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新事物时的复杂心理暂时地搅乱了自己的时间感,距离起飞时那次猛烈的震动已经不知有多久了。兴奋的心情随着因其而消耗的精力很快消散几尽,真正地接受了自己正在飞行的事实之后,渐渐地冷静下来,还觉得有些无聊了。硬邦邦的椅子背硌得自己不舒服,而碍于身前的支架的原因,自己也动弹不得,有些烦躁了,旁边的白发少女却歪头靠在拉下来的支架上,闭上双眼沉稳地呼吸着。回头看了看,可能这样的旅行真的有点累人,身后的人,也都在闭目养神。
“老师?老师!”里恩特地大了点声,耳根有些不舒服,和火车过隧道时的感觉一样,听力下降。不过也好,这就听不见源于帆船外侧的噪音了,一旁的少女也不会受到自己的打扰。
“嗯?”坐在自己前面,隔着好几排的中年男子扭过头来。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到?!还有多少时间?”
在前面的默尔坦皱了皱眉头,看起来是没有太听清楚,他将自己身上的支架拉开,起身一只手扶着过道周围的椅子背,另一只手拄着木杖一点一点走到少年身边。帆船开到现在,其实还是蛮平稳的,只是偶尔会有一点颠簸,即便是这样还一直要求自己坐在座位上放好这个硬邦邦的架子,里恩有点不能理解。
“口渴了吗?”临近了之后,副院长冲他来了这样一句,果然是没听清。有些好奇这里之前有没有服务生,如果有的话,为什么又不来了。
“嗯……没有,还有多长时间到啊?”被这么一问,里恩还真觉得自己有些想要喝水了。
“大概半小时。”默尔坦扶住自己身前的座椅,微微向前弓着身体,叹了口气“感觉无聊了吗?”
“嗯……我们走了多长时间?”无聊是肯定的。
“有一个小时了吧。”
墨尔坦显得沉着,一直端坐在前面的他肯定不会一点烦闷都没有,然而即使是在讨论着这样的话题,也没有听到他就题而生的一句抱怨,简洁明了地回答完里恩的问题之后,又瞪着大眼睛凝视着他。
离起飞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啊。在升空之后,身后的贵族少年似乎不太舒服,满头冷汗,哆嗦个不停,被默尔坦施了个小咒语,暂时安睡了。看见他那个样子,里恩都生出了点怜悯的心,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是个娇嫩弱小的家伙。
“这真的是一艘帆船吗?”实在没有事情干,干脆聊一些无关的事情吧。
里恩只从书上模糊不清的插图上见到过帆船的样子,自己连湖泊都没有见过,更不要提大海了。那是一本古旧的海盗小说的手抄本,讲的是一个正义的海盗在乱世中的海上冒险的故事,有着插图对自己来说已经是一个惊喜,跌宕起伏的情节让自己印象深刻,只可惜现在那本书现在躺在藏书室里面,没能带过来。
“嗯,就外观来说的话差不太多,里面就不一样了。”男人很有耐心,看出来要交谈个一小会,就挑过到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没有放下架子,而是将木杖横在腿上,双臂交叉着摆在木杖上,前屈着身体,向少年这边偏着头。
“什么?”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坐上帆船竟然不是在波涛之上,而是在云雾之中。
“它有时候连门都不会有,我是指它的房间都是敞开着的。”男人用右手指着周围,画着大圆。
“哈哈,我有一阵子还以为这样的帆船,下面都是实心的呢。”少年自嘲着。
有种神奇的感觉,自己这样和学校的副院长交谈。辅官们曾嘱咐自己和学院的领导们搞好关系,说不定会受到优待,自己表面上是连连点头,转眼就将这些话全都甩在脑后。
油口滑舌阿谀奉承,都不过是些弱者的专利,里恩连同这个想法一起鄙视。
“这个船上有船桅吗,还有帆?”
“都在最上面的甲板上呢,等你下船的时候就能看见了。”男人往上面瞧了瞧。
“啊……”少年发出了感叹“默尔坦先生?”
“嗯?”男人抬了一下眉毛。
“您去过海上吗?”
