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分钟前,在陆斯恩使用卡牌后。
管事所释放的魔法终于失效,露出其中惨绝人寰的血腥景象,浓郁到让人忍不住弯腰作呕的血腥味开始在酒馆弥漫,碎肉、残肢沾在洒满鲜血的桌子上,哪怕是最愚钝的酒鬼都能嗅到这股新鲜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喧闹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几乎要让人发疯的沉默。
离得较近的顾客原地干呕起来,部分顾客震惊地站起身,连跑带奔地朝酒馆大门冲去,大量桌椅被慌张害怕的逃跑动作带起倾倒,酒液泼洒,少数见过世面、相对淡定的顾客则用眼神互相交流问询,静观其变,至于酒保,此时已是冷汗满面,瑟瑟发抖,手里的空酒杯无意识摔落破裂,一直后撤到酒柜,紧紧贴着,仿佛不愿面对现实地呢喃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惨死在这!”
几分钟时间就在这种微妙诡异的氛围悄悄溜走,变幻的空间扭曲了昏黄的光线,仿若重物坠落的声响从那处传来,一道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挺拔身影跪倒在地上,单手抚着胸口,痛苦地吐出一大滩混杂肉沫的鲜血。
系统冷酷无情的判定在陆斯恩穿梭空间时的瞬息便产生了作用,幻影状态的提前消失,神眷透支带来的反噬,让他在毫无斗气防御的状态下直面空间穿梭中的险境。
空间乱流如风暴席卷般撕扯着脆弱如奶酪的血肉之躯,一股撕心裂肺、宛如正被千刀万剐的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模糊、灰暗浸染眼眸,思想停滞,死神巨大的斗篷无声划过,收割唾手可得的灵魂。
好在不足整秒,他就结束了空间穿梭,在千钧一发之际逃离了鬼门关。他的出现,仿佛为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圈圈波澜,惊疑不定的目光投来,窃窃私语声不时响起。
“事件判定开始。”
仿佛在陆斯恩击杀埃里奥特后,原本随机的判定就带有了确定性,还是不给选择的判定工具,还是匪夷所思的判定过程,现在夜星整个人都被系统强制操控,任何行为都会触发惩罚机制,就如现在,系统指定了翻牌作为判定工具,四张皆为【失败】的卡牌像是微笑着的魔鬼,享受着将人玩弄鼓掌之间的乐趣。
她连茫然震惊,颤抖害怕的权利都没有,几道像是警告威胁的系统提示牢牢固定在视野正前方,夜星只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空大脑,把自己当成冰冷无情的机械,老老实实地翻牌判定。
“判定‘玩家可以隐藏身份’为失败,牌局继续。”
“这……这不是刚刚那个冒险家吗?”恢复几分镇定的酒保观察着这里,回想起不久前的记忆,吃惊出声,“我记得他貌似和黑市引领者在一起……”
似乎是猜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真相,他哆哆嗦嗦起来,脸色苍白如纸,不少顾客都听见了他下意识吐出的话语,有几个明显与格恩相识的顾客闻言后壮着胆子上前查看尸体。
“的确是他。”其中一位顾客确认道,而后,他们面面相觑,神情凝重,残骸上令人胆寒的残余气息仿佛述说着曾经发生过了什么,就当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时,陆斯恩强忍着剧痛,紧咬牙关,缓缓直起腰身,摇摇晃晃的躯体像是即将散架的机器,随时可能崩毁。
“慢着,你还不能离……”一位顾客试图阻挡住这位疑似巨大嫌疑的家伙离去,只见他刚有动静,犹如扼住心脏的强烈危机感顿时朝身体不断预警,他不禁瞪大双眼,吞咽口水,看到这个浑身浴血、宛若强弩之末的男人慢吞吞地抽出附魔长剑,明明全是破绽,可就是能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威胁。
