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森的跌伤虽然有她咎由自取的成分,但我却一直脱不开自责的疚囿。即便奈惠在听闻这段故事后曾开导于我,但我仍对故事中的某些事耿耿于怀。比如说,天森掉在图书室书架下的那张纸。
之前也有推断,那张纸不可能是书架上脱落的书页。所以,这张纸掉落应该是出于天森的动作。天森在动用一张纸,加之对她动机的判断,一个很容易得出的推论便是天森在做着监视我的记录。常言道,知己知彼。作为长期处于被监视方的我,也颇有着打探那群人究竟在意我哪些方面的好奇心。在一些侦探小说中,侦探往往通过观察一些关键细节,便可以推断出本来需要询问才能获知的情报。打探这些人监视的关注点,我也希望能借此得知,与我敌对的人究竟将我掌握到了何种程度。
基于这样的想法,我在监视事件发生的那个晚上,便独自躺在床上思索着拿到那张纸的办法。那张纸如果没有意外,现在理应还躺在那个发生骚动的书架下。傍晚,天森利用各个书架上的书垒成了书梯攀上了两米高的窗沿,虽然书籍因此散落了一地,但笨重的书架倒不会因为这般动静而摇动。也正因为稳固,天森凭借一人的力量,要移开书架,取回那张纸也非常困难。虽然有个很简单的办法——用简易杠杆把那个书架放倒,但这样势必会造成非常大的响动,而且也会对校方资产造成极大破坏。倘若如此,我在那个地势较高的走廊上观察到这些动静后,便会为了自保和洗清嫌疑的需要而将天森扭送到校方了。
于是,我肯定天森翻窗潜出图书室时,没能将她带来的纸一并带出来。然而现在,我自己站在了“要带出那张纸”的立场上,却发现自己的处境和天森一样:图书室是对带出物品异常敏感的地方,在进入那里之前要先存包,为的也是不令公共图书被藏匿遗失。可以设想,我进入图书室,也有公开和潜入两种渠道,如果公开,我也得空手进入,顶多在口袋里装一点或许派得上用场的小道具,但对于沉重的书架而言,无异于蚍蜉撼树;如果和天森一样潜入,工具虽然能多带一些进入,但我也需要像天森那样一面尝试取出那张纸,一面规避着可能到来的图书委员巡查。想起天森最后不得不跳窗而出的窘境,我对于潜入这条路实在提不起兴趣。
在定下了公开进入,伺机下手的总方案后,我开始回想图书室的地势。图书室位于一楼,可供人出入的入口除了正常的一扇大门,便只有开在两米多高的墙上,白天天森借以脱逃的几扇气窗。气窗虽然开在三面墙上,但天森没有选择的其他两面,一面窗下种着密集的灌木,从这些窗口跳下去,后果估计并不止摔伤筋骨。而另一面则正对着人流密集出入的大门,在非静校时段通过这个窗口出入,基本可以肯定会被他人目击。所以,排除这些更危险的出口,能够用来出入窗口也只有天森之前选择的那个。不过想到这个高度,我也放弃了将之列入考量的打算。
图书室内部是和其他地方的同类场所类似的布局:倚靠墙壁有一圈书架,空间中间也有排成数列的书架。昨天天森选择潜出的气窗一带,那里的书架上,书本布局应该已被破坏得一片狼藉,因为就算天森在潜出后没有破坏自己搭好的书梯,但书梯也并非完全牢靠,一夜的时间很大程度上会使这个架构崩塌。不过虽然那一带书本散落一地,但书架的摆放应该不会为这些冲击而移动。从响动的位置看,纸张掉落的书架,便在天森潜出的窗口附近。
想好了这些之后,我定下了几个方案,并且准备了一定必要的用具,装在了一个手提袋里。第二天,我比以往提早了不少时间出门登校。刚到开放校门的时间,我便编了个绘制黑板报一类的理由,混过了门卫进入了校内。
现在,校内的人影依然稀少,我站在了昨天观察天森潜出的走廊上,从那个手提袋里拿出了第一件本不该带到学校的工具——袖珍望远镜。天森昨天跳下窗户之后,也没有正常的手段能锁上那扇气窗了。所以到现在,那里依然敞开着。早上视线并不如午后清楚,而且我需要打探的是尚显昏暗的图书室内状况。于是,相对于昨晚肉眼就能看清的天森跳窗,我必须用望远镜才能确认图书室内的现状。
便如我的猜测,图书室内书架的格局并未大变,倒是那一带的书已经散落得一塌糊涂。这个情形对我来说显得十分不利:我必须在图书室开放的第一时间进入那里,否则天森倘若报告给她的集团,那张纸便有被取走或毁坏的可能。然而,我是图书室这段时间唯一的常客,当班的几个图书委员也都对此有所认知。图书委员有三人,并不会连续排班,所以今天要公开进入的话,面对的图书委员定然不是见证了昨天事件的那位。在这一情形下,面对狼藉的书本,不知情的图书委员的第一联想,自然不会是什么对我有利的结果。所以,我还需要为天森的破坏寻找一个不会惹上我的理由。
想到这里,我拿出了我准备在手提袋里的第二样工具,绳索和手套,然后来到了那个敞开的气窗下。随着我的一番操作,图书室内大概有了一个能成为借口的理由。不过这个操作也颇为费时费力,等我提心吊胆地操作完毕,已经不时可以听到来往的脚步声。我匆匆将工具收回手提袋,装作平常的样子回到了教室里。
午休时分,是图书馆今天的第一个开放时段。为了不被可能的对手抢在头里,我甚至在最后半节课装病去了离图书室不远的保健室,而由早已串通的奈惠将午餐带到了那里。匆匆在保健室解决午餐后,我便赶到了图书室的大门前。差不多同时,因公务而同样早退的当班图书委员也到了这里。由于几天来已然熟悉,她对于我出现在那里并未诧异。确认我的在场之后,她拿出钥匙,打开了上锁的图书室大门。
“咿呀——!”
