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暴雨更加的猛烈,而西部的晴空更加温暖”
有个诗人曾写下如此诗句来,形容这个国度。
‘王国东侧生活着一群野蛮人’——直到最近的十几年,这个说法才逐渐消退。
在环绕着王都的诸城身处富饶之中的时候,亦或者魔鬼遍布阴影之时,东边的战乱仍就在持续,而且愈演愈烈。
贫瘠的土地,落后的教育,加上河道和矿井之中的黄金,海边沙滩上闪亮的的宝石,领主们尔虞我诈,自相残杀,有时为了几头牛羊也能死掉几十个人——那些有着发黑的皮肤、纯黑色的头发的人,他们不仅生来健壮,而且出生就被当做战士来培养,每个健全的农民、工匠、猎人都自有一件趁手的兵器,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砍掉或是打碎敌人的脑袋。
他们变得和平,是近二十年魔鬼渐渐消失,宗教和商业变得更加深入之后的事情了。但他们骨子之中的攻击性丝毫没有减弱,失去了外敌的他们,养成了另一种极端的性情——一种偏执的正义感,他们对于囚犯从不留情,总是比西方严出一个等级。他们沿用决斗判决和私刑,即便是当地贵族,也无法钻法律的空子丝毫。在这二十年里,失去了战争这个饭碗,没有家业的人不是饿死,就是当了强盗——最后也逃不开被处决的命运。他们的人口缩减了几乎二成,所得到的是对外的和平,和对内的严苛制度。
以及,一代责任感和正义感极强的,年轻健壮的执法者们。
“都给我住手!!”巨大的喊声响彻云霄,博斯维尔觉得自己身下的房梁都震颤了一下。
那是埃文所提到的,来自东方的战士,摩尔达。
那大家伙出自于东方城中的守卫长的家里,这是他从埃文那儿知道的,若是早生个几十年,恐怕是要就在战场上风生水起,现在早就是个地主了吧。
他望着眼下成着两排的商店房屋,以及中间混乱的人群——这简直就像是守卫队来清理闹市一样。不过不同的是,摩尔达的话并没有任何威严可言,已经全身青肿的学生们沉醉于斗殴之中,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博斯维尔又觉得事情变得有趣了起来,即便是合了埃文的意,就凭这家伙和他的跟班,要怎么解决这一整条街的混乱呢?
就当他思索着摩尔达将会如何行动的时候,对方却显得意外地利落且……鲁莽。
“老子说了停手!!”他大手一挥“给我打!!”
他身后的二十几个人便如尖刀一般扎了进去,来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起——看上去是这样,但紧接着,不到两分钟,博斯维尔就开始为东部人的战斗力感到震惊,他简直不相信自己所看见的——那一伙黑发人就像是卷地毯一样,平息了这场群殴。
他们如同深秋的沙尘暴一般,撂倒了他们所碰到的一切,一边痛打,一边骂,一边大叫着“停手”,当然他们并没有将所有人打翻在地,他们只干掉了大概四分之一的人,其他人便都疲软了下来,相互拉开距离,靠在墙上,坐在地上,摸着红肿的脸颊或阵痛的四肢,喘着粗气。
还有那些陷入了死斗的一些人,仍然沉迷在歇斯底里的互殴当中,当然,在他们挨了那些钢铁一样的拳头之后,都老老实实地躺下了。
他仍然不相信埃文的判断力,但开始为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所震惊,他没想过这会以如此简单粗暴的形式收尾,现在人们散乱地倾斜着,瞪眼看着道路中间游荡着的黑发学生们,毫无疑问,冲突是无法再死灰复燃了,这宣告着他的失算,他的嘲讽变成了无意义的败笔,反而令自己像个白痴,现在,倒是希望自己刚刚并没有摆出很高傲的嘴脸来。
“情况如何啊?”就在这时,耳塞之中传来了埃文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快意。
“如你所愿。”他不屑地回答着,将视线从那些东部学身上移开。
在街的一边,可以清楚地看得见薛多正单手伏地,颤抖地趴着,他刚刚好像挨了那些东部学生一拳,现在一边的颧骨青了起来,正趴在那里喘气回神——但眼睛转了一圈,却找不到那位红头发的少女,皮克尔也一样不见了。大概是趁着自己没注意到的时间里溜走了,脚倒是真快。
继续看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趁着那些家伙没注意到自己,赶快溜掉吧。这样想着,他隐入了黑夜之中,从屋后的房檐上小心地跳了下去,直起身之后拍了拍手,今天应该算是结束了。
“啊……我也要复习课程吗?”他从阴影之中走上大路,一想到明天会有多少人缺席,就忍不住有点兴奋,而且,这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结束的,暴力是无法给暴力画上句号的,谁也没有认错,谁也没有胜利,谁都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的。
