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杏叶在山形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一洗过去那种一切都不愿失去的性格,勇敢地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甚而在后来,她还向明石雅报告了自己在山形的邂逅。明石雅对这种改头换面的骤变很是感叹和诧异。要说河内杏叶的变化她没有亲眼见证,尚且不足为信的话,那么,和她依然同班的鹰司贵以的变化,却是她亲眼所见的。
每每看着鹰司贵以带着期许的神情向嘉茂渊子提出一起用午餐的邀约,又或是带着倾慕的眼色看着放学后提着书包赶往学生会室的嘉茂渊子的背影,明石雅便越发地好奇:在升入二年级之前,鹰司贵以的眼神还是倨傲和敌对,怎地蓦然就变得如此有女子力呢?难不成,按照流言的说法,她和嘉茂渊子真的通过这场恶缘走在了一起?双颊涌起一阵绯红的明石雅赶紧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冷静,毕竟嘉茂渊子时刻坚持自己的取向很正常。但生性使然,明石雅对这个问题还是非常上心,在心下始终有问个明白的冲动。
然而,明石雅还是对鹰司贵以有着些许成见,到底她对自己的密友离开负有一定的责任。于是,她并没有直接找上鹰司贵以,而是找到了曾在二年级修学旅行时和当时的嘉茂三人组同行,又在派系上隶属鹰司声名派的三宅薰同学。
“哦,是说鹰司同学的性格大变吗……嗯,的确。”三宅薰肯定着这个情报的正确性。“准确来说是在春假吧,她和嘉茂渊子见过一次面之后,好像就换了一种眼光看她了。”
“三宅同学知道具体是什么机缘吗?”
“还得从之前的一个契机说起。在河内同学没转学之前,她们的态度还是很对立的没错吧?那时,鹰司同学不是打算举办一个茶会吗?就是因为茶叶不见了反而没办成的那次。”明石雅回忆着记忆,加上嘉茂渊子和宇野奈惠还在不久前回顾相谈屋的过往中谈起了这件往事,所以她也对此比较明晰。于是她点了点头。
“那一次,鹰司同学去嘉茂同学的相谈屋那里讨要说法,但她回来之后,神情便是恍然若失。我们询问缘由,她告诉我们,她在嘉茂同学那里,品味到了一种令她感觉‘此物只应天上有’的茶品。从此以后,她便对那种茶叶魂牵梦萦。然而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茶叶。”
作为知晓内情的明石雅,自然明白,那便是千鸟流茶道所秘藏的铭茶“樱露”。在嘉茂渊子为千鸟夏实点破她的父亲化作管家的角色站在她身边,帮助她树立自立意识后,她的父亲智久先生也终于拿出了记忆里学到的真正“樱露”秘方。作为酬谢,嘉茂渊子也拿到了这种铭茶的实物。占卜研究社的五人小会曾经品尝过一次,尽管三个人食不知味,但略懂茶道的嘉茂渊子和河内杏叶两个,当时的神色已然如痴如醉。
“所以说,鹰司同学在春假,被嘉茂同学用那种神奇的茶叶攻陷了吗?”
“茶或许只能算一个契机。”三宅薰犹疑了一阵。“我觉得更主要的,是嘉茂同学实现了鹰司同学的一个幻想吧。”
“幻想?”
