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我把我压箱底的私藏……”陆斯恩话刚吐出一半，一种莫名、强烈的心悸从那颗鲜活滚烫的心脏迅速传导至四肢百骸，令他生生把剩下想说的话全咽了回去。紧接着，仿佛整个世界打上了休止符，一切事物如色彩斑斓的油画般定格下来，人与人的互动，人与物的互动，物与物的互动，皆滞留在了那个瞬间。
而正对着他的骑士队长，才摆出一副疑惑的神情，似乎是对他顿住话语的行为表示不解，陆斯恩甚至能看清其面容上肌肉正在进行收缩，切换表情的种种细节。
“我的神呐……”他下意识想做点动作，却发现自己同样定格住了，只是思维没有限制，“这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是禁忌的禁咒，还是神明的玩笑？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亚德诺？我们现在究竟是算死去，还是活着？”
太多太多的问号在他的脑海中涌现，翻出惊涛骇浪，却无一可解。就当他因为亲眼目睹一切却无能为力，感到绝望痛苦时，眼前忽地闪过条细长的金线，那金线仿佛跨越了无数时空与他链接在一起，穿透了灵魂与思想。而后，一道刺眼的白光填充了所有视野，他再度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到了个怪诞诡异的地方。
昏黄黯淡的烛火摇曳，似乎随时可能熄灭，臀部传来硬实的触感，被翻成背面的黑色卡牌放在面前，上面绘着圆圈，其围着个神秘六芒星，最中间是狭长的金色竖眼，犹如魔鬼的邀请函，对面坐着个浑身被浓雾掩盖，看不清模样的人，其后及周围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与浓雾。
“初次见面，陆斯恩先生。我想你现在一定很疑惑、茫然、不安、好奇，乃至恐惧。”他说话了，其声音出乎意料地不沉不尖，偏向中性，甚至还听得出稚嫩。
“你可以称呼我为发牌员，称呼这张桌子为命运牌桌。”发牌员顿了顿，似乎是留给陆斯恩理解的时间，只是后者还处于震惊中，“至于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我没有义务解答，你也无需明白。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下……你。”
“你曾于无数命运的岔路口前驻足，也曾不甘、反抗过既定的命运；你做出了一个个或轻松，或艰难，或悔恨，或复杂的选择，而这些选择最终编织成了你如今的命运。”那条传送前看到的金线，竟从陆斯恩的胸口中穿刺而出，再度映入他的眼帘。此时，金线在他的眼中渐渐扭曲成了具体的、鲜明的、强烈的记忆。“就像是参天大树般开枝散叶，错综复杂得无法想象。但是，并非每一分支都如你所愿，换句话说，难以承受。”
“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选择，一切始于命运，一切归于命运。”
“六年前，在你的家乡，那个沉淀了亲情、友情，讴歌世间平和美好的小镇，你做出了一个选择。”发牌员自然而然地从神棍口吻转到了叙事口吻，至此陆斯恩没开口说过一句，恐怕此后也没这机会了……因为伴着叙述和眼前具象化的记忆，那些曾经靠时间抹平的伤痕，埋葬在心底的疼痛正在被逐渐唤醒，愈发清晰。
“开端是优雅可人的贵族小姐，结尾却是残忍暴戾的重甲骑兵，他们为小镇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他们烧光了庄稼和房屋，他们屠光了全镇的居民，他们所至，焦土与鲜血如影随形，无论用多么禁忌的词汇描述都不过分，人间的恶魔，不是么？”发牌员居然笑出声来，边拍着手边道，仿佛是在说诙谐无比的笑话，“而他们至今仍存活于世，在贵族战场上给敌人带去挥之不去的阴影，赢得敬重与荣耀。至于那个小镇，哈……哈哈……”
“这确实是残酷的，一场暴雨冲刷走了所有痕迹，尸骸与残骸被泥土掩埋，新芽抽根，生机重新焕发，至今除了当年的幸存者，乃至亲历者，已无人记得费尔德拉上还有这么一个小镇。”
“最为讽刺的是，本该对此恨之入骨的人，自己却从未恨过。”他就像个收放自如的演员般，轻叹出声，“你应该想起来了吧，那些早晚要面对的……真实。”
陆斯恩面前顿时呈现出那张选择性遗忘的精致脸庞，以及那双冰冷、淡漠、满是怒意的眼眸。
犹如被剥开了那张由时间所织成的面具，他突然颤栗起来，双手颤颤巍巍地盖在脸上，紧闭双目，泪水不断涌出，从牙缝中缓缓挤出话语：“你……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要让我想起……”
