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关于那家快餐店零整钞使用的问题,在那位幽默的店主的思维发散下,也成了临时发给嘉茂家的委托。我在这种问题上倒不是那般严谨的人,因此也没有多加留意。不过,某天上午,在那家店打工的河内同学似乎是带着一丝歉意地又找上了我。
“嘉茂同学……不好意思,似乎又有些事要麻烦嘉茂同学了。”
“没关系的。是店长又和人打赌了吗?”
“不是,这次和店里倒没什么关系,是有人在店里发生了争吵。”
我心中暗想,从事理的角度想,偶尔两个人在店里吵起来,顶多也是店方去劝架,或是找警察来平息风波,是轮不到我来出面的。但河内同学找上了我,在相识不久的背景下,我展现给河内同学的“印象”便只有“思维可取”这一处。料来,这次似乎又是需要开动脑筋的内容了。
我花了一番功夫,从暑假的慵懒形象中切换成出门的状态,然后来到了那家快餐店。这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这种西式店面一般都有透亮的玻璃幕墙,可以透视屋内的情况,此时的屋内因为高峰时段的到来倒是人头攒动。我在玻璃前放缓了脚步,试图窥探着店里发生争吵的位置。不过,从玻璃中看去,店里倒还是一片平静的氛围,用餐与等候的顾客也都动作稳定。在玻璃内走动的河内同学似乎是注意到了我,对我做了个向后的手势。看来,这是让我从后门进来吧?
我沿着墙根找到了后巷。由于店前店后都没有自行车或电瓶车停放,我也没有因此被堵住路口,因而顺利地找到了对应的后门。河内同学已经等在了后门入口,同样在那里的还有那位绝品混合果汁的原创店员,因为我破解了他隐藏玻璃容器的手法而不得不将配方公布给店长。他们两人将我引到休息室,然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店里的确发生了争吵。不过并非如我想象的是顾客间的争吵,而是来自于某位店员与店长之间。争吵的缘由似乎是这位店员要求加薪或缩减工时,而店长基于某种考虑没有答应。在之前的数次接触中,店长给我幽默随和、不拘小节的印象,这种性格的人一般是不太会和他人发生争执的。基于这一判断,一股莫名的“兹事体大”之感忽地涌了上来。然而,我在店员休息室坐定,却同样没有听到争吵声。他们向我解释说,这是争吵间的僵持静默。我在向他们两人确认后,得到了那位店员的一些基本信息。
这位店员的资历比较老,几乎是所有打工者的前辈,在店里负责菜品的制作。至于这次提出要求的动机,自然也是正常地感觉到了付出与待遇的不平衡。说话间,这位店员推开了店长间的门,无言地穿过走廊,拉开这间休息室的门,扯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脸色阴沉的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这个生人的存在,只是默默地披着发、低着头,从右手的裤袋里掏出了烟盒。闷坐在折叠椅上的他意兴萧索,妆容褴褛,衣履凋敝,实在不像是一位登堂入室的店员。注意到这些的男店员对河内同学使了个眼色,河内同学似乎是心领神会一般,扯了扯我的袖子,然后将我带到了另一个房间,这边似乎是绝少人来的仓库。
“刚才,嘉茂同学也看到了,大野前辈的心情像是糟糕透了呢。”
“于是,河内同学拜托我来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呢?”
“那个……店长是这个店里的主心骨,而大野前辈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前辈,所以我们觉得两方都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因此……”
从我在之后对河内同学的了解来看,此时的河内同学,性格便和之后一样,对于“既得”显得非常难以割舍。这两位对店里而言数一数二的重要人物间发生争执,自然不是河内同学希望看到的。而以河内同学的性格出发,她最满意的预期应该是二人和好如初。所以,她才把我喊了过来,让我帮她实现这个初衷。
然而,就像之前所言,我已经知道这位店长生性幽默,不会轻易动怒。因此,能够出现争吵,必然是由于这位店员大野的某些言行触及了店长非常宽容的底线。幽默者的包容力我向来崇敬,然而连幽默者都无法包容的事由,那便显得有些严重了。于是,我开始就那位店员大野展开了思考。
从相面学的角度判断,大野应该在二十七岁到三十岁之间,我对此能够充分肯定。这个年纪,工作应该趋于稳定,所以大野的这份工作应该是正式雇用。如果这个岁数还是以打工者的身份获取报酬的话,恐怕是难以支持成家需要的吧。说到成家,这个岁数的普通人,按一般性考虑,在工作稳定的基础下,还是应该能成一个家的。大野如果是正式的店员,那么他的月收入也足以供给日常的开销了。然而,大野提出了加薪,一般来说,雇主和雇员间因为加薪而争吵,加上雇主涵养还很不错,那么,要么便是大野提出的要求太过离谱,要么便是大野反复要求而导致厌烦。
要求离谱与否,讲与听双方都有着自己的判断力。同样,基于雇主的幽默,一次离谱的要求很可能被当成一个玩笑,而之后的重申则会被询问原因。同样地,多次要求加薪也会引发对原因的探问,那么大野要求加薪的原因何在呢?他是店里资历最老,无人比肩的店员,待遇厚薄并不具备其他的参考,因此可以排除对比之下心生怨怼的可能;在与河内同学与那位男店员确认后,我也认为店长开出的薪酬也并非冷遇,因此也不至于是迫于压力。加薪带来的经济补偿,总是需要无数次发薪才能体现的,而一月一次的发薪周期也未免太长,因此甚至可以排除突然的某些急事而产生用钱的需要。
