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有惊无险的正演过后是一个星期五。本来,这是一个要上课的日子,但我却装出在昨日的正演上体力消耗过度的模样,由父亲向校方请了假。当然,父亲也是个随性的人,否则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女儿这副模样是装出来的。装病的原因,便是那个游戏会社的角色扮演活动预定在星期六上午举行,而我则出于慎重,打算提前一天去熟悉一下情况。
从校方掌握的情报看,嘉茂渊子成绩既好,应急能力又强,昨天课本剧辉夜姬突然失神,而天皇扇舞救场的一幕无可置喙地证明了这一点。因此,当嘉茂家的电话打到学校去时,校方也丝毫不加怀疑地准允了请假。于是,换好了便装的我,一个上午便都待在了那个预定的会场,欣赏着那些游戏里实体化的点点滴滴。
下午放学后,似乎为了确定嘉茂渊子今天不会出现在学校,两三人在某个活动据点守到了很晚。终于,因为还要留出正事的时间,这些人集体放弃了对校门口的监视,转而将她们的视线投向了这间教室当中困坐着的一个人。自然,这个人便是天森舞。
“天森,向来你倒还有些说得过去的地方,所以近来才给了你这些任务。可是,你看看,这些事你有哪一件是做成了的?”在屋中发言的是名为小林的女生,本来从她的人气可以推测出她其实还算挺有气质,但此时的她显得十分暴躁,话语中也透出满满的怨气。
天森似乎找不到什么托辞,也不敢抬起头看着说话人。毕竟,她如果将视线投过去,看到的不仅是小林,还有她的党首向坂。此时的向坂似乎依然没有从昨天的阴影中缓过神来,因此,她也只是坐在椅子上,撑在桌上的手支着脸颊,听着小林训斥着她的党羽。毕竟,现在两个势力是联合的关系,联合的党首训斥一个不得力的部下,倒也并无指摘之处。
“一开始往鞋箱里放泥的时候我就奇怪了,为什么老师只罚了我那边的石动,而你却一点事都没有。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你居然和那嘉茂渊子狼狈为奸,成了我们这里的奸细吧!”
“没有……”
“还没有?你那次被嘉茂反锁在图书室里,跳窗才得以出来。但你第二天体育课仍然坚持跑了步对不对?我去问过了,那个时候,保健室根本没有你的出入记录,只有那个家伙借了几瓶药水。以那家伙的心性,居然会去保健室借药来给你,除了你是她一伙的以外,哪里有第二种解释!”
“的确是没有……”
“还不死心?那好,我再说第三件事。这次正演,我们早就想让那家伙滚出演员队伍,因此我们制定了三套方案,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向坂同学还是相信你,让你来执行第一个方案,可你居然又一次搞砸了。”
天森的心中回想起当时向坂对她的交代:等到最后一次彩排,你跟着我们演员队伍一起到礼堂去。然后领衣服的时候,我们会帮你把嘉茂渊子挤在队伍后面,让你先到前面去翻检。你要做的,是挑拣出天皇的那套衣服,然后把它藏起来。我们开吴服店的那位同学会帮你支开负责管理戏服的校方人员,你要确保让嘉茂渊子一时间找不到她的衣服就行了。
关于这个任务,天森还特地咨询了她的密友,神路幸名同学。天森自己也没来过几次礼堂,更没有进过后台。神路听了她的苦衷后,对这种“在生疏的地方藏东西”方式提出了意见。她认为这种方式是最容易暴露的,并且经过一番在推理小说中的寻觅后,她将自己心目中的藏衣地点告诉了天森——借着拿到衣服时顺手让衣袋掉在地上,在弯腰后借机粘在推车下面。这一方案得到了她集团首脑的首肯。