一道黑影瞬间从门缝中窜出,转眼消失在楼道里。倏然而出令我们猝不及防,直到我们定神细看,才发现,那道远去的黑影,似乎是一匹野猫。
“真是的,昨天那谁也是,走之前也不确认一下窗子关好。现在搞得这一团乱七八糟的……”现在当班的图书委员显然是看到了室内散落得一塌糊涂的书本。她在墙上确认了昨天当班的人之后,便在背后凭着她想象中的理解抱怨起来。
当然,从不知情的人理解来看,前因后果很容易便能理解为这样:上一班图书委员离去时没有检查,以至于忘记锁上那个现在依然敞开的气窗;于是在这一班到来之前的某个时候,一只野猫窜了进来,并且在各个书架上胡乱奔跑,将书籍拨弄得散落一地。这虽然和实际并不相符,但这是身为知情者的我,正想让不知情者得知的“实情”。
我在清晨进入学校的第二项工作便是把野猫丢进去。要为狼藉的现场寻找解释这一节,在昨晚便已想好,所以我今早特地带了些鱼料理的残羹。我提早许久登校,一方面是为了能有更多实施伎俩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绕路去一些荒园,碰碰运气去引诱一些野猫。果然,鱼腥味的确吸引了野猫跟来学校。我走到一面围墙边,先将一袋残羹用折叠衣叉挂在一处高树梢上吊住野猫,然后正常进校后,又取下那袋残羹,将野猫诱过围墙,引入校内。直到野猫跟到那扇窗下时,我戴上手套,一面喂了一点给它先做稳定,一面将剩下的几块用细线系好。待到野猫因为进食而稍显温驯时,我一手抄起野猫,另一手将细线甩出去,借用离心力将绑得并不牢的鱼块甩进窗内,同时将手上的野猫向上送。野猫自然也借此发力,一跃而进入了窗内。之所以不用手,也是为了能将鱼块甩得更深入图书室,以免野猫在窗沿吃完后又跳出来。
虽然有所机杼,但我也装作面无表情,应和着图书委员的揣测。眼见她一边抱怨,一边无奈地开始收拾起地上散落的书籍,我也拿出了帮忙的态势,开始从地上捡起书籍。
“不用了……”或许是因为我的确在校内并没有什么好名声,所以这位图书委员的声音有些迟疑,我肯定她知道我的姓氏,但似乎是由于疑惧,并且散落的书籍客观上也的确为数不少,她虽然提出了谦让,但并没有明确地显出拒绝的意味。“我自己来就行了。”
“这个工作量的确很大吧?我也还是来帮一下忙吧。”
“但……这里的书,要归位在哪里,未必……”她的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毕竟是野猫打落的,散落也不会散开太远。如果有不确定的,可以向你询问吗?”
“可以……”这位图书委员似乎也不是太坚持自己的初衷。
于是,我也加入了收捡。这个数目,就算是我赶早抛了一只野猫进来,破坏力也绝不至于如此。唐土的荀子有言: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亲自收拾,不知破坏之严重也。我感慨着天森当时的惊人行动力,借机凑到了散落最严重的一带,也就是靠着那扇打开的窗,并且掉落了天森的那张纸的书架那里。
不得不说我有点不自量力。虽然我对书本的感觉超于常人,但图书室的书本摆放自有一套规矩,我也必须按照那个来。午休说来也短暂,投入收拾工作感觉没过多久,下午课程的预备铃便响了起来。那位图书委员本就比我更熟悉图书室,而且在我投入到这片重灾区后,她转而清理着那些受损并不严重的地方。两相对比,我和她完成清理的区域,相去不可胜计。然而图书委员却也没有对我看似延宕的行动多加指责,毕竟一来手生,二来我是主动分担了她的负担,虽然不能称得上臂助罢了。于是,她在向我点头示谢后,我们又一次结束了寂静中的一次图书馆休憩。和昨天傍晚同样,图书委员径自回了教学楼,而我则又一次来到了那个能从打开的气窗观察到图书室室内的走廊上。
我的手里,拿着一张沾满土灰的纸。不过,纸色尚白,边角也没有被水渍侵蚀的痕迹。看来,这张纸掉落在那里并没有多久,联想到之前的猜测,我很愿意相信,这便是昨天天森遗落在书架底的那一张。
倘若纸张有边角落在书架外面,自然早就会被图书委员或天森回收。所以纸张自然是完全掉进了书架下方。书架覆盖的底面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而且纸张能够顺利地滑落进底部,说明底面还是有一定能够转圜的空间的。昨夜想到这里,我也做了两手准备:
我从家里带出了几根缝衣的细针,并且在针鼻上穿好了线。中午时,我则在针头上串上了一些便当里的米饭。然后,将这套小工具藏在了衣袋里,然后进入图书室。我主动整理那片重灾区,倒也并非完全的不自量力。在整理的过程中,我不断尝试着这样一项工作:用手指弹射发射出带着细线的针,针穿过书架底,停留在一个位置。过了一阵子,本来湿润,具有粘着性质的米粒便会干燥并吸附住地面的东西。我试着回收细针时,便能从手感中感觉到是否粘住了东西。由于地面已经是一团散乱,此时的一张纸,定然不会像书籍排列整洁时那样引起图书委员的注意。最后,只要趁着她不在,将它藏进口袋里带出就行了。
我确认了左右无人后,开始辨读起纸上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