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科难以共事,更难以共语,这是我所得出的经验。然而,这种性格的形成决不能缘于天生。受囿于人的社会性,单凭家庭和个人的成长,是不可能形成一个封闭而耽于妄想的人格的。换言之,他的性格,也颇有故事可以挖掘。由于这种性格是负面的,所以我不免将挖掘的方向定在了与我的过去经历相似的情境上,亦即某些被强权所欺凌的场合。
我又联想到了仁科发过来的那段视频。他在视频里,武断地将村前定为了盗窃款项的责任人并且令其退学。当然,事情在我这个局外人眼中的真相,则是原本负责款项的白石才是真正的盗窃者,并且村前不过是一个替罪羊而已。然而,如果将此作为正常的结论,那么理当为村前感慨一番才是。但为何,在分析了许久过后,我们都没有类似的感怀呢?原因便是我在分析之后,突然想到了这样一个原因,但由于众人得到了结论已经满足,当时已经不是继续说下去的好时机了。
我想到的原因便是:白石何以能将村前返回学校的时机掌握得如此之好?村前按照描述,在当时翘了课去玩游戏。按理说,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到手机还忘在教室的时机是白石无法掌握的。而失去手机,白石也无法与当时的村前联络上。换言之,白石需要掌控村前返校时机,便必须在事先与村前约好,或是在村前身边埋伏一个眼线。
总而言之,村前和这件事并非没有瓜葛。但这个瓜葛显然不如主谋白石令人瞩目。然而,仁科却有意无意地将矛头对准了村前。这一步在不在白石的计算内不得而知,但,白石和仁科不同级,白石要算到这一步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对仁科有充分的交情,二是仁科和村前有广为人知的私怨。这两种情况,可以委托八重山同学在踯躅崎打听清楚。如果排除这种可能,而仁科依然针对村前,那么同样可以归结到不为人知的私怨上去。
八重山同学的结果很快反馈了回来:村前本是那种对学习不上心,已经在不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人。这种人,同一心追求名望和权力的仁科自然互不相容。由于仁科曾经将村前当成某个反面典型加以宣传,他便找了个机会,用肢体教训了仁科一顿。在那之后,仁科便一直没还上这笔账。那次,他终于逮着机会,将村前坐实盗窃的罪名清出了踯躅崎高中。
村前半吊子的混迹倒也不值得怜惜,但仁科因为私怨竟尔让主谋白石逍遥法外,未免便有些令人扼腕了。我推断仁科遭遇过肢体上的暴力,因此我开始留意这个人在日常行为中关于这一点的反映。由于怀恨在心,所以这股恨意往往是一些下意识的发力动作的来源。比如莫名地撕碎一张纸,或是莫名空踢一脚等等。终于,我得到了这样一条情报:
仁科寄住的真里谷同学向由良崎同学说了这么一件事:他在座位上擦着眼镜时,失手将眼镜掉在了仁科的面前。此时,仁科突然伸出右脚,作势往眼镜上踩去。得亏他也迅速反应过来,道歉过后,帮真里谷捡起了眼镜。对这件事的解释,仁科用“见到掉在地上的东西就想用脚去控制,便像没停住的球一样”这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然而,我在校门口时,偶然间注意到一片落叶被风刮到了他的左脚边,他低头看了看,然后径自走了过去。
仁科的解释自然不能相信。所以我把注意力放在了“右脚”和“眼镜”上。一定是这两个意象在他的脑内由特别的反射神经响应,他才会对无辜的真里谷的眼镜做出下意识的反应。而且从反应内容上看,当初构建这个反射神经的经历还或许比较激烈。于是,我便将这个事件当做了仁科受到暴力对待的结果——他自己的眼镜也被人这么对待过。
此外,真里谷还透露过这样一个情报:在我通过由良崎同学向他转达“请求提供仁科行为上左右不对称的情报”这一请求后,他马上有了反应。据他的说法,仁科用水杯饮水时,左右手的持杯方法不一样。仁科右手握杯时,是用拇食中三指的指尖和指中部分,这个握法虽然不至有掉落的危险,但终究显得不是很稳;而他左手握杯时,却是五指和掌心统统紧贴杯壁,而且可以明显看出发力的动作,便像是生怕杯子掉下来一般。
联及这一点,我不禁又一次想到了之前,仁科反复强调自己需要饮绿茶而不饮红茶的要求。我心目中本有“手抖”和“晕血”两个答案,为了启发由良崎同学,我有意自己排除了可能性较小的那个,而引导她说出我更倾向的“晕血”答案。但此时,得到了这个情报后,我反倒又对“手抖”这个答案的信心增强了几分:饮红茶需要双手,仁科左右手的下意识动作存在差异,这同样会让我联想到他极有可能遭遇的暴力事件。仁科现在的脸上还算齐整,并没有什么被锐利物品划伤的疤痕。因此我排除了受到碎瓷片攻击的可能。不过,他如此谨慎地用左手对待盛液体的器具,或许是被液体泼洒过吧。
于是,我开始推理起这些线索。由于仁科对于右脚踏出,踩上眼镜的动作极为敏感,我相信他经历过这样类似的场面。眼镜倘若戴在鼻梁上,而人又站立着,是没人能舒服地踩上去的。就算人被打倒在地上,只要眼镜还没脱落,同样会因为角度问题难以让脚部发力。所以,当时,仁科的眼镜是被人打飞出去的。眼镜被打飞,说明当时仁科受到的冲击力度极大。眼镜飞离头部,因为角度的原因,只能顺着头部向前飞。换言之,眼镜一定只能掉落在仁科摔倒后前方的区域。也就是说,眼镜被踩碎,必然会被仁科目睹到。