“既是兴趣使然，也是职责所在。”发牌员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响指，陆斯恩面前的金线应声消散，记忆画面崩溃，满不在乎地道，“毕竟，你不是终日活在逃避与忏悔中么？只有当你真正开始审视自己的过去，才知道该如何做出选择……做出自以为比之前正确的选择。”
“命运牌桌将会提供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希望这次你能……好好地选。”
桌上那张无人动过的黑色卡牌自行翻过面，露出了其藏起的写实卡面――一个破旧的巨大时钟。发牌员，或者说夜星，久违地在写满教学文字和牌局规则的面板上看见了赏心悦目的系统提示。
“您已引导玩家进入下一阶段，奖励2000粒命运砂粒。”
下一瞬，这张卡牌便爆发出金灿灿的漫天光芒，像是开宝箱出了啥稀世珍宝，如晨辉般笼罩住了牌桌，紧接着，放在牌桌中央的黑匣陆续吐出了数十张分别绘着不同花纹的黑色卡牌，在桌子上方勾勒出繁复的魔法阵，系统语音有条不紊地逐一响起。
“命运锚点构建完毕。”
“正在搭建牌局框架……检测到教学模式权限接入……开始优化事件地图……简化卡牌种类……调整判定方式……剔除超出掌握的命运之线……”
“正在生成人物、地图、卡牌等等元素的临时数据……未检测到额外的命运砂粒投入……干涉权限无法激活。”
“233条临时规则全部加载完毕……正在进入命运之匣……”
“少女祈祷中……”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某种意义上讲倒数第二句也大有问题啊。”听到最后一句，她实在是忍不住想吐槽，因为这条语音后，一个明显neta某车万的读条槽极其违和地出现在了黑匣表面。
待读条完毕，牌桌就如被橡皮精准地擦去了一般，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还在崩溃中的陆斯恩伴着咣当一声摔到了坚硬光滑的地面上，不知怎的直接失去了意识，唯一的光源消失，黑暗终于如愿以偿地彻底吞噬了这里……
……
温暖。
这是陆斯恩的第一感觉，像是整个人沉进了号称光明海的多娜伦亚海，不分昼夜、无时不刻都在被柔和的圣辉照耀安抚；又像被仁慈包容的母亲轻轻抱住，将这世上最无私崇高的爱和宽容尽数倾注。
他的脸庞变得安详宁定起来，呼吸也从紊乱转向平缓，沉沉的倦意取代了不停涌现的愧疚与痛苦，让他有了来之不易的平复期。
正如我们平常挂在嘴边的，睡梦，是一剂良药，纵然有太多太多需要背负，需要思索，需要面对，但只要睡上一觉，仿佛一下子都不存在了，有了种不过如此的超然心态。
剧烈的情绪波动与生理上的不适被一并解决，与此同时，某种认知和思想被植入了他的大脑内，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是某个超然存在造就，能够逐渐理解并接受。
这就像是几百年前的古人来到现代都市，还没来得及震惊拒信，就被人两拳放倒在地，但是当其苏醒，还是会有昏迷前的反应。系统为了排除不必要的干扰因素，干脆直接给他来个思维重塑，老老实实参与牌局，别成天整活。
不知过了多久，陆斯恩缓缓睁开眼，熟悉的灰白天花板染上晨曦，仿佛沾满尘埃的记忆纷至沓来，犹如会见已别数年的老友，陌生而怀念。夜星那经伪装过的声音同时也在耳畔响起，肃穆而庄严。
“鉴于本盘命运牌局的性质，6条基础规则取消宣读。”
“鉴于事件卡全由玩家记忆碎片拼凑而成，事件地图取消展示。”
“检测到玩家为本土世界土著，取消世界数据化，卡牌描述注释除外。”
“玩家获胜目标：重新做出选择，修正命运线。”
这时候就体现思维重塑的犀利之处了，陆斯恩虽然一句都听不懂，但他不会由此烦闷、好奇，想问个痛快。他很快便起了床，找到房间内一面有裂痕的小铜镜。
镜面呈现出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飒爽干练的英俊青年，装束复杂而具有特色，那是北帝国冒险家常穿的猎装。他深深地吁了口气，心里顿时涌上股难以阐述的复杂情感，是惊讶？是欣喜？是释然？他自己也理不明白。
“既然上天给了我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陆斯恩瞪大双眼，狰狞得似索命恶鬼，浓郁的杀意凝在眸中，“这次一定要亲手把他们……全部送进炼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