实施计划的当天,一切都很顺利。但天森终归百密一疏,忘记问天皇戏服的式样及颜色。虽然衣袋透明,但因为折叠,大部分从款式上辨认制服的痕迹都被折到了里侧。好在天森也看过那次文化祭的正演,她在依稀的印象里,记得嘉茂渊子扮演的天皇貌似穿着深棕色的衣服。于是,她便翻检出唯一的一件颜色相类的衣服,将之放在了推车底。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阴差阳错,她藏起的是颜色与我的戏服相近的大伴御行赭石色戏服,而我的那一件自始至终就好好穿在身上。
天森没有完成第一个方案,这自然令她的同伙们失望。于是,第二次的行动,天森便成了旁观者,不过她同样得以目睹了整个计划。这个计划很简单,便是小林与那位扮演大伴御行的人合谋,卸下嘉茂渊子戏服的某个部位,让她上不了台。本来计划似乎顺利进行,小林也骗下了嘉茂渊子正穿在身上的冠带。然而,她竟不知从何处又拿了一套冠带,并且以此顺利登台完成了表演。
而第三步计划,则是只停留在小林和向坂之间,连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一旦前两步计划均告失败,她们将用暴力手段阻止那个可恶的家伙登台。比如,小林会在候场区紧随嘉茂渊子,一旦她要上台,便借故摔跤扯坏她的戏服;而她如果突破了小林的阻挡上了台,还有向坂扮演的辉夜姬在台上。由于之前排练过无数遍,向坂已经确定了几个下手的极好瞬间——通过身体的阻挡,用暗藏在手里的小刀割断衣带或划破戏服,总之让嘉茂渊子在台上出丑就是了。
然而,这三步计划却一步也没有走成,尤其是第三步,这种在小林的印象里只该有她们两人知道的事情居然被那个神神叨叨的家伙算到了。这让她很是恼火,需要一个泄愤的出口。而她自认为“定然如此”的解释是这样:自己的确守口如瓶,这一点问心无愧。因此只能是向坂无意间泄露了出去,她自己和嘉茂渊子那家伙还是有距离的,因此只能是向坂的党羽,并且和那家伙距离较近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天森舞一人合适。
现在,小林心目中的嫌疑——天森舞,便坐在教室中的椅子上,旁边有两位小林的心腹在侧监视。另一位心悬天森,却没有加入集团的友人神路幸名,虽然想知道天森被带去了哪里,但楼道口两道来自同班同学的凶恶目光一瞪,内向怕事的神路便缩了回去。
看来,只能找她了。
我已经嘱咐过奈惠,我不在的这一天,倘若天森和神路有不寻常的举动,便要联系我并接应我潜入学校。果然,奈惠在中午注意到了小林的神色不对,而她身旁本来围绕的女生们也只剩下两个。于是,我在下午左右潜入了学校,并做了一番有利于我的布置。
场景便是如此。随着文化祭过去许久,时节已经基本入冬,但社团活动并不因冬令作息而被迫提前,一贯的静校时间也往往是四顾皆黑。现在离被迫离校还有些时间,激动中的小林似乎并不愿意这么快放天森走路。她越说越愤恨,眼中几欲喷火。然而,就在她凑近天森,打算用这股目光的怒火炙烤她一番时,她怔住了。当然,包括天森,两名小林的心腹,甚至在座位上闷坐着的向坂,也都说不出话来。
白发、红眼、身着像是丧服一样的白色古装,手里拿着某样东西。样貌却是她们平日憎恨,真要见到,却避之唯恐不及的那个人。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将手里的东西甩在了教室中央,天森困座的桌上。似乎那是一张纸,这群人胆战心惊地展开后,发现只是类似于名刺一样的东西:
“‘凶煞之鬼’拜上。”似乎是有意,本来的“姬”被换成了同音的“鬼”。
“诸君想知道的事情想必很多,那么,且占用一点时间,容我将一些想说的话在此叙述一番。”眼前的身影没等众人反应,便径自开了腔。从声线来看,虽然与平日那个人的声音有些相像,但似乎更尖锐了一些。
