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51天的时候,学生们开始成群结队地翘课了。
那些在那场群殴中受伤而休息了一天的学生们成了始作俑者,当然还有些一点理由都没有的,他们要么直接待在寝室,要么外出四处胡乱走动,总之就是不靠近教学楼。学生们发现自己的学分已经足够这个月的伙食和衣着了,借由这个契机,他们的胆子大了起来,他们散漫了起来。而那些仍然坚持着每一节课的学生,只有总数的不到七成,他们不断地忍耐着,但那些空着的座位昭示着娱乐和休闲,勾引着他们,他们的思维也正一点一点变得松散——在如此的压力之下,几乎没人会为了这种看起来毫无意义的‘魔法’课程而产生一点积极上进的心理。
里恩不知道这种情况,他只是觉得到了饭点食堂之中的人变少了,而对于现在,在有些多云的午后,人们似乎也变得清闲一些了。
他的注意力依旧放在他那倒霉的课程上,他感觉那些书本就像是发了霉一样,每次翻阅都要忍受着一股酸臭的气味。
最近总是觉得头皮发痒,他伸手挠着脑袋靠近中央的位置,一边看着广场边上的布告栏。
他道听途说了前天晚上发生的事——那时候他正在寝室读着小说,连喊声也没能听见一点,但少女却惊惶地跑来敲他的门——他的宿舍离商业街很远,但现在更加确信了:公告栏的上面,不同寻常地贴满了招聘的需求。
而且很多都是商业街的需求,这是不常见的,店面通常都由店主自己打理,很少会让学生去动三动四。而且都是些技术活,例如粉刷墙壁,修理门窗或者桌椅,但也还有些纯体力的,像是摆放货架什么的。
此外其他的请求也都堆在上面,有几张已经落满了灰尘,看起来都能有一周了,不知道是不是忘记取下来了,里恩当然不会去管那些。
“里恩,明天要讲的古文字还要……”身后的白发少女担忧地小声提醒着。
“我知道我知道!”红发少年不耐烦地将她打断。
诚实的说,他出来就是为了放松,但没人会将偷懒这种事明着说出来,现在他想做的只有做一些体力活,好暂时地将那些令他烦躁的课程抛在脑后。
而现在,那些古板的学问似乎寄宿在了身后的白妖精身上,她不断地提醒着,鞭笞者他,但无论如何里恩的学业就像是在上高坡的牛车一样,而且恰好遇到了暴雨的泥泞。最近,他甚至偶尔开始有以前从未敢有过的想法:若是自己孤身一人,是否会更加轻松。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仕途上——准确地说,是无他处可放。他没机会参与到一般学生当中,而与其相关的,那些自己想打败的贵族,似乎也只有在学习上与自己有所交集——他甚至一度想去自己惹事,但都摇一摇头,自我否定掉了。那毫无疑问会使一切变得更糟。
根本不该是这样才对。从一开始,哪里就出了问题了。
他抱起双臂,锁定了两项委托,而当他长呼出一口气,就要伸手将其中一张写着清扫店铺的黄色的硬纸上的图钉摘掉时,一只粗糙的手捷足先登了。
他顺着那发黑的手臂看去——那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黑发学生,在他身边还有其他三个,其中的一个抓着一大张打卷的羊皮纸,他感觉都能有自己寝室客厅中央的地毯那么大,几乎是大半个展示板的大小。
而拿走他所中意的委托的人,似乎并不想接受它,而是将重新他摆在了很靠角落的位置。
“搞什么?你不接你拿什么?”他焦躁地指责道。
对方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而继续将摆在那周围的其他委托也用着相同的方式处理。
“你……”他感受到白妖精又拉了拉他,他其实也没想发火,四个东部的人并不是他所能惹得起的。他决定压下怒气,向后退两步,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只见四个黑发学生将展板的中央空出一大部分来——原来在那的委托们都被歪歪斜斜地挤在了角落,而那个挎着羊皮纸的学生走上前去,拿了四个图钉。
里恩锁起了眉头,他不理解这是要干什么。委托通常都是老师或是店主自己发布的,而且也从没见过这么一大张。
照顾近视眼吗?他窃笑了笑。
但随着那张纸摊开铺好,他的疑惑却更加地加深了。
上面工整地写着三排大字,那文字显然是东方的,虽然和西边的也差不太多:
——————————————
严肃地:我们将收每个人三枚沃利芬斯币。
以此为资本举办一场教师们出演的魔法秀。
请学生们自觉在晚间交到学生宿舍楼西侧的木棚当中。
——————————————
落款是一个自己感觉稍微有点印象的名字:摩尔达。
他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里批评起。临近月末,他的钱都规划完整了,而三枚沃利芬斯币简直足够他吃上四顿饭了——无论举办什么,他都不想把吃肉的钱节约出来,那简直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了。
况且,这究竟是谁在主持?那些野蛮的东方人?用全校学生每人四顿饭的钱换一场表演?还是老师出演?他觉得又好笑又无聊,而又对这一切毫无头绪,但既然没人用刀顶着自己的脖子说要拿钱,那就和没说一样,他走到布告栏的边上,将刚刚选中的兼职委托摘了下来,扬长而去。
少女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
当就着名单将兄弟会之中所有人的情况和功劳都大概整理完好,已经入夜了。
“啊?!把我们当做白痴吗!”薛多气得狠狠地拍桌子,震动传遍全身,震得脸上抹了消肿药的颧骨发痛。
