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天森掉落在图书室的那张纸是她在监视我时做的记录。但我用了心机将它弄到手之后,却发现内容并非如我所想。虽不能说读来如曹操读陈琳檄文般头风顿愈,却也令我如芒刺在背。它的内容,我试着摘录以下:
“……与石动早来收集泥土时,尽量留足时间,不要仓促出汗留下水渍线索……撑开袋口时要戴上长管手套以防泥土溅上袖子……与他人调换鞋子时,额外带一双室内鞋扰乱对方判断……可以调换鞋箱上的名牌进一步造成混乱……”
这里摘录的是几条注意事项,针对的事情无疑便是文化祭之后我的鞋箱被泥土暗算一事。其中,调换鞋子这一笔尤其令我后怕。我不禁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我通过小镜子观察着自以为躲藏在死角的天森的神情,借以确定了她调换的鞋柜。然而,我打开那个鞋柜时,里面放着的却是室内鞋——所以我不得不中断了用鞋柜判断实施者的办法。这也令我的确相当侥幸,如果不是天森的性格让她没有即刻离去而被我捕捉到,恐怕这次暗算便真会是一场令我无从查起的悬疑了。
“……进入图书室后,立即脱去鞋子藏在某个书柜深处,着厚绒袜即可无声移动……若有意外,听脚步辨位,与来人围书架绕圈即可……若被困图书室内,可利用窗边书架,搭书梯翻窗离开……”
这里的几条,自然是关于潜入图书室监视我的几个要点。而且,这次似乎比鞋柜事件的计划更为应景,几项策略几乎都派上了用场。整张纸上,规矩地记载着一条条注意事项般的文字,字迹工整。我曾在天森填写班级日志时留意过她的字迹,秉着对书道的研究,我可以肯定这里的字迹并非出于天森之手。
显然,反对我的集团里,也有着军师一样的人物存在啊。不过我又迟疑了,既然有这样智慧的人存在,那么为什么其他时候的一些行动,举手投足却显得那般幼稚呢?比如在教室门上夹黑板擦,只要稍微开动思维,就能把这个机关设计成外面丝毫看不出痕迹的模样;然而事实上的几次操作,教室门露出一个黑板檫宽度的封,头顶上不时有粉笔灰洒落,任何一个有防备的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里必有猫腻。
我基于这个事实,得出了“制定这份注意事项的人只和天森有较深的个人羁绊,而并未参加针对我的反对者集团”的结论。不过,我的人际并不宽泛,甚至说狭隘反而更适合。因此,我也只能把找出这个人的任务,拜托给我唯一的友人。于是,在某个放学后,我被约到了某个冰淇淋店,当然,由于情报的需要,这一顿得由我来请客。只见我的那位友人,宇野奈惠正坐在吧台的一个高脚椅上,对着两大杯冰淇淋大快朵颐。我望着自己眼前的一小杯普通冰淇淋球,不禁心生感叹。
“听好了,渊子。”奈惠似乎也知道我比起冰淇淋,更关心调查的结果,于是开启了话头。“渊子所说,与天森同学走得比较近,又思维比较敏锐的人,的确就有,而且只有这么一个符合的对象。她叫神路幸名,说起来和你挺像的。”
“像?”
“成绩不错,又对周围不怎么热络,朋友也只有少数几个,天森就是其中之一。”奈惠说了这几点,平心而论,我也的确和这几个标签比较契合。“而且她也是个有传闻的人物,不过她的传闻,似乎比渊子要更正面一些。”
我的传闻就没有过正面的成分吧,我心下这样想着。只要不是完全的恶评,便都该比我要正面了。神路幸名,这个人我也依稀有印象,可以相信她也是我班上的一位同学。然而我在平日的道听途说中,并没有什么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这或许也可以旁证,这位神路同学的确也有些不问世事的模样。我又顿时记起了那份列着注意事项的纸上,在鞋箱事件中有一句是“调换鞋箱上的名牌”。我的记忆里,而且也在解决事件时确认过的都是,友江国中的鞋箱基本是靠记忆定位,并没有配名牌。所以我在初步拟想中,将这位给人“不可轻忽的对手”印象的军师定位为一名校外人士。现在看来,神路她不问外事,人际狭窄,也算适用这个设定。
“传闻?”
“渊子,你看不看月刊连载的小说?少女向的那种。”
“虽然不如古籍看得多,但多少也看一点吧。主流的《菲文》、《梦与花》什么的,我每个月也会买来看的。”
“那就好说了。渊子,你看过《那片雪》吗?在《梦与花》上连载的小说。”
这个连载我的确看过,而且不久前,我刚买了这个月的《梦与花》,并且确认读过了这篇连载的新章节。于是我向奈惠点头确认。这部小说给人的感觉,也算是主流的清新恋爱情节,属于以情怀而擅胜场的作品。奈惠在神路同学的话题里提到这部作品,我不由得在心下试着建立二者之间的联系。从我的记忆里,我得出了一个猜测。于是我试着向奈惠探问:
“莫非,神路同学,就是《那片雪》的作者,‘雪那’?”