虽说他是在为了学院和平在给埃文出力,但心中总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恶想法。
实在没办法——谁让自己摊上那种自大狂一样的上司,真想看看他大惊失色的样子。
他梳理着思绪,想着接下来要如何像个正常的学生一样,与周围的同学同一个角度来面对这次群殴——但走了两步,却看见了一个金发的少年呆呆地站在路中间,离商业街不远的地方。
仔细看看,他的头发中似乎还掺杂着一点褐色的毛发。
他的表情复杂得可观,几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恐惧吗?惊讶吗?他就这么痴痴地站在街道的尽头,打量着这战后的场景,博斯维尔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罢了,他这么想着,向这个木然的少年的身后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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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亮起来,而早晨的钟声刚刚响起的时候,就如博斯维尔所想要的那样,埃文办公室的门口聚满了人。
旷课的人数比猜想的还多——还不算上有些人鼻青脸肿或缠满绷带却依旧带着一身药味来坚持上课的。
知晓了这次涉及到上百人的混战的学生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而其中一些人终于忍不住压抑,或是找到了压力的源头,开始向老师们寻求说法了。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那个最能说的老师。
听到杂乱的敲门声,埃文掀开身上盖的毯子,从椅子上坐了起来,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平光镜戴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了白手套,回身将窗帘拉开了。门外的人似乎听见了拉窗帘的动静,停止了敲门。
看来昨晚睡在这里真的是正确的选择,顺便还将整个办公室收拾了一下。
十个,二十个,三十多个。能直接感觉到的人就有三十几个,默尔坦这时候应该还在他的卧室,也罢了。他看了看门口,打了个哈欠。
看来没有时间给自己冲咖啡了。
他抿了抿嘴,活动了一下舌头,之后又摇头晃脑,确认自己清醒了,之后走过去,旋开了门的握把。
门面被一个高大的身躯所填满了,那身姿比埃文还要高,虽然不太喜欢——得要仰视他,年轻的老师又左右看了看,几乎都是些黑头发的少年靠在走廊的两侧,或是站在正中,正向他投来各异的目光,怀疑,关切,和焦急。
这样就差不多知道他们是来说什么的了,简单地思索了一下需要用到的话语之后:
“你们都要进来吗?”他用十分轻松地语气讲着,看见他如此处变不惊的样子,有几个学生露出了诧异的眼神。
“不用了,就我一个就好。”摩尔达尊敬地看着他,说道。
“是吗?那来吧。”埃文回身走向办公桌,将摩尔达放进来。
几乎左右对称的办公室,两排书架分别摆在左右,而中间是暴露在大窗户的阳光之下的办公桌。只不过光线还不太亮。
摩尔达进屋的时候摸索了一下,将屋里的荧光石灯打开了,随后将门半掩着带上,并没有关起来,这对埃文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建筑都是速成的,门的隔音性一点也不好,在里面稍微大点声说话,走廊里的那些不安的跟班们就都能听见。
“要咖啡吗?”他这么问着,其实是自己有点想喝。
“不了,谢谢您。”摩尔达就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那小椅子显然不适合这副大身躯。
“您似乎知道我们要来。”摩尔达接着说。
“算是吧。”埃文坐了下来,看着对面的大块头,他很有气场,但是脑子里在想什么,就直白地写在自己脸上。
“那您也一定知道我要来问什么了吧?”他皱了皱眉头道。
“我觉得向师长问话应该换一种语气,不是吗?”埃文双手手指交叉,搭在桌面上。
“那……我和我的家乡人们。”摩尔达瞟了瞟两侧,之后说“昨天晚上了解了一场很大的集体斗殴,有些人被打得掉了牙,有些人被打得吐了血。您知道这件事吧。”
“没错,虽然解决得并不彻底,我还是要表扬你们。”
“不必了,老师……最近您也知道,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了吧?”
“我倒是希望你们能一朝管好他们。”
“假如一个城市连混混之间的纠纷都事无巨细地管理的话——多少个守卫也不会足够的吧!”
