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石雅发现嘉茂渊子在后辈当中具有相当高的人气。宇野奈惠总结说,这固然是由于嘉茂渊子无私助人,急公好义,但她那个极具亲和力和吸引力的容貌也助益良多。所以,明石雅总想找一个不受这一因素影响的人来谈一谈看法。然而,要找这样的人谈何容易?嘉茂渊子从二年级开始就担任了学生会的头面人物,经常在公众场合露面。凭她的气质和谈吐,焉能不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可以说,但凡是霞浦高中的学生,都被这张“天生尤物”的脸影响过。明石雅想到这里,却陡然想到了一个人选。
二宫山绫见。她是渊子的小学同学,但在国中便已分开,现在更是去了新潟,尽管途中她们或许见过几次面,但可以说,二宫山绫见受到的,渊子面容的杀伤力已经很低。她也像宇野奈惠那样,直接用名称呼嘉茂渊子,可以说她们的关系也很熟络。此外,二宫山绫见在渊子叙述的故事中,已经是一位明事理,有思维的世故之人了,明石雅也对她的回答充满期待。明石雅进行了一番调查,发现二宫山绫见也在新潟,她自己的人际圈里扮演着类似渊子一般答疑者的角色,并且也有一定的知名度。
嘉茂渊子或许是出于低调行事的考虑,或许是不愿花时间加以打理,又或是将坐在电脑桌前的时间都腾给了那个武将收集游戏,总之她除了霞浦社区的账号,没有任何面向公众的门户。二宫山绫见则不同,她有个人主页,以及脸书、推特等等,总之在搜索引擎上,明石雅轻松获得了与她取得联络的方式。
“明石同学是说,想让我谈谈对渊子的看法?”在互相取得联系,并确认了身份之后,二宫山绫见进一步试探着明石雅的来意。
“是的。我是霞浦高中的记者,现在正在做关于会长嘉茂渊子的专题报道。在先期向嘉茂同学询问情报之后,我们便定下了向她小学时的挚友,二宫山同学也做一个侧面采访的计划。请二宫山同学满足我们的意愿。”
“采访是没问题啊。不过,看法有很多个版本,不知道你们需要哪一个呢?”
“能不能具体地说明一下,什么是‘版本’呢?”
“在小学时,我就是简单地把渊子当成互相学习的普通的好朋友。到了国中,她给了我一个我恐怕一辈子都还不上的恩情,我在那三年,一直将她当做是神明赐给我的天使。进入高中之后,我又有了一层体会,现在,她依然是我普通的好朋友。”
这个大人情的其中就里,明石雅也在嘉茂渊子的叙述中知道了一个大概。因此她更感兴趣的是这样一个变化:“小学到国中,因为恩情而催生的眼光变化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到了高中之后,眼光反而又变回去了呢?”
“这个,用言语也不好解释呢……”
“那,有没有合适的例子可以作为参考呢?”
“等我想想……”即时通讯软件的另一端,二宫山绫见在明石雅看不到的地方低头冥想了一阵。等到她抬起头来时,她本来迟疑的眼神露出了肯定的神色。“明石同学,在霞浦高中,也有自己版本的‘校园七大不可思议’吧?”
“嗯,是有这样的传言。”校园若干不可思议是基本在各个学校都很流行的一种传言。无数高中年纪的人聚集在一起,既相信科学,又热衷神秘,知识面又不是特别广。也正是这样一个群体和场所,才能滋生,很大程度上也是必然会滋生出这种传言。说起来,霞浦高中现行版本的七大不可思议,已经作为相谈屋委托提交给了嘉茂渊子。而她则对其作出了一些很有说服力的破解。以至于现在,喜欢神秘学的人们还没发现新的不可思议来填补这个空白。
“我猜,霞浦高中的七大不可思议,肯定会作为周围人的谈资传到渊子的耳中吧?然后,或许还有人想让渊子去破解什么的。因为我在新潟的楠音高中这里,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之前有言,二宫山绫见是她现在人际圈中的答疑者,因此受到这样的请托也属正常。她揣度同样身为答疑者的嘉茂渊子,也是一语中的。
“是的。嘉茂同学在担任学生会职务的同时,还主持了我们学校用于倾听学生诉求,为学生答疑的相谈屋的工作。霞浦高中的校园七大不可思议,便作为委托提交过,并且被嘉茂同学出色地破解了。”
“我想也是这样。不过我们学校的版本,或许比霞浦高中的要来得恐怖许多。我也在霞浦生活过,能感觉到这里的环境的确和霞浦不一样。我们的七大不可思议,尽是些神妖怪谈,但推究起来,又没有一个经得起推敲。比如说有一个不可思议,是某一间教室的天花板上半夜会出现鬼脸并往下滴血,但推敲一下,这只是天花板因为长期漏水而留下了发霉的痕迹,加上晚上还在继续漏水罢了。昏暗的灯光下,黑黄的霉斑印迹和滴水声让经过的人产生妄想,仅此而已。”
“毕竟连嘉茂同学这个世代谈狐说鬼的阴阳家也说,怪力乱神绝对不会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啊。”
“但有一个传言,反倒具有相当的真实性。楠音高中是一座新老校舍并用的学校,比如之前那个漏水的教室就发生在老校舍,并且也是校方建立新校舍的原因。然而,新校舍也并非绝无传言。同样有一个关于教室的不可思议。
“新校舍的顶楼,本来都是存放多余桌椅和储物柜的库房空间,不知为何却安排了一间教室。或许是考虑到单独安排一个班级在顶楼并不恰当,所以这间教室一直都没有使用。然而,每当有人进入这间教室之后,就会头晕、胸闷,严重的甚至当场就会晕倒。于是便传开了这样一个谣言,说在这栋楼动工的时候,使用了人柱,而这间教室便是留给人柱的魂魄,或者说封印的空间。”
