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得要啤酒啊,要啤酒,没喝的话,开着这东西都难受啊。”说话的人是个又矮又壮的男子,皮肤粗糙的四肢能够让人联想到粗壮的树根,他的体毛很重,留着黑色的络腮胡子,话语里带着严重的口音,让人联想到童话中经常提到的矮人。
男子倚靠在一只木制的椅子上,挺着啤酒肚,带着装着暗色玻璃片的眼镜。他所在的房间里并没有开灯,然而仍然较为明亮,所有的光都源于他双手下面——那两个散发着耀眼黄光的球体,被从地板上伸出来的两枝类似火炬台的器械拖住,悬浮在碗装的托台顶部,大概在和他的啤酒肚同高的位置上。
房间大概能容纳下十个人左右,但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椅子被固定住,男人双臂都摊在椅子的扶手上面,手心朝下一动不动,好像在靠近光源暖手,天花板上映出大大的双手的影子。
刚才并不是自言自语,而是偏头向着左边墙上的话筒箱说的,复杂的立体符文被画在方方正正的小木箱里嵌在墙中。仔细看的话,右边的墙上也有一圈矩形凹陷,那边是听筒箱。
“啊,真是麻烦你了,用不用我来替你一会?”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关心的男声。
“欸呀欸呀,随便说一句而已嘛,你看你,接你的学生去去去。”
“没问题吗,真的?”
“欸呀都说了,你说你老大不小咋这么磨叽呢?”男子苦笑一声,就这椅子背向上蹭了蹭,话筒的对面并不是一个能接住自己的玩笑的人“跟埃文出来比跟你出来有意思多了!”
“嗯…这话也是的确。”
用魔法进行近程或者远程通讯,是最近才研究出来的新技术,虽然方便了很多,却依然有着许多致命缺陷,比如信号不稳定,质量差,易损坏,耗能高,而且还必须是有天赋、能够提供出魔力的人才能使用——但是在建筑内以复杂的结构为基础来使用的话,这些缺点就都消失了。
通讯线路的另一头在一个类似小型办公室的屋子里,一张摆着两本合上的厚本子的写字桌和一把椅子,以及天花板上明亮的荧光石——那个说话严肃认真的男人站在桌子前面,一边回话,一边在系自己长袍领口处的绳结。男人长着一头短短的棕色头发,身材高大健硕,面孔棱角分明,浓浓的眉毛以及突起的鼻梁,与说话语气一样有着一张天生的认真的脸。他大概已经有将近四十岁,眼角已经稍有皱纹,但没有白发,与刚才所对话的男子不同,对于修面十分认真,只能看见些许胡茬。
系好亮褐色为主调,棕色描边的长袍,带上兜帽,站在铜镜前面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样子,检查无误,抄起摆在门边上的木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走了出去,房间的外面是八排四列的座椅,自己头顶上的房间里还有同样多的座位,不过今天肯定是用不到。
他从椅子中间的过道走过,一边走一边确认每个椅子是否都擦拭干净,没有留下任何污渍,长长的过道顶上每隔两米就有一颗高质量的荧光石,房间亮得很,即使保洁员在每次接学生之后都会将每个舱室仔细清理一遍,他还是不放心。穿过大半的座椅之后右拐,那是一扇和火车车厢门像极了的小门,透过门上的小窗户……什么也看不见,外面是一片稍稍被照亮的浓雾。
“耽误到了晚上真的是过失啊。”男人叹气,扳了一下门上的扶手,向旁边拉开,走到浓雾当中。
他的腿脚完全没问题,木杖当然不是用来拄的。男人将杖竖着抬起,轻吟念了一小句咒语,木杖的顶端烧起了白色的火焰,接着又冲着地面砸下,底端接触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跳动着的白色的火焰爆开消散,木杖的顶端的火种转为刺眼的白光光点。雾气随着散开的火花,为白光所驱散,半球形的领域展开在身旁,并在不断扩大。雾气不断地退去,然后一个红发的少女,就像是从白色的水面上浮了出来一样,出现在男人不远处的地方。
“魔……魔法师?!”