“只能说可能性很大啦。”奈惠咽下了口中的冰淇淋,翻动着还沾着奶油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出了这句话。“神路同学的名字是‘幸名’,和‘雪那’读音一样,这就是证据之一。”
读音相同并非决定性证据,这在我提笔写下这些文字的因缘时便已证明。奈惠在当时也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接着说了下去。“当然,还有最重要的第二个证据。这个证据分两方面,一方面,根据平日的目击情报,神路同学在学校时,经常神神秘秘地在写东西,而且,很多人只知道她在写,并不知道她在写什么。不过现在基本没见着神路同学这么做了,肯定是察觉到老师已经盯上她了吧。”
奈惠似乎是这样理解的:遮遮掩掩的东西必然是见不得人的,在学校里遮掩,肯定是触犯了学校的某些禁忌。大部分写东西的场合,学校都是极力赞成的,故而神路同学的遮掩只能是因为写作的内容触犯了学校的禁忌。联想一下,有某些东西需要写作,而又触犯国中阶段的禁忌,很容易便能想到是关于爱情方面的话题。如果是情书,频率繁仍却没有寄送对象的目击情报很不正常。所以,只能是恋爱日记或恋爱小说。日记更为私密,恐怕在自己的房间写才适合,所以才能最终确定为恋爱小说。于是我在理解了奈惠的想法后,继续询问道:“第二方面呢?”
“神路同学的平均排名是班里八九名的样子,但她的成绩比较极端,具体的八九名并没有多少次,反倒以三四名和二十几名为多。正常来说,进步退步是有个过程的吧。神路同学有稳定在三四名的实力,却又时常跌到二十名之后,这很不正常吧?”
我点了点头。奈惠这样的分析恐怕也是在她打听情报时,周围人的原话。以她的思维能力,恐怕并不能总结这些。于是,我等待着奈惠继续把剩下的证据说完。
“班里有一个同学,家里是从事出版业的。他也对神路同学是不是《那片雪》的作者关注已久。我他交换过情报之后,他终于发现了这么一条线索:神路同学发挥失常的时候,往往就是考试时期和《那片雪》的截稿日期撞在一起的时候。”
“也就是说,只有神路同学因为赶稿而不得不影响学习这个说法,才能解释她成绩浮动如此之大吧。”
“没错。”
“不过这样,我们只能假定她在进行恋爱小说的创作,并不能想当然地以为神路同学写的就是《那片雪》。同样在《梦与花》连载的其他作品,其按截稿日期都应该与之相似。”
“反正你说不严谨也不跟你计较,你委托我的问题,也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为了弄清神路同学和天森同学的交情吗?”说实话,我和我身边有接触的人,不自觉地都会在交谈中不断偏离话题,最终演变为无稽的胡谈,有鉴于此,趁着对原问题还印象清晰时扭回原话题,也不失为明智之举。
“那么,天森同学到底为何和神路同学有那么深的交情呢?”
“你想啊,渊子,恋爱小说这种东西,要偷偷地写,最适合的还是在家里,尤其是私密的房间比较好吧。”
“是啊。”
“不过你看,神路同学把小说带到了学校来写,遮遮掩掩的样子还落在其他同学眼里。这只能说明,她家里对她写小说更不支持。”
“在学校要躲着老师,在家要躲着家长,那么,天森同学就是在这个情况下给神路同学提供了帮助?”
“就是这样。”
“那么,是怎样的帮助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也很容易想得到吧,比如让神路同学到自己家去写。”
“想想看,神路同学的家里人已经知道她在写小说,而且持反对态度。这种情况下,家人对她的监管肯定会更加严厉。家教甚严的情况下,对她上学放学的时间都会严格管控的吧,一旦她去天森同学家,时间上就会露出破绽的。”
“那么,编一个理由什么的?比如社团活动。”
“也不可能。神路同学的家人应该也已联系了老师,否则也不会有她‘察觉到异常而中止校内创作’的变化。既然家人积极联络老师,那么,社团活动等等,用校方活动的借口就都行不通。只要家里人打电话向校方核对,谎言就会被拆穿了。”
“神路同学的家教还真是严啊,天森同学家就比她松得多了。”
“可是神路同学的成绩,也比天森同学可取得多吧。”天森的成绩的确无甚可取之处。她能被委以实施暗算的任务,一方面是她忠字当头,口风较紧,另一方面也有她并无太多心机,在集团里没什么地位,恐怕已经被那些头面人物评价为“弃不足惜”了吧。
“那么,不以校方的名义,神路同学以帮同学补习为借口去天森同学家,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拖延时间进行创作了吗?”
“恐怕也不是这样。《那片雪》的连载是有规律的,既然神路同学已经被她的家人盯上,那么,她的往返时间也会露出端倪。《梦与花》的截稿日期可以从出版日期很容易地打探出来,只要神路同学在那段时间显露出‘补习任务重’的迹象,同样会被家里人发现的。更何况,神路同学的内向,她家里人应该最清楚。比起主动帮人补习,恐怕还是她在自家学习更为靠谱……”
这么一说,我似乎明白了。
“神路同学依然是在家创作《那片雪》的,天森同学只是为她创造了一个不受打扰的环境罢了。”
“诶?天森同学在神路同学的家创造?怎么可能?”
“你想想,就算你的爸爸妈妈对你很严格,在朋友来你家,而且打着学习的名义时,他们会打扰吗?”
“……不会。”
“便是如此。而且是天森同学主动来神路同学这边,见到真人,在神路同学的家人那里自然比‘外出帮同学补习’更为可信。天森同学家教不严,就像你所说,只要找一个社团活动一类的借口,很容易便能把大批下午的时间空出来。她既可以利用来参加集团密谋,又可以去神路同学家为她提供创作环境。而且,这还有一个好处,神路同学的父母不便逐客,神路同学可以根据创作的紧迫程度调控天森同学在家的时间。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
“……是什么?”
“天森同学会将神路同学创作好的文稿带回家。就算神路同学的家人再严厉,但客人的东西,他们是绝不会翻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