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只有神和他们的信徒存在于世界上时的时代。
伟大而璀璨的光芒不分昼夜地打在大陆上,普照着、祝福着每一个生灵。没有横行的咒病,没有暗处的魔鬼,没有妖精,没有瘴气,没有灾难,没有痛苦。
花儿向那永恒不尽的光盛开,七彩的鸟儿不倦地在光的身边盘旋。
树上结满了甘甜的果子,清澈的水源也随处可见。
一切都安宁无比,万物都在祝福彼此,相互体贴,在幸福之中度过一生。
除了神的信徒们。
他们每日辛勤耕耘,沐浴在神所赐予的圣光中,他们不知疲倦,自给自足。
但是他们却不曾欢笑。
穿着同样的衣服,踩着同样的泥土,走着同样的路,挥舞着同样的农具,春去秋来,庄稼又结下同样的果实。
我们想要活动身体,我们想要欢乐。
一个信徒这样说着,其他使徒跟着应和。
神慈爱地看着他的孩子们说
好吧
于是将一个金苹果放在了胡桃木的枝头。
谁拿到了它,谁便是我最棒的孩子,跑起来吧,我的孩子们。
神闭上了眼。
阴冷的寒风从他耳边吹过,凄厉的哭号使他一惊。
神又睁开了眼。
信徒们的尸体堆满视野,断肢挂在栅栏上,房门上,树枝上。
鲜血流成了河,流过曾被辛勤耕作的田野,流过田野间的小路,流到神的脚下。
远处,只剩下两个,满身是血的,曾经的白袍被染成红袍的,自己的信徒。
一个手执镰刀高高抬起,一个跌倒在地不知所措。
神赐予的光芒化成了红色,神的眼中泪光闪闪。
大地被猩红吞噬,变异的光芒将湖泊变成了沙漠,将动物变成了恶魔。
神夺下了镰刀,神抱起了倒在地下的信徒。
神看向那个刽子手,却愣住了。
神认得她,她就是那个,每日都在向着圣光唱着歌,跪着祈祷的,最虔诚的女孩。
神一挥手,便腾空而起,和那个幸存的使徒飞向了天空,女孩望着在天边的神的白影,直到消失在夕阳之中。
神和幸存者离开了这个世界。
神圣的光芒永远地消失了,太阳落下山,一切都浸没在久违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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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得是个悲伤的故事吗?这是最开始教会的圣典哦,在王国还没开始之前。”棕色头发的男人合上手中的小册子,从书页之中发散出来的光消失不见,周围又回到一片昏暗。
阴暗的走廊,满是霉臭味,老鼠那恼人的叫声时远时近。现在唯一的光源是远处所开着的一扇牢门外的火把,这种毫无光亮的地方,连青苔都不会生长。
“我倒是好奇为什么拿着这种东西的你不会被关进来。”从黑暗之中传来一个倔拗的少年的嘲讽声。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扑上去将这个上级修道士装扮的人手里的那本小册子抢夺过来,已经几个月没看见那样的光亮了。可是他只能蜷缩在墙角——牢房的墙角,冰冷的粗石监牢像一个怪兽的头,用结实的铁牙他将他咬住,困在了嘴里面,他的双脚脚踝上还有沉重的镣铐,和地面一样几乎要冻伤少年的皮肤,每天两餐只有干硬面包和味道奇怪的水,持续不断的滴水声折磨着他的神经,他已经虚弱得头晕目眩,半睁着眼,任何多余的动弹都不过是无端地浪费体力,提早他的死期。
不要说光亮了,自己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这几个月来,除了送饭的那个侏儒之外,都没见过其他的活人。
教会将他关在这里,本来就是要他的命,这样不知有多少牢房的大型地牢里,不知有多少人活活耗死在了这里。
除了处决恶魔和魔女之外不对生命进行裁决——以前还觉得这是真正的慈爱——真为当时天真的自己感到羞耻,只不过这两种东西关不到这个大牢里来而已。
眼前这个家伙,不出意外,是来看看自己死没死的,若是死了,便安心回去报告,顺便做个毫无意义的终傅圣事,对得起自己圣职者的良心。然而被看到自己是现在这样苟延残喘地挺着,估计是要亲手处死自己了。
不过,自己为什么要坚持到现在呢,这毫无意义的求生本能,少年苦笑。
这里关押过无数的人,但也都是有罪之人,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这双手曾经杀死了十五个和现在的自己处境一样的人,现在该轮到自己了,是自己杀了自己。
我就要随你而去了,法娜,我这可笑的家伙,我这可笑的一生。
“我还以为你会质疑一下人类都哪去了呢。”说话的人,声音伶俐而尖刻但有点浮躁,应该是个辩驳好手,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开始他们写的是使徒和神走了之后,那些猴子都一点一点的都变成了人。”
“哼哼……”少年有气无力地用鼻音笑了笑,对于送行谈话来说,还是不错的笑料。
“而且也没有妖精的位置啊,真是奇怪。”
那个头戴花簪的白发少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哆嗦了一下,睁大了眼睛,随即又苦笑了两声,将眼睛合上。
“你这是何必呢?呵呵。”少年闭着眼睛向墙角靠了靠,将身子向上面撑了撑“一会是不是还要在我喷血抽搐的时候念经文啊?”
“嗯——那么我们说点别的。”这语气像是一个会逗孩子的老师“你觉得人死了的话回去往哪里呢?”
“呵呵呵哈,咳咳咳”少年听了这话忍不住费力地笑出声,嗓子发痛“天堂吗,地狱吗?”
这个刽子手还真是别有情趣,少年有点想要开始跟他绊嘴了。
“那么罗兰·菲德尔,我问你”圣职者没有回答,直接呼囚犯大名“妖精死了的话,会去到哪呢?”
短暂的沉默
滴水声,一滴,两滴。
突然响起了铁链的响动和粗布料因为与墙壁摩擦而撕裂开的声音。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少年像是疯了一样,从地上窜了起来,伸出双手向前疯狂抓挠,好想要吃了眼前的白袍教士,然而脚链将他束缚住,他连牢房的铁栅栏都碰不到。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就凭你?!”他咬牙切齿,声嘶力竭地,宛如一头将死的野兽在做出最后的奋力反击,干裂的嘴唇被撕开见红“你连蛆虫都不如!即使我化成鬼!碾死你这样的垃圾也易如反掌!!”
然而如回光返照般的挣扎很快就停止了,少年像是泄了气一样,重心一个不稳,向前跌倒在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胃部涌上来,却卡在喉咙里。血液疯狂地向头上涌,天旋地转,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
“喂,这孩子说我是垃圾啊,要不要就把他扔在这里得了。”棕色头发传教士短短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左耳对着空气说着。
接着空气里就有了着参杂着杂音的人声,当然不会使空气在说话,声源就在传教士的耳朵里,那是一张被精心折叠过的符咒。
“不要跟我开玩笑!你臭嘴的毛病又犯了是吗?!”
“啊啊,好,就当给你的面子喽。”说着棕发男子又拍了拍耳朵,通信结束。
然后他屈身蹲下,长长的白色袍子蹭到了肮脏的牢房地面,这可不是一个修道士会干的事情。
将脸凑到栅栏门口,腮部肌肉动了起来。
这是少年在完全晕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会回来的哦,不过就是有点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