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往往会有一个目标,或许也可以这样说:有了目标,才会奔跑。对于人生追求而言,有一个追逐的目标,并为此加快自己的脚步,无疑是积极的。然而,奔跑终归不是平常的人生状态,过度的奔跑会使人劳累,甚至脱力。所以,目标自然也要适度,过于好高骛远,只能令人产生倦怠并最终放弃对目标的追逐。但在一些情况下,好高骛远的并不是追逐者本身,而是他周围的人、环境或是社会。这样一来,这个人不得不面对过高的目标。尽管他奋力奔跑,但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奔跑无异于徒劳。
我所在的校园里,也不乏这样的例子,最典型的的莫过于考试排位。假设一个人现在的名次是年级五十,那么,把下次考试的目标定在四十,甚至三十名都是可取的。然而,单凭一两个月的时间,就打算跻身前五,甚至想将我挤下那个万众瞩目的排位,恐怕并不现实。当然,尽管目标不现实,但它和一些许诺结合起来时,不免就让有些人产生了明知是徒劳,却仍然跃跃欲试的冲动。像这样,被“谋利”蒙蔽了“理性”的,我更愿意称之为盲目。
这一天的放学后,我打着巡视的名义在校园里闲逛,不知觉间走到了运动场。那里是各个体育系社团训练的集中地带。说起这种“盲目的徒劳”,体育系的例子也不胜枚举。比如全国各地的棒球社都有“目指甲子园”的口号,但相对能进入甲子园的学校来说,绝大多数还是把这个口号单纯地当做精神象征。不过,若是棒球社的某个社员和心仪的对象有“进入甲子园便同意交往”的约定,恐怕就算实力遥不可及,这位社员也一定会拼尽全力吧。
“渊子啊,你或许还忘记了一点。”在我被同行的奈惠问及此时所想并如实以告后,她指出了我的一个疏漏。“你应该没忘记吧?至学馆的奇迹。”
“那的确是奇迹,我不会有任何辩驳,就算说英灵佑护,我也不会去否认。”那一年的至学馆,让《梦追人》这首校歌响彻了甲子园,我在听到这个故事和这首歌时,也时常感动到双目晶莹。对于至学馆,“目指甲子园”恐怕正是我所说的“徒劳”,然而,不幸的一死一伤让他们开始盲目。但这份盲目的徒劳,竟尔让甲子园为之颤动,这恐怕是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预料到的。
“盲目的徒劳”,到底可不可取呢?有至学馆奇迹这个反例在,尽管是孤证,但也过于典型,令我对本来略有信心的答案产生了迟疑。在校园中走过几圈后,我又一次走到操场。体育社团的活动陆续结束,社员和社团经理们正逐渐离场。但操场中,依然有一个奔跑的身影,在离场的人潮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那是扇田。”一旁的奈惠不失时机地向我作着介绍。“二年级,隶属田径社,似乎在追求着他们的一个社团经理呢……有了。就是那边的水谷。”
奈惠的视线投向了一个正在离场的女性身影。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位正与同伴交谈的社团经理的身影。奈惠所说的水谷,服色和扇田同级,不过她的神色中,似乎并没有多看扇田一眼的意思。相反,我注意到她对运动场上其他的人反倒关注更多。
“从关注度来看,恐怕扇田是单相思吧?”
“就是如此。扇田也算是一片痴心了。他曾经把水谷约出来表白,但碍于情面,水谷也没好意思直白地回绝,于是,她便给了一个条件来推脱,要扇田‘在体育或文化考试中排进班级前五或年级前十,她才肯同意交往’。但没想到,扇田还当了真,现在每天,他都像这样自己一个人练到很晚,然后回家又狠命地复习功课。”
“然而,这样做也没什么用吧?”我心下的想法是,就算扇田真的满足了水谷的条件,届时,水谷恐怕也会用其他的理由来搪塞。换作其他旁观者,早就能看出水谷话中的婉拒之意。然而,偏就是恋爱的狂热盖过了对昭然若揭的拒绝之意的察觉,使得扇田在外人眼里如此符合“盲目的徒劳”的形象。
“从某种意义上讲,扇田也挺可悲的啊。”我迟疑地看着犹然在操场上挥洒汗水的那个身影。水谷甚至都没有去在意他为何一个人留下,或许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自己留了下来。“难道就没有人告诉他,水谷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渊子,你也见过仁科那种人了,就和仁科听不进我们的话一样,他也会在心里默认地抗拒这种消息吧。”
“那么,从水谷开出的条件看,扇田有没有努力的希望?”
“没有,他的成绩嘛,年级里三四百人,他就在三百名上下;至于体育方面的话……他始终就没进过田径社参加各类比赛的正选,也可想而知了。”
“既然实力不可取的话,为何还要加入田径社呢?难道是为了那位社团经理?”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不过渊子说的这个倒是可能性很大。”
“然而,奈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吗?”
“怎么?”
“你想,扇田得以认识这位田径社经理水谷,又是靠了何种机缘呢?一般来说,体育系社团的经理招募,并不算作社团招新的一环,而更像是派系传承一样的,在既有经理们的人脉中邀请。那么,按理来说,男生进入社团只能是通过社团招新或是后期申请,而这两种情况,都是没法用目睹到社团经理作为契机的吧?”