本来还在想着‘到底在搞什么名堂’的阿尔利斯,一下子立在原地,虽然马上就恢复了。
“嗯……您好”阿尔利斯打招呼说,但是还是没往前迈步。
“我是你们的副学院长,默尔坦·克鲁尼亚。”中年男人直接自报姓名,向少女微笑“欢迎你,上船吧。”
副院长居然直接出来迎接这样两三个学生,而且这位魔法师还是有姓氏的人啊——这也是肯定的,虽然没有听过这样的姓氏。不过莫非执政者实际上一直和魔法师在暗中有沟通?或许只是近些年年战后因功赐予的?
“嗯,嗯”阿尔利斯有些迟疑地迈开右脚。
她看见了这位魔法师旁边的由于驱雾法术而展现的小部分的建筑的墙壁,欺诈法术应该没法完美地藏住如此巨大的东西,这应该是刚刚出现在这里的,也是结界被打破的原因。那面墙倾斜向默尔坦,而自己又听见了‘船’的字眼,难不成有传送法术能把巨大的建筑物完整地送到这里?不,那样的话干脆把旅店传送过去再传送回来不就好了。
“我是要……进去吗?”阿尔利斯指着默尔坦刚刚出来时走的那扇门。
“嗯,不用紧张,它已经送过上千个学生了。”默尔坦拍了拍厚实的木制墙壁。
阿尔利斯上了三台阶,穿过那扇小门,看见那成排的座椅以及……座椅上面的奇怪的支架。用手摆弄了两下,它们能靠着椅背顶端的轴活动,有些像是听说过的列车上的休息支架,然而并没有松软的棉花垫可以靠着。靠着门就近挑了个座位,自己坐在了椅子上试了试,掰到头固定住之后,V字形的支架从自己的双肩处顺下来,底部大概在自己的小腹处。
感觉有点奇怪……这样除了让自己动弹不得之外,还有其他的用途吗?
四周和外墙的感觉一样,都是稍有弯曲的木质墙壁,两侧的墙上还有类似真正的船舱的圆形窗户,只不过应该是玻璃的位置现在只有木制拉门。在外面的时候也没太注意是否有玻璃在上面。一条笔直的通道穿过这八排座椅,通道尽头前后各有一扇门,现在就好好坐在这里吧。少女把支架推开,将放在旁边的行李再次好好摆放了一下,保证它们不会滑下去。
紧接着听见复数踩踏楼梯蹬的声音,瑞礼和爱丽丝先后走进来。门在自己身后,少女回过头去,看得见金发少年在微笑笑——激动都表现在脸上了,然后选择了与自己进门之后想法的方向,坐在了与自己隔了一个通向门的过道的位置。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你们将来要学的比起这些要深得多呢。”
隐约听见门外的赞叹声和默尔坦的回答,还真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呢。阿尔利斯耸耸肩,身后红发少年牵着白发少女的手走了上来。
“哇……这……一会儿会怎么样?”少女一上来就原地转了一圈。
“我哪知道啊。”里恩端详着周围,笑着答复。
又闲聊了两句,之后选择了阿尔利斯前面的两个座位,而两人的行李则扔在了更前面的一排。
坐下来之后这两人又开始旁若无人地开始聊天,聊了两句之后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声音双双压低了。阿尔利斯没有回头去看瑞礼的表情,她觉得自己想象得到。
“阿汉!”门外,默尔坦向浓雾中的旅店喊道,这显然不是人名,他和旅店店主应该已经认识很久了。
“没人啦!一共五个,仨学生,你点一点!”店主喊了回来。
“那就没问题啦!辛苦你啦!”默尔回应着,转身准备上船。
“什么时候喝一杯啊?!”刚踩上两阶台阶,那边又喊过来。
“有空我去找你!”喊完这句话之后,默尔坦就整个人进到门里去,关上了门。
“啧,老东西,嗤嗤嗤,唉。”店主苦笑着,关上了旅店的门。走到柜台去想点烟斗,发现就这点时间里,火柴已经湿得划不起火了。也罢,是时候该收拾自己的东西了,将最后一波学生送走,这荒凉地方便只剩下自己,如往年一样,自己得抓住第二天清晨的时机,踏上返回北方的火车。
“我们一会儿怎么过去啊?”里恩看见走进门的,刚刚摘下兜帽的副院长,直白地问道。
“嗯,我接下来正要说,不要着急。”男人走到就座的五人前面“听好了,一会我们起飞。接下来我说的……”
连同爱丽丝在内,听到飞起来三个字,都怔了一下。
“真的?!”里恩喊出声来,他的嘴咧得大大的,兴奋按捺不住,旁边的白发少女一脸紧张地拍了拍他。
“暂时不要打断我,好吗?”默尔坦将点头的红发少年盯了两秒,继续说道“首先,你们的行李,有易碎的东西,最好用手拿着或者找个安稳的地方,一会会很颠簸。
“那个。”坐在后面的金发少年举起了手。
“嗯?”