“那你觉得加上我们这些老师就够了?”埃文摊手“我们可不如守卫禁打。”
“……那为什么不雇……不是,我和同伴们整理了一下,我觉得问题不在这里。”摩尔达严肃地说“学生们的压力都太大了,以前我们将犯人关在高塔和地窖里,他们一个多月就会疯掉,这是一个道理。”
“那你们是想出去玩玩?”
“不是……我的意思是”大高个抿了口吐沫,问道:“为什么我们看不到一点魔法的影子?”
埃文翘起一边的嘴角,笑了起来,这个问题让他觉得十分轻松,直达主题是他所喜欢的。
“你想怎么看?”
“既然如此多的与‘魔法’相关的课程,为什么从来都看不到真正的魔法?就连炼金术也都是学理论知识,画出的符文也就只是奇怪的符号而已。”
埃文真想直接批评他不知天高地厚,想要一步登天——若是面对普通的魔法学徒,他肯定会这么干,但现在情况不同。
“可我觉得没什么好用的啊?”他简单地回答道。
“即便如此,是否应该在课堂上稍微表演一下?哪怕是活跃课堂气氛,或者为了减轻学生们的压力——他们看见了真正的魔法,注意力就会跟过去,与现在大不相同的!”他拍着自己的膝盖说道。
“摩尔达同学。”
“是?”
“你会在课堂上脱衣服给其他同学看吗?”埃文笑着将一只手套摘下来。
“……您说什么?”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那么,听好了,使用魔法就相当于将自己的精神赤裸地展现出来,换句话说,就像是把灵魂脱掉衣服亮出来一样。”
摩尔达皱着眉头听着,他没想到会是这种答复。
“而对于魔法师来说,精神要比肉体贵重得多……你懂我的意思吧,没有老师会为了活跃课堂气氛在课上跳脱衣舞,对吧?”埃文继续说着,又把手套戴了上去。
“那——您的意思是,不……我们还有多久才能真正见到您所说的‘魔法’呢?”
“几个月吧。”
“恐怕学生们撑不到那时候!这样下去短兵相接也无需时日!”
“所以需要有你这种执法者。”
“这太强人所难了!无论如何,哪怕一次也好,只要有一场魔法表演,我相信所有同学都会安静下来!”他恳请道“这绝对是值得的!”
他盯着埃文的眼睛,埃文也看着他。
突然,埃文笑了,他笑着拍了拍手,之后伸出一个手指,说道。
“那有一个机会。”
“您说吧。”
“你只能代表你和你同伴的意愿,对吧?”
“您的意思是?”摩尔达想到了联名协议书,但埃文不是这么想的。
竖起的手指数由一变成了三。
“三枚沃利芬斯币,每个人,只要你能收集到每个人三枚——我不管你是怎么收集,总之我要总数。”埃文别有用心地笑着“有了这些钱,我就答应你,办一场公开的魔法秀,而所有物资都由我来提供,怎么开,什么时候开,这由你来定。”
摩尔达的眉梢划过一颗汗珠,他凝神望着老师的眼睛,透过平光镜——那是一双锐利的鹰眼。
三枚沃利芬斯币,大概相当于饱餐三顿的价钱,对于一个人来说并不多,每个人交上来这些,应该无关痛痒。
但是,为什么…
“在那之前,为了安全起见……”摩尔达在答应之前,先决定提出自己的意见。
却被埃文伸手制止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摩尔达同学,但你要知道,假如昨天斗殴的不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学生,而是一群学到了真本事的战斗法师——结局会是什么样吗?”
“但是真的学到魔法之后……”他赶忙说,但说到一半却语塞了。
根本没有保证。
自己所想的,不过是个理想罢了。
“那是无论雇来哪个佣兵团也无力回天的,你说对吧?”他用那双带刺的眼睛,透着镜片,看着那个虽然高大,但却哑口无言的少年,一字一句地压低了声音说道:
“在魔法秀办成之前,你们休想学到一分一毫。”
摩尔达张着嘴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长吸了口气,靠在了椅子背上,小辫向下垂了下去,眼睛看了看老师身后窗外的蓝天,云很高,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但他的思想游离在蓝天之外。
他明白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回过神来时,埃文仍旧在等他的答复。
“我知道了,请交给我吧,老师。”他皱了皱眉,站起来说了这一句,之后深鞠了一躬,就推了推椅子离开了。
“别人或许也会来,我会给他们同样的答复的。”埃文在他背后叫着。
走廊里传来滚滚的脚步声和叽叽咋咋的喧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