“那也很好解释啊?在平日的校园生活中,因为某个偶然看到了水谷,然后就一见钟情,这也是顺理成章的吧?而且,他们很可能直接就是一个班级里的吧,否则水谷也不会说‘进入班级前五’这种需要共同认知的话了吧?既然在同一个班里,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就肯定会有很多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体育系社团利用运动场训练的时候,外人是不允许进入的。而隔在护栏外观看运动场,有护栏加上内侧观众席的距离,人脸是根本看不清的。因此,可以排除水谷当社团经理时被扇田偶然目击。那么,扇田只有可能在日常校园生活中邂逅水谷。这时的水谷只是普通的学生,扇田必须从她的周围打听,才能知道‘水谷是田径社经理’并且针对性地入社。这样一来,他的意图不也暴露在了水谷的人际圈吗?如果他们两人在同一个班级里,平日便有的是接触的机会,何必要加入田径社再表白,多此一举呢?”
“也是啊……不过,从田径社来表白,或许也有个好处吧。”奈惠从另一个视角开启了她用恋爱观得出的思路。“渊子你看,就算在班上,也有可能互相没有来往,但在田径社里,总归是有说话的机会吧?而且同处一个社团,抬头不见低头见,水谷也正因此才不好意思直白地拒绝他吧?”
“不过这个明显不靠谱的条件,也真亏了水谷能想得出来……”一个运动上并无可取之处的人,为了中意的对象才加入田径社,运动天分尚且未知;学习上,前三十名的竞争都异常激烈,常在榜首的我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三百名上下的成绩,并没有冲击水谷所要求的排位的资格。“倒也奇怪,水谷自然是出个摆明了为难的条件让他知难而退,但既然是不可能的任务,只需要一个就够了,何必设下两个选项呢?”
“这是让扇田分心的计策吧?如果他专注于运动或学习,倒有可能上演逆袭的好戏,但这样一来,他本着多一个条件就多一份希望的想法,于是一边锻炼,一边苦读。但结果上反而是两边都无所建树吧?”
“我倒是觉得这个解释更像我凡事往坏处揣度的思路。如果是事先不知就里的女生被表白,换作一般人,我觉得并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反应过来,并且谋划好这种高瞻远瞩的计策。因此,我反倒在这一点上,更相信这是水谷因为一时间不及细想,才做出的决定。也正是缘于这个推断,我们得以进一步窥探他们二者间的关系。”
“他们还有什么关系?”
“比如,水谷为什么会在被表白这个当口上,提到‘扇田的学习成绩’这件事?如果水谷和扇田并没有多少关系的话,就算是同班,他们的交集也以田径社的活动居多。那么,是什么让水谷在那个时候反应到了扇田的学习并且顺口将它带了出来?我认为,水谷应该在此之前,对扇田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至少他学力不佳这一点是明确掌握了的。你看,体育并不会组织年级检测,从来都是各个班级的任课老师自行组织。何来前十名一说?所以,这个年级前十名,便是特意针对考试成绩来说的。
“一个班大概四十余人,以他能跟上田径社的基本节奏来看,至少不会在班上特别的垫底,三十名左右是一个比较靠谱的猜测。那么,进入班级前五,无论是体育还是文化,需要超越的竞争者在三十人左右。相比之下,从年级三百余名跨进前十,需要跨越二百九十人。而且各个班都有年级前列的学习高手,就后者而言,定然比前者难上许多吧。所以,我感到奇怪的是,为何水谷会特意提出这个只限于文化成绩,而且比另一个目标要难上许多的选项?如果是单纯地回绝扇田,大可以说‘体育或文化,不管怎样,你考进班上的前五再说吧。’这样不是更为简单、明快地表达了婉拒的意思吗?”
“还是渊子你说吧,你这些问题,就算是我,也答不出来啊。”
“奈惠,如果是你,不考虑任何影响因素,你要拒绝一个你没有感觉的男生的表白,你会怎么说?”
“‘抱歉,谢谢你的好意。’这样吧。如果死缠烂打就是另一说了。”
“那些都不用考虑。至少奈惠,你认为这句话足以表达你拒绝的态度,是吧?”
“嗯。”
“那么,水谷的那句话,便是基于不考虑任何影响因素,水谷在她的既有认知上,本着‘将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的意愿所作出的决定。那么,我们旁观者清,水谷在话里表现出的态度,还有她引以为基本的认知,应该已经很明确了吧?”
“是的。”
“所以,她不确定的只有扇田的反应而已。而且,从她现在对扇田不予理会,径自和同伴收拾东西离场,视线还关注着自己欣赏的人来看,她对扇田的反应是失望的。从客观上来讲,扇田做出努力的态度是可取的,于是,不被水谷采纳的原因,便只能是水谷希望他知难而退,而他并未如此做罢了。”
“也就是说,扇田的努力反而降低了他在水谷眼里的形象?”
“所以,我不认为‘盲目的徒劳’是种值得哀悯的态度。尽管有至学馆的奇迹,但至学馆所追求是甲子园,并没有情感的成分。然而,水谷却是有着自己的价值取向的,扇田的‘盲目’若是迎合了取向,倒还能博得水谷的同情;这样无谓的徒劳下去,只能徒然增加水谷心中的疏远罢了。”
有一个成语叫做“背道而驰”,便是指这种“盲目的徒劳”。尽管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希望能有一个机会去点醒扇田,让他在水谷心中的形象至少不再继续下滑。然而,当奈惠问及我有无这个意向时,我依然生硬地摇了摇头。此时的扇田,已然如仁科一般,被自己的泡沫迷梦包裹得严严实实,外人根本没有拉出他的机会。这就像蒙眼跑步的人,倘若有人将他往正确的方向拉,他反倒会将这只帮助的手狠狠甩开。
所以,我为“盲目的徒劳”而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