“起飞是指?”
“一会我们会在空中,飞起来。这艘魔法帆船会送你们到学院。还有问题吗?”
瑞礼慢慢地摇了摇头。
“其次,椅背上的支架”默尔坦拍了拍他身旁的椅子背“都拉下来,我说可以松开再松。”
连自己都要这样固定住,一会应该会很刺激的吧,阿尔利斯检查着自己身前的支架,又把一个小包裹放在双腿上。
五个人很快就都收拾好了,看着最后里恩摆正完了放在前面的大包裹,坐下拉好支架,默尔坦向学生们身后的那扇门走过去。
一个月前两层船舱全都坐满了学生的那次——还真是鬼哭狼嚎一般呢,也罢,自己第一次坐飞行帆船,也是满头冷汗坐在椅子上,等下船之后都记不得船上的感觉了。
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矮胖男人便是这艘船的舵手,正在驾驶舱里等待着自己的传唤,而唯一的话筒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要开船了,应该没忘记什么吧,仔细想想,不能出岔子。
“啊对了。”他这一句引得学生们回头“有人想要去卫生间吗?”
一片寂静,看来这就是答案了。
“半分钟之后开船吧!耶鲁加。”开了门,走近了话筒箱,这么说着。
“好嘞!头儿啊,真是让我好等啊!”名叫耶鲁加的驾驶员沙哑着嗓子带着乡音回答着,平时趁着学生上船的时际,他是有空去休息的。飞行帆船的浮游系统复杂得过分,而且也不完善,虽然基本不会出故障,但从断开到再启动,整个完整的过程要花上将近半个小时。这次只有几个学生,他就一直将手放于被自己称作操纵杆的两个光球上,保持着帆船的待机状态。
他长吁了一口气,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双手在‘操纵杆’上面做了一下抓握的姿势,橘红色的波纹出现在发着黄光的球体上,随即无规则的波纹变成一串又一串难懂的文字,在球面上绕着水平的圈,透过墨色的镜片,他看得一清二楚。
默尔坦挑了一个最前面的座椅坐了下来,拉好支架,将木杖横在身前,搭在座椅的扶手上,以备不时之需。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突然想起办公室桌子上的两本册子忘了收进抽屉中去了,算了,也不是什么摔不得的东西。
“呼……是要等一会再起航吗?”瑞礼小声嘀咕着。
爱丽丝闻声转过头,瑞礼很少说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果不其然,他现在双手紧紧地抓着扶手,眼睛没有看着爱丽丝,而是向前方扫视着,后背也用力靠着椅子背。
“没事吧?礼?”爱丽丝有些担心地将手放在他的手上,手很凉。
“有点紧张……哈,没有飞过。”平日里那种高贵的气势在短短几分钟之内消失殆尽,语言的逻辑也有些错乱了。
相比瑟瑟发抖的瑞礼,前面的人们倒是显得淡定得很。红发少年和旁边的白发少女聊得很欢。而阿尔利斯则靠在椅背上,默默地坐着。
“都说了送过其他学生的,很安全的,放松,深呼吸。”爱丽丝握着少年的手。
瑞礼看了看爱丽丝,勉强地笑了笑
“是啊……很安全,我知道……其他人都坐过的话,我也不能……”
“轰”地一声。
猛烈的颤动传遍船身,那些没有拉下来的,还在椅背后的支架一齐发出‘哐哐’的响声,六个人一齐随之摇晃,下意识地踩紧地面,抓紧扶手。阿尔利斯差点没把放在膝盖上的行囊扔了出去。
回过神来的爱丽丝急忙看了看瑞礼,他现在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面部肌肉绷紧,双手紧抓扶手,手骨突出,暴起青筋,双腿别到了座椅下面,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支架压在座位上。
“瑞礼?”爱丽丝小声叫了一句
少年好像没有听见,少女刚想叫第二句,剧烈的的超重感便涌上身体。
然后看见瑞礼,这个已经威风不在的贵族少年,她的主人,脸憋得发红,用眼角看了自己一眼,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