对于帆船这么了解,多半是有过海上旅行的经历。里恩以为接下来能听到海上冒险的故事,但并没有,男人沉默了一小下,将视线从里恩身上挪开,他的神情过于复杂。这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把什么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他想表达什么,里恩并不明白,只能默默地等待他的回答。
男人倚靠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抬高眉头,转过头来。
“想去上面看一看吗?现在的甲板上?”他这么说着。
“呃……好!太好了!”这对自己来说真是一份惊喜,来这边的一路上,两边的窗户都是被木板所盖住的,什么也看不见的自己,已经幻想过好一阵子在天空飞行时,外面的景象了。
“那就跟我来吧,别乱走就好。”
“没问题没问题。”
男人说着,微笑着起身,少年推开身上的木架,跟了上去。
穿过了一间类似办公室的屋子,上了一层楼,默尔坦拿出钥匙又打开了一扇门,门后是更上一层的台阶。
“风会有点大,做好准备。”男人点起木杖上的白色光芒后,一边借着光亮上楼梯,一边从他的长袍里面掏出了一只红白相间的小纸球“把这个塞进耳朵里,风太大的话,靠这个能对话。”
少年赶紧点头照办。
楼梯的尽头是另一扇门,紧锁着却已经能听到呼啸的风声,钥匙一掰,夜色便从门缝之中流淌出来。高处的风狠狠地吸着这扇门,默尔坦费了点力才将其打开,压着门,少年先走了出去,随后男人也跟了出去。
“我还以为我们在雾里面……”步入大风中,自己身上的旅行服鼓了起来,少年一边捂着塞入纸球的耳朵,一边低声叹道。
自己的斜前方,是当空的椭圆形的明月,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月光居然可以如此明亮。踩在木头甲板上,看得见前方桅杆的轮廓,以及没有放起来的船帆布,粗麻绳网将其紧紧系住,还有更远处的船长室,以及楼梯,栅栏,瞭望台,还有舵。
就和那本小说里写得一样,一瞬间里恩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海盗船长,现在正在风暴中无畏地航行着,真是高兴极了,但是不敢动气,一笑起来就会被迎面吹来的大方呛到。
“这边,来。”突然听到默尔坦的招呼,他现在正要绕到来时的这个出口的背后,木杖顶端正亮着白光。
“嗯嗯。”
这么回头才发现,这并不只是一间因有楼梯出口而存在的突出的小房间,它更加的高,大概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最顶上有着栅栏和棚顶——而后面……是梯子。
跟着默尔坦从后面的梯子爬了上去,这个小塔楼恰好将风全部挡住,让攀爬变得简单。
的确是个好地方,站的这么高的话,就能俯视整个甲板了——少年这么想着,直到他真正爬到了顶层,尽到了瞭望台,倚在栅栏上。
“这边山地很复杂,所以我们在更上面。”男人靠在一边。
大风在他的耳边呼啸着,默尔坦作出解释,少年却无法作出回应。
里恩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他不知道何种的言语或行动能够表达出他现在的心情。
云层——无尽的云层,延伸到天边的云层。自己正在云层之上,而皎洁无暇的月光正洒在这一片云板上面,而帆船就像是航行在一片无垢的青色的绸缎之上,从船上翻身下去,那些云朵就能将自己接住,又或者自己正在向着天界行驶,不一会,就能看见后腰上带着羽翼的天族飞来飞去,真是太完美了,叹为观止——在天空中遨游,能看见这一幕的自己,甚至觉得死而无憾了。
“哇……哈……”一边感慨,一边贪婪地想要将这一切永远地收入记忆中去。
魔法真的是太美了,真的是,为什么自己不生为魔法师呢……
正在美景中难以自拔的时候,突然从左耳中传来沙沙的杂音,刚因为这不和谐的噪音打断了自己的享受而有些惊诧时,耳机里又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那边还好吧?”
默尔坦一惊,直起身子。
“我在这边没问题,有事待会再说。”男人的语气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这句之后,不见对方再有回应。
“唔……”感觉自己好像给人造成了点麻烦。
“就要下降着陆了,走吧,咱们回去吧。”
“啊啊,好的。”虽然有些不舍,但这本来就是给自己开的后门,自己已经够幸运了。
要是她能一起来就好了,早知道就叫醒她好了。两人按原路返回的路上,少年叹了口气。
摘掉左耳里的符文团,回到舱室里,刚才所惦念的白发少女已经醒了,正歪过头和身后的阿尔利斯聊着什么。
“啊,她问我咱俩从哪里来的。还有,她名叫阿尔利斯欸。”坐下之后,少女给自己的答复。
“她呢?”
“什么?”
“你光把我们的底细托出去了吗?”
“什么嘛,朋友而已嘛,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少女又鼓起嘴。
这么短的时间就成了朋友了,少年苦笑。
默尔坦则是直接留在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椅子上等了一会,在短暂的噪音之后,刚才的男声又在耳朵里响了起来。
“现在方便了吗?”
“说吧,现在没问题了。”
“学生接的如何啊?副院长大人?”那一边是调皮的嘲讽。
“跟我说正题,罗兰接过来了吗?”
“啧啧,人倒是完好的,就是瘦了点。”默尔坦听得见对方在话里带着的笑声“嘛,开学典礼的话,我估计这小子不会迟到了。”
“干得漂亮,真是多亏了你。会好好犒劳你的。”
“呦呦,多谢夸奖——”说完又是一阵短暂的杂音,然后便没了声音
默尔坦叹了一口气,走出办公室,和醒着的三个学生用视线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在座椅的第一排,将支架放下。不出半分钟,船体又是猛烈地一震,后面的爱丽丝醒了过来,意料之中的失重感再一次将紧张感带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