踩碎眼镜的人伸出的是右脚,说明眼镜掉在了仁科的左前方。眼镜能飞出来,说明头部的动作非常快。这里并非漫画,不可能通过人的力量让仁科整个身体以足以甩掉眼镜的速度飞行。所以,让头部的快速运动只能是甩手的耳光。仁科被打了这一个耳光后,眼镜被甩在了地上,然后,对他施暴的那个人抬起右脚,踩碎了眼镜。这对于自视甚高的仁科来说肯定是个终身难雪的耻辱吧。
对了,眼镜掉在了仁科的左前方,说明仁科的头向着左边迅速移动,才能让眼镜有从这个方向飞出的惯性。这也就是说,仁科受力的方向也是如此。一个耳光把头打向左边,说明施暴者是一个左撇子,惯用手是左手。此外,从动作来看,仁科的左手对盛有液体的容器有很强的破坏欲,或许他也目睹了同样情境的发生——对其施暴的人,当时的左手正握着类似的容器。而且就施暴的推想来看,里面的液体很可能泼向了仁科。
这一点,同样证明了施暴者是一个左撇子。然而,如果一个人的左手拿着盛了液体的容器,是绝对不可能猛力地扇一个人的耳光的。从对人肉体和精神上的侮辱性来看,打掉并踩碎眼镜,或者全身被淋上液体,都已经算是校园暴力的范围内无法再继续下去的程度了。倘若再往下动手,便必须上升到流血暴力的层面。所以我更愿意如此设想:仁科不止遭受一次暴力对待,并且正是由于复数次的暴力,才使他在抓到村前的把柄时,不惜使出一切手段要置其于死地。
按照情报,村前是个时常翘课去打游戏的消极分子。这种人虽然过着半吊子、近乎不良的生活,但我总是对这件事有些怀疑:仁科致力于攫取学生会权力,他的交际圈大概围绕学生会这个群体而构建。村前的交际圈则更多是那些不重视学习,更耽于享乐的堕落者。这两个群体势同水火,势必不会有多少交集。去娱乐场所查看有无本校学生在内的工作是由教师负责的,这个规矩全国通行,并不存在因此而造成两派冲突的可能。那么,如果教训仁科的是村前,那么仁科和村前的生活总有一个交点;并且从教训不止两次来看,他们发生过次数较多,或规模较大的冲突。然而,产生这种冲突的导火索,会在这对交集几乎为空的两人身上产生吗?
基于这个怀疑,我重新翻看了仁科作为自我标榜而在来到霞浦之前作为先期宣传的视频。视频里,由于村前是其他人扮演,动作的细节、习惯等等都无法称之为真正村前的线索。不过,唯独有一个事实,引起了我的注意——视频中村前的手表,戴在左腕上。
由于要还原事实,所以村前这个人物的设定是按照既有的目击资料来还原的。视频附带的解说文字中也提到,视频为了还原村前,头发、服装、饰品等都依靠摄影部进行了再现。那么,那块手表便也是饰品之一了。村前作为学生,目击记录到底是少不了的,所以可以确信这个形象的还原度是相当可信的。那么,手表戴在左腕便证明了一点——村前和大多数人一样惯用右手,和向仁科施暴的左撇子绝非一人。
尽管登山家的手表有固定的佩戴方式,但村前一来沉迷游戏,不可能去登山;二来固定的方式也是右腕。所以左腕上的手表必然是惯用右手的标识。想到这里,我已经相信,对仁科施暴的另有其人。出于对既有嫌疑人的怀疑,我开始思考起盗窃案的实施者白石。在视频里,白石没有露脸,因此也没法获得他的体貌特征等线索。不过,他自称是“脚部被墙壁上裸露的电线所电伤”,这倒是一个值得推究的线索。
但凡严重到要在保健室躺上一个上午的电伤,定然在外表上看起来需要严重到一定程度。就算是装伤,也必须装着由一个人送去保健室。要骗过其他人,就必须装出样子。所以,白石在装出触电时,必然要摔倒。这时,疑点就出现了。由于要骗取旁人的帮助和见证,那么白石必然要在有人行经的地方假装触电。然而,这种地方倘若出现一根明眼的电线,还不偏不倚地踩上去触电,这可是颇有嫌疑的行为。并且,穿着干净的室内鞋踩在电线上,胶底的绝缘作用也使得裸露在地面的电线未必能电伤上面的人。
所以,白石装作电伤的细节应该是伪造或是利用某个不太为人所知的墙角或墙壁上漏出的一小截电线。并且,从他装作脚部被电伤来看,这个电线的裂口应该比较低。
电线的裂口低,又要保证不被发现,只能是让肢体贴着墙走动。为了显得自然,还必须与墙隔出一点距离。为此,他必须在临事之前将这段裸露的电线加长。由于是带电操作,他必须使用电工手段,这样就必须掩人耳目。在实施了加长措施后,又必须避免他人被电伤,也就是要尽可能减少他人无意经过此地。综合这些来考虑,白石极有可能在当事的前一天放学后加长电线,然后在第二天上学时假装触电。这个假设,也符合白石在保健室躺了一个白天的叙述。
伪装触电是在上学的路上,那么,要装得像,就必须沿着上学的固定方向前进。也就是说,按照教学楼的布局,他必须沿着过道行走。制式的教学楼都是一面是带窗的外墙,一面是教室。在过道上触电,必然是在教室的那一面。毕竟带窗的一面不会有任何电路经过。
这个国度是靠左行驶的。于是,在上学这种人流交错的时候,也是默认按照靠左的路线行走。也就是说,白石必须左侧靠墙行走,才符合一般的人流方向。然后,他在这个时候,左腿触电了,这说明什么?
为了确保自己触碰到电线,踏上电线的一定得是惯用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