“尽管背后这么说或许有些对不起她。”三宅薰在谈起这段往事时,依然掩口微笑。“她可是个公主梦很强的女孩子。机缘巧合之下,嘉茂同学似乎正好就满足了她这个梦想,用公主抱把她从危急关头救了出来。而且那天,嘉茂同学还正好穿着男装直衣。两相际会,就导致了现在这个结果吧。”
没想到嘉茂渊子这家伙也会做这种事呢,明石雅心下悄然想着。她穿着直衣,应该就是去占卜了。不过以她平日里对嘉茂渊子的了解,这家伙体育课成绩只能勉强算在中游,又是哪里来的力气去用公主抱把鹰司贵以救出危机呢?她更迫切地想知道,危机关头具体指的是什么。于是,她又将“请继续说下去”的眼神投向了三宅薰。
“从我打听到的情况看,当时是这么回事。”三宅薰喝了口水,摆出了一副要做很长说明的架势。“春假的一天,鹰司同学正和嘉茂同学在她家饮用那种莫名神妙的茶品,话题谈到了她家的另一位宗族,同样打算在霞浦远郊置办一栋大宅的意愿。然而,嘉茂同学那天穿着繁缛的直衣也不是有意做作,两相对照之下,竟尔发现,她在赶赴和鹰司同学的约会过后,便是要去为某个大宅进行择址的风鉴。再交流一下委托的对象,却发现委托人正好是这位鹰司同学的族人。
“两厢情愿之下,鹰司同学便让司机将她们两人送到了预定的那一片宅基地。说起来,这次也不是完全在一片荒地上立起一片豪宅,而是在原有的一套屋宇上进行扩建和改造。先前住在那里的豪门也已经垒砌了门墙和宅院,只不过一两个月荒置无人打理,墙垣和房屋未免都开始透出些破败的痕迹。汽车把她们两人送到了半山的休息坪,便没法再向上了。于是,鹰司同学让司机等在了那里,自己和嘉茂同学走了上去。
“各处宅门上的锁头早已全部拆卸。院落长期无人打扫,杂草也长得很高了。当时,嘉茂同学似乎发现了杂草有踩踏的痕迹,便嘱咐了鹰司同学需要谨慎。她们顺着踩踏的痕迹追寻到了一扇窗玻璃被卸下的窗户前,看到了翻墙进出所留下的鞋印的痕迹。”
“大家族搬迁,总有许多带不走,又看不上眼的东西就这么留在了那里吧。”明石雅说道。“尽管大家族看不上眼,但在这一带的流浪者们还是会进去搜刮,至不济还能换一笔小钱。这就是这种人进入过这间屋子的证据吧。”
“我们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吧。”三宅同学道。“不过嘉茂同学当时便说,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不过鹰司同学倒是认为,荒废的大宅,进过一两个流浪者来搜刮过再正常不过,于是转身准备从正门进入,她可不会去爬窗户。然而,就在她转回正门,按下门把手准备推门进入的时候,跟在她身后的嘉茂同学就像是突然上弦了一般,抄起鹰司同学的身体便往门外跑。也许是现在说来没有那么惊悚,但当时,真的是千钧一发啊。因为,只要嘉茂同学的反应再慢一点,她们便都要被门后飞出的一张网给罩住了。
“网?”
“现在看来,应该是一个抓人的机关。嘉茂同学跑出没几步,屋子里追出了一个人。嘉茂同学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总之停下了,手里扬了扬,把那个人晃倒之后,才抱起了依然张皇失措的鹰司同学跑下了山道,找到半山的司机,这才得到了安全。鹰司同学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但对事情的经过却印象非常深刻。那个追出来的人明显带有敌意自不待言,所以,鹰司同学在之后,就将一片少女心献给了用公主抱把她救出危难的嘉茂同学了。”
还真是个宛如恋爱冒险游戏一般的剧情展开啊。明石雅心下不禁暗想着。屋子里的那个人,从身份上看,无疑是把这里当做据点的恶势力了。这里毕竟是个不大的荒废宅院,现在占据在这里的很可能还只是孤家寡人的蟊贼。为了自身防范或是抓住猎物的需要,在门口设下一个兼具攻防的机关,倒也在意料之中。这些情报,她在听三宅薰讲述的过程中已然能够在心底肯定。然而,就像平日里的经历一样,每当她听闻嘉茂渊子的故事时,总有些费解之处令她想不明白。比如这次,她不明白的地方有几点:一是为什么嘉茂渊子能看出门背后藏着机关;二是为何能看出屋里藏着人;三是为何第一时间用公主抱的姿势去解救鹰司同学。这最后一点,她收集的应急应变知识告诉她,从常理来看,第一时间反应的躲开危险,往往是将置身危险当主的人扑开而非抄起抱开。嘉茂渊子这么做,定然有她的深意。
于是乎,嘉茂渊子和鹰司贵以间的关系知道了一个大概,但又有新的问题出现在了明石雅面前。假设三宅薰的转述,也就是鹰司贵以后来的回忆都是确信,真实的的话,就说明在屋外的勘查中,嘉茂渊子已经发现了屋内有人。然而,她们在之前勘查并确认过的痕迹只有穿过草丛翻窗进出大屋的足迹这一条。对于明石同学来说,这只能说明近期有不速之客来过。那,嘉茂渊子又是为何得出不速之客或许就在屋内呢?