“乌丸山教务主任之女,小林,父亲于三年前任现职,因担忧乌丸山整体素质差而将女儿送入友江就读……”我说完这些,小林的脸上便已不再那么狂躁。她露出了惊慌。
小林与向坂二人不甘被我抢去风头,便在之后数度作梗,意图暗算。此次《竹取物语》额外加演,你们为破坏我的出场,也算用心良苦。不过,她终究太过自信,每次敲定一个方案,总认为我无法识破它,而就是这份自信令她们最终没能将计划付诸实际。
天森不是一个吸取教训的人。我从鞋箱事件里识出她,便是靠手里暗藏的化妆镜。这次,我留意到天森蹑手蹑脚跟在排演队伍的身后,我便知道,她又受了某些人的指派,要对某些东西下手。以天森的本事,料来进不了上锁的单间,于是目标自然便是戏服。所以我提前借口洗手,找到负责人要走了我的那套戏服。至于后来,负责人组织众人将衣装交还,保管员清点的数目依然正确的原因,则是因为我将鹤姬衣装当做戏服装在了衣袋里。同样是古装,草率的清点并不会察觉。鹤姬衣装是我在那次突发彩排时便携带的。后来,我以这件事为借口,哄骗不知情的门卫,让他对我带着衣装包裹见怪不怪。我因此得以随时携带鹤姬衣装出入。天皇的戏服,在当时被我用随衣装带入的深色衣架挂在了窗帘的后面,草草检视单间,不掀开厚实的窗帘自然难以发现。不过,晾在那里的不止一套衣服,还有大伴御行的一套。我在后面观察到天森的举动后,便猜到了事情的始末。等到交还衣服的时候,我落在后面,用分发的衣袋装着鹤姬衣装充数,而暗自用脚撇下了车底的那袋大伴御行的衣物。这也就是我为何能在正演时拥有两套冠带的原因——即便小林借走了我的其他装束,我仍有替代品可供使用。
于是,第一步和第二步方案就这样被破坏了,而之所以能预防第三步,则是我在向负责人解释后,马上掏出备用冠带,让负责人坚信这件事其中有鬼,而我全套衣装在身,给负责人的第一印象自然是小林在捣鬼。所以,他会马上找到小林,这样她就被拖住,难以强行阻挡我。至于如何镇住台上的向坂……便和现在一样,我在当时便戴上了红色美瞳,她看到我露出不正常的红眼,自然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或许忘了更重要的一件事:舞台的强光,让她手里的小刀片无处遁形。而长时间训练过用卦签做手脚,在这种小门道上向坂也自然难与我抗衡。随便的一个机会,我便将刀片从她的手中抹去,藏在了我的袖口里。
然而,终归这是一个科学世界,我虽然装神弄鬼,但毕竟不对此有太多指望。比如,向坂终于回过神来,她指着我道:
“你,你不过是……是嘉……嘉茂……化了妆……装出来……的吧?”
“是啊,很浓的妆呢。”我伸手捋过后脑上前飘的头发,“不过可惜,似乎并不是假发。”
“这也不过是染了发而已吧……”
“如果染发,我能从大门进来吗?你们也可以这么想,这样的我尽量,会经过大门吗?”
我故意把话说得玄乎,目的也就是为了让她们被我的装神弄鬼吓到。好在有小林之前散播的谣言的帮忙,眼前这五个人相信我是位白发红眼的厉鬼似乎并非难事。眼见她们双腿都已发软,我不失时机地对小林和向坂道:
“可以请回了吧?否则,和我在一起的夜晚,可不好说会出什么事情呢。”
望着眼神妖冶的“女鬼”,四个人没待多言,夺门而出。我不由得摇了摇头,对已经茫然地瘫在地上的天森道:“天森同学,希望没把你吓着。”
然而我这话显然无用。我不得不取下了美瞳,将它托在手上伸到了天森面前,她方才定了神:“嘉茂同学……还是嘉茂同学……吧?”
“当然,只不过染了一次白发而已。”
为了吓人的效果更好,我选择将头发染成了白色,而非像对付不良那时直接使用白假发。至于我怎么混进学校,只需戴黑假发,并再次用病愈登校的理由骗过门卫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