我的思维中,要求加薪的几个主流原因都被排除了,又该如何去推索这次争吵的原委呢?经过河内同学等二人的言辞,我才得以了解争吵的内容是关于加薪,那么,是否因为他们只听清了争吵过程中的一小段次要内容,便把它当成了争吵的主因呢?我又重新审视起店员大野。他的衣衫脏污不堪,或许与其从事的厨师工作有关。然而现在正是中午,本该是厨师在店里忙碌的时候。至少从上午河内同学向我打电话时起,这二人便一直在对峙,也就是说,上午到中午的一大段时间他也没有工作。更早的时段,顾客点菜品的可能性极低,让他下厨的机会也可以忽略。
换言之,他在今天来到店里之后,并不存在下厨沾上污渍的机会。换言之,他此次来到店里并未工作。就算是正式雇用,这种西式快餐店也不会让店员无故到班,那么他的到来,只能是不请自来或是抛下工作这两种情况。如果是后者,恐怕店里的人手便会因此不足,那么也不至于会有河内同学和男店员两个人空出时间来陪我了。所以大野更应该是不请自来,他衣服上的污渍也只能是来店前就有,或是因为其他的某种原因,如其他店员的泼洒而造成。
刚才我从前门绕到后巷时已经确认,这家店门口并没有停着任何车辆。因此大野要么是走路前来,要么使用公共交通工具。这两种工具说明了大野家离工作地点的远近。大野的年龄将近三十,正常的毕业、走入社会的年龄是二十一二岁左右。七八年年的断档也排除了大野“因为学龄打工的缘分而在毕业后正式工作”的可能,毕竟近十年的“工龄工资”带来的成本已经足够再找一名继任者了。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大野应该是以社会人的身份进入这家店面工作。快餐店所在皆有,因而我相信大野选择这里的原因也是和居住地接近。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他便住在附近,而且步行来到这里工作。
既然是步行,那么鞋的破旧便说明使用的频繁和时间的久远。同理可以推知,他的经济状况也不乐观,结合之前的判断,我将他的消费习惯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花钱倾向上移了移。他不治衣装,说明他的消费领域也不在这一块。不注重形象能牵扯到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我需要收回之前的一个判断——他应该没有成家,至少是没有妻室。如果是同居生活,男方是不可能不衣装整洁地出门的。
有足额的供给,却依然显得拮据,甚至可能没有成家。这样的人还因为某种原因需要加薪,这样的原因只能来自他的自我欲望了。他在刚才交涉失败而返回时,似乎是无意识地点起一根烟解闷。然而他的正式工作是一名厨师,而厨师在工作中双手忙碌,是无暇吸烟的。这也就是说,白天他并没有多少时间接触烟草。那么,又是什么吸引了这个人形成了无意识吸烟的动作呢?仔细想想,我似乎得出了一个略显可怕的结论。
难道,大野是瘾君子?似乎这一条可以让一切都解释得通。他染毒成瘾而将金钱全部投入在购买这些违禁品上,因此本就富余的薪酬也难以满足,所以他显得生活拮据。他给人的印象无精打采、容易动怒,也和药物反应相似。他莫名地要求加薪,也是由于需要更多投入吧。宽容的店长也难以容忍他的要求,进而发生了争吵,也是因为店长看出了这个缘由,这种涉及犯罪的理由,就算是幽默的店长也难以包容啊。
不过,想到这个理由,我不禁又推翻了我的一个判断——在药物影响下,人的面容会来得更加苍老,这便会影响我单纯利用相面术进行年龄判断。我之前判断他在二十七到三十岁之间,但在这个结论下,似乎得缩短三年左右。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又可以重组一个结论:以他形容枯槁的面貌,已经不可自拔,那么这样的人,染上这个恶习定然颇有岁月。由于这个人在店里已然颇有资历,似乎可以确认,大野是在店里工作中接触到这朵恶之花的。
方才,根据河内同学等人的转述,大野提出的要求并非是单纯的加薪,而是“加薪或削减当班工时”。加薪的理由自不必说,那么削减工时,对应的收益是有更多自由支配的时间。就瘾君子而言,在没有额外的资金收入下,额外增加的自由时间又要作何用途呢?瘾君子的身体能力必然不会强健,因此也只能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营生了吧。
既然是瘾君子,那么随时都可能会发作。作为正式员工,在这个快餐店的当班时间必不在少,倘若在这个时候起了瘾,该如何是好呢?这样一想,我或许对店长生气的原因又明白了几分——大野或许把一些不该带入的东西带到了店里,并且似乎漏出了马脚。既然河内同学他们把我刻意带离那里,那么,难道是河内同学他们也得知了这个隐私?既然如此,这种问题有明显的倾向判断,为何河内同学还要请我过来呢?
我看向了河内同学,向她询问缘由,以验证我的推测。那位男店员点了点头,接下来的话,让我的猜测得到了验证:这位店员大野,的确在一段时间前成为了瘾君子,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店里的众人也得知了这个秘密。然而,为什么店长不采取强制移送的措施呢?还有河内同学等人,他们应该和大野无亲无故,也该……
我顿时明白了原因:大野和店长有着某种亲缘联系,这才是店长虽然动怒,但终究不愿意采取强制措施,而河内同学他们也明白这层关系,才不得不请我来思考一个最为权衡的办法。不过对待这种人,又有什么其他办法可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