没了阻碍,陆斯恩踉踉跄跄地走到酒馆门口,又往地面吐出一抹血,这动作似乎引发了某种暗伤,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脏都咳出去,好不容易压制下来后,陆斯恩奋力推开酒馆大门。
耀眼如金子般的阳光溢满了他灰蒙蒙、模糊不清的视野,午后的天空湛蓝,街道上熙熙攘攘,恍若隔世的感觉于心底升起,陆斯恩才确切地感受到了属于家乡的平和惬意。
“先回家处理下吧。”他随意想着,再也没了什么沉重的负担,甚至哼起一段具有异域风情的小曲。这段归途很长很长,他像个迟暮老人般走着,骄阳渐渐西沉,余晖染遍了整个小镇,街上的人们对他敬而远之,各处的卫兵对他拦下盘问,被他以镇外与魔兽厮杀而归为由搪塞解释了自己为何这幅模样。
“选择,从来不是一个人独享的权利。”发牌员包含深意的低语忽地响起,像是暗示什么,陆斯恩没有多想,他已经做出了力所能及的事,也不再打算遇见那道身影,他做出了自认为最好的选择。
“你们……你们想做些什么?”拐过拐角,熟悉无比、婉转悠扬的嗓音传入耳畔,陆斯恩下意识顿住脚步,脸庞浮上愕然的神情,眼神闪过不可思议,昔日的记忆仿佛与眼前这一幕重合了,娇弱少女穿着华贵典雅的哥特裙装,小脸上满是迷惘不安,对着一帮欲行不轨之事的流氓怯生生地道。
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她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身体就擅自动了起来,已至极限的身躯再度爆发出乳白色的斗气,像是焰火般稍纵即逝,短短数秒后又黯淡下去,但就在这数秒,他如姗姗来迟的守护骑士般,朝前大踏步,长剑嗡鸣出鞘,无形的剑气斩下,化作无法逾越的天堑横在她的面前,流氓们被震得七荤八素,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惊讶漫染上她灿金色的眸子,她回首看去,发现那位出手帮她的好心人竟也倒在了地上,而且看起来比这帮流氓更加凄惨,鲜血止不住地从七窍流出,奄奄一息,附魔长剑掉到地上发出铿锵的声响,好像是要死了。
“欸?”她像是只搞不清状况的小猫,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陆斯恩勉强抬头,从下至上地看着那道曾经没能守护住的身影,艰难沙哑地开口道:“格罗……瑞娅。”
“啊……嗯,嗯??”她下意识地应了几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之前认识吗?”
“不……我们不认识……”他微笑着开口,“只是我听说过你的名字罢了。”
见少女听到他的话愈发警惕的模样,美好的回忆渐渐浮现,像是走马灯般倒映在他的眼眸上,陆斯恩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断断续续的,纯粹的开心愉悦回荡开来,他仿佛听见了圣乐齐鸣,背着六翼的天使朝他伸出手来,带他登上通往神国的阶梯。
“我要死了么?”他喃喃自语,视线已然模糊,看不清任何景象,“格罗瑞娅,你还在么?”
耳畔传来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鼻翼瘙痒,少女特有的淡淡幽香萦绕,他心想那个少女还真是单纯得可爱,毫不设防地来到个陌生人旁边,却不曾想他怎么看都是弥留时的情况惹人心疼。
“格罗瑞娅……听我说……外面的世界虽然很大很大,但是它终究不像童话故事里那般梦幻纯粹,你出身尊贵,又不带侍卫,这样很危险,不单单是念几句魔法学徒的咒语就能搞定的。不要把善良当成理所当然,不要把仁慈当成天经地义,你的旅途才刚刚开始,你要学会伪装,要……”他温柔地细细叮嘱着,脑海中想着却是那双仿若换了个人的陌生眼眸,自己算是成功了么?可惜不能亲眼见证了。
“最后……好好活着……别再让自己处于危险中了……”陆斯恩的声音越来越小,犹如梦呓,最后的最后,某种温热的液体貌似溅到了他身上,打湿了衣襟。
像是记忆的风吹拂而过,续上曾经断掉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