所谓人柱,便是古时用以“镇住地脉”而在奠基时活埋的人,尤其以少女为多。这种陋习,明石雅在嘉茂渊子家藏的古书中也读到过,当时嘉茂渊子“恨毛利元就之晚生”的批注犹然在目。她的这句批注讲的是毛利元就以写着“百万一心”的木柱替代人柱,进而在后来演变为现行的奠基石的故事。毛利元就是那个时代的天下一流智者,明石雅认为,现在的嘉茂渊子,或许也当得起这个评价。
“这个传言是楠音高中七大不可思议压大轴的那个,其原因就是因为新校舍建成之后,每年都会有不信邪的,胆子大的新人去那间教室探险。而结果虽然不是屡试不爽,但的确,每一年都有许多人在那间教室晕倒。然而,校方向来对这种探险知之甚少,加上这种行为一般也是在放学后发生,所以还没有引起校方的注意,空教室的门也一直没有锁上。”
“还有这样的故事啊……”明石雅在自己的记忆里,对霞浦高中的地理进行着印证。霞高的教学楼和社团楼也有不少空教室,但它们往往都会在某些时候被临时使用。比如分配给新成立的社团,在正式考试中充当临时考场,又或是被午休的同学私自当做不受打扰的休息室等等。总之,并不会闲置到产生奇闻怪谈的地步。而且,明石雅也知道,校舍竣工后,终归是要通过校方的验收的。如果一间教室里让人感受到了不适,肯定会在当时就被检验出来才是。
“尽管我承蒙了渊子的帮助,在思维和文科的学力上都有了很大的进步,但这一个关节,我始终也想不明白。所以,我大着胆子,在一个傍晚,自己潜入了那间教室,尝试着体验这种感觉。当然,外面已经安排了接应我的人,每十分钟拨打一次我的手机。如果我没有立刻挂断,就立刻进教室救我出去。
“那间空教室里,教学设施都一应齐备。由于担心在晕倒之前可能要花上长期的等待时间,所以我带上了手机,在食堂买了牛奶和面包,然后便坐在那间教室里刷起了脸书和推特。然而,直到广播通知静校,我自我感觉都很良好,一点异常都没有。我本来想声称,这个教室古怪并不大的时候,却在第二天,又有一名探险的男生晕倒在里面。”
“这间教室还能选择性地对人施加诅咒吗?”
“所以,我对这件事也的确难以索解。就像之前所言,教室并不是每次都会让来客晕倒,晕倒与否也没有表现出一眼能看出的规律。所以,传言就更加言之凿凿,说封印在教室里的人柱也有心情,进去的人是否感到不适,感到不适的严重程度,都是心情好坏决定的。”
“虽然二宫山同学现在把故事说得绘声绘色,但我觉得,恐怕事情到了嘉茂同学手上,便不会有这么玄乎了。”
“没错。我本来很不想又一次拜托远在霞浦的渊子的。然而,我周围的压力让我必须去破解这个难题,我又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可以求助。我在当时还是将渊子看作天使的,这一次找上她,让我的心情很是忐忑,我生怕渊子会认为我是贪得无厌的人,一次又一次地依赖她,依靠她的智慧去攫取自己的名声什么的。”
明石雅心下窃笑。果然这两个人之所以在小学就走到一起,性格上也是有相似之处的啊。二宫山绫见的这番发言,显然便是和嘉茂渊子那个“把事情往极坏处想”的生性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明石雅知道嘉茂渊子的性格,所以能够肯定,二宫山绫见的这番打算显然是多虑了。
“当我厚着脸皮,十分愧疚地向她提出‘能否再帮我一次’的请求时,心里已经做好了被渊子责骂一顿然后挂断电话的打算了。然而,她只是平淡地说了一声‘好啊’,然后就向我催促着打听事情的详细始末。最后,她很平常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这只是教室长期没有使用或者通风,墙体和桌椅上的涂料中的有害物质还没有挥发干净罢了。现在常用涂料里,让人产生那些不适症状的无非就是苯、甲苯、甲醛这样一些东西。它们都有刺激性气味,然而进屋的人没有发觉,说明施工方为了赶工期不耽误验收,临时使用活性炭一类的东西吸附了这些异味,并且吸附之后没有带走。然而,活性炭终归有保质期,吸附能力会慢慢下降。现在,这些东西依然在教室里的某些角落不断散逸出一些有害成分。它们剂量微小,令人察觉不到异味,也幸而剂量微小,探险的人最多不过晕倒。’
“当时我问,为什么有的进去的人,比如我,就没有晕倒呢?她的回答是:由于探险的人有的是单纯的进屋,有的像我一样带了些零食去打发时间。我当时带了牛奶,而牛奶是缓解这些有害物质刺激的特效食品,所以尽管我在那间教室待了许久,但依然还能保持精神。”
“原来如此。那么,搜查那间教室,把遗弃的过期活性炭全部处理掉,这个传闻就能破解了吧?”
“是的。”
“那么,为什么在经过这样的一些事件过后,二宫山同学对嘉茂同学的眼光反而回到了小学时代呢?”
“渊子对我的反应,便和之前没有那次大人情的时候一样,这一点让我很有体会。仰赖和报答什么的,渊子或许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一直就是她小学时的那个朋友。我觉得,我也应该用这种态度对待她才是。”
“那么,假设嘉茂同学遇到只能依靠二宫山同学的事,二宫山同学会不会……”
“只要她开口,哪怕是刀山火海……嗯,不对。”明石雅看不到的地方又是一阵沉吟。“我相信她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