无法消散。
归云提起了长剑,它不再沉重,那背负着光源的山峦之顶,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你害怕死亡吗?”
青天碧日下,霞这样问归云,她的手上趴着一只失去了翼的蝉。
有人刻意断去它的翅膀,直到几分钟前,它还在竭尽全力的鸣叫。
“至少我会像它一样坚持到最后一刻吧。”
“最后一刻吗,真像是你才会说的话呢。”
霞撇了撇嘴。
银光在怪物的肢体上跃动,
“那照片,有机会给霞也拍一张吧……”
被药剂强化过后的身体一跃三米,银色长剑把鳞片后的肉体一同搅烂,他身上缠绕着银色的剑光。
刹那间,他变成了天穹下的一道流星,爬升、跃起,袭向,那虚假人造之光。
啊,真讨厌,躲不过去了。
鳞片异化而成的棘刺贯穿了他的手臂。
一介普通的学生没有战斗的经验,身上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伤口。
它们很难缠,天际已经出现了火光,那是光导的导弹,归云改变了策略,他决定尽快斩断缠绕这芷舟的锁链。
来不及了。
谁说的。
他放弃了抵挡一只附着鳞甲的猎狗,从背上取下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胶囊,暗黑色支架立刻扣住了方形的光源,它展开黑尾翼,急速飞向天穹。
导弹的轨迹随之爬升。
结束了。
归云摘下血迹斑斑的护目镜,鲜血潺潺,盖住他的双眼。
“春之柔美,雨泽万物,水华草茂……你喜欢春吗?”
芷舟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春风撩拨着她发丝上树叶的影子。
“别傻了,热带的省份哪个季节不都,秋天,我喜欢秋天!”
他残破的身躯坠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