“我是什么时候抱起鹰司同学的呢?”在明石雅不得不向嘉茂渊子询问其中原委的时候,她给了这样的提示。
“如果鹰司同学回忆都是精确无误的话,是在她拉下门把手,准备推门进去的时候……哦,原来如此。”明石雅喃喃地说道。看来,同样又是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点醒了她。门把手能被鹰司贵以按下,说明锁头既没有锈死,也没有松动,还是能够正常工作的。如果是一个正常人,放着同时都能进入的门和窗,定然会选择从门进入屋宇。嘉茂渊子正是看到了鹰司贵以能够按下门把手,才发觉那些翻窗进出屋子的痕迹极不正常——就算第一回不知道能开门而翻窗进去,终不至于放着能用的门,频繁翻窗进出吧?
不过,就算预感到进窗不进门代表着门后有陷阱,那为什么当时立刻采取的是公主抱的姿势而不是最自然的扑倒呢?明石雅又将这个问题抛了出来。嘉茂渊子给出的解释是“她当时穿着高跟鞋,如果扑倒她,难免也会扭伤脚,到头来还得我抱着走。”不过,明石雅很快对此给予了回击:“你原本是为了占卜,所以穿着占卜套装,脚上是便于奔跑的布鞋,这倒不假。然而,你和她会面的地点设在鹰司家,对象是你,内容是品啜你带去的和茶‘樱露’,像她那种重形式的人,肯定会选择和式的穿着吧?如果你说她穿着木屐不方便奔跑我都能信你,但怎么想也不能是高跟鞋吧?”
显然,嘉茂渊子拆穿别人的谎言火候到家,但要临场编一个能瞒过在一般人水准之上的明石雅的谎言,她还不成气候。不过她倒也不愿爽快地交代原因,而是这样说道:“看到一扇门,从门枢判断它朝外还是朝里开,这很容易。并且基本上所有的屋宅大门都是朝里的。那么,我判断出门里有人的时候,心里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有机关?”
“自然是因为里面的人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株待兔吧?”
“没错。而且就算守株待兔,也得兔子撞昏了才能抓到。所以,我便认为门后定然存在能长期控制住外人行动的机关。假设这扇门向外开,倒是可以做出不少硬质的机关控制住门外的人。不过,向内开的门,怎样做到这样的机关呢?”
“所以就只能是软质的网了吗?”
“自然。”
“这也没法解释你为什么把鹰司同学抱起来而不是扑倒在一边啊?”
“这还不够解释吗?刚甩开的网的控制范围很大,就算扑倒,我们也未必就是完全脱开。机关触动时肯定会有警报告知屋内的人。我们倒在地上后还得爬起身,这个延迟要是被屋内的人抓住,从当时的时间差来看,我们恐怕只能凶多吉少了。”
“鹰司同学被抓住或许是这样,若是你被抓住,恐怕一个小时不到就会把那个人用某种手段抹杀掉吧?”
“我有这么无情吗?”
“那个人追出来之后,你不是放下了鹰司同学,扬了扬手就把他放倒了吗?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这是什么手段?随身带着的紧急喷雾吗?”
“自然不是。”眼前那位十七岁的少女的眼中,忽地闪过了一丝冷峻。“或许明石同学你的话是没错。就算我被抓住,那个人也会立刻被抹杀掉吧。”
说罢,少女又扬了扬手。只见她手中的一支细细的小棍,横飞过学生会室,准确地落在了对面的一个笔筒里。
“要是卦签在五米之内还甩不中那个人的眼睛,我这十几年的直衣岂不是白穿了?”
蓦然间,明石雅似乎有些明白了,亲身经历那次危机的鹰司贵以缘何会对那时的嘉茂渊子产生了倾心的感觉。于是,又是一阵绯红涌上了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