看其他人都待在原地不敢说话,他后仰着又翘起二郎腿来。
本来是要集合成员们总结伤势和局势的会议,现在临时添了新料——那是一个在一下午传遍了校园的、不知所云的新闻:一个叫摩尔达的东方学生为首的团队,要像教会一样收一笔不少的什一税,高低贵贱都逃不过。而作为交换的,是一场教师出演的魔法表演。
宽阔的地下室当中站着一群人,而薛多正坐在一个高台上的椅子上——显示他的地位。他派人去做了详尽的通知,能走得动的成员应该都在这里了——还是比他预计得要少很多,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那群野人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但是我们一个子儿也不能给他们!”他挥手大喊着,脸上的伤热辣辣的。
“对!”“说的没错!”“去他的野蛮人!”底下则是一片支持与欢呼声,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前天受了他们的打,而即使不这样,敌对关系也早就确立了,在兄弟会先前拉帮结伙的活动之中,有很多也被那群扎辫子的男人碍手碍脚,他们恨透了那些以为自己是执法者的家伙,若不是惧怕他们的力量,早就群起而攻之了。
学生们的眼里充满了愤懑和不平,前天的发泄变成了忍让,更多的积怨堆积在了心头,他们浑身疼痛,但心早就飞去与那些曾与之你死我活的书呆子们打仗去了。
经过前天那件事,虽然不甘心,但书字会怕是也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们统一战线吧——但与书字会的账终究也要算完。
他默默地将几个喊声最大的人在脑中记了下来。
==========
这次没有白妖精随行,自己感觉清静多了,他似乎有些精神衰弱了,现在还能听见一点她的絮叨声。
里恩甩甩头,扒拉了一下刘海之后,将手插进兜里,潇洒自在地往商业街走着,他觉得反正没人注意他,干脆走得随意些。
但在约定的店铺的门口,却出乎意料地有人等在那里,他以为那人只是站在那儿,没想到他一直盯着自己,在走近了之后居然和他搭话了。
那人披着褐色的长袍——明显是老师的打扮,带着黑框的眼镜,长着凌乱的棕色头发——他记得这个人,这就是他上次兼职的雇主,虽然很长时间没有做类似的工作,但他曾多给了里恩一份钱,所以他印象深刻。
他的头发似乎比上次更长更乱了。
“哟,里恩同学。”这算是打招呼,这位老师和善地笑着,抽了一下鼻子。
“嗯……嗯。”里恩不知道他的来意。
之后便是十分简短的解释,关于兼职交换的问题,那家店的店主也走出来确认了这件事,说是下午就有学生过去将这里的事情办好了,而老师的家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人去打扫了——这对里恩而言毫无关系,只要不是那些修理东西的精细活儿,他都乐意效劳。
因此他就跟着那位年轻的老师在路上走了起来,这次发现,他们似乎身高都差不多,但老师要比自己瘦弱得多,而且走两步就要抽一下鼻子,似乎上次就在……感冒?这让里恩稍微觉得有点想笑。
今晚的学生见少,对于商业街来说是这样的,但一走出去,学生们就又多了起来,他们的活动场合换了位置,平时空旷的广场和花园、甚至有凉风和薄雾拂过的湖变成了他们中意的地方。
两人挑了最近的一条路,老师走在前面,偶尔提问一句关于学习上的东西,都被里恩搪塞回去了,他不希望听到很多这样的问题。庆幸的是,教师宿舍很快就到了,他们进屋,将灯打开,又将长袍挂在一边——里恩则直接穿着麻外套,在被简单地交代了之后,干起活来。
还是那样凌乱,简直和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一样,无论哪里都摆满了灰尘,他大叹了一口气,在厨房找到了干净的手巾将嘴围住,默不作声地打扫了起来。
但头脑之中的闹心事却如蔓藤般死死地缠在心头,挥之不去——像都生了根了一样。
埃文那张可憎的脸也好,贵族们的笑声也好,自己的白妖精的那份恼人的无知也好——最可气的是,他们似乎都走在自己生活的正轨上,像是个跳梁小丑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这么下去的话,似乎永远不会有自己的出头之日了。
思绪不停地往那边飘,他忘记了上次来干活是以何种心情的了,但这次却怎样也找不到‘放松’的感觉,当自己看到桌椅上的花纹,就会想起那难为人的符文课,当掸子掸起灰尘的时候,他又联想到在那剑术课上时招式步伐所带起的尘埃——每一点都如一粒盐撒在他的心伤上一样,他越干越焦躁,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他只想赶快干完走人。
当晚上八点左右,他终于只剩下老师的书房没有收拾,他想起来上次自己来打扫的时候,这位老师似乎是出去了的,但他没想太多,推开门看见老师坐在点着灯的桌前,在一边揉着鼻子一边翻阅着桌上的文案,就直接提着鸡毛掸子走了进去。
“哦!里恩同学!”在他刚掸两下的时候,老师赶紧叫停。
“嗯……?”
“那个,这间屋子就用湿抹布擦一遍就可以了。”他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笑看着少年这样说。
“哦,哦。”里恩便走出去,将自己的头上系的毛巾也摘下来,又将投洗干净的抹布拿了进来,心不在焉地擦拭着一旁的窗台和窗框。
他习惯性地叹了口气——他最近经常这样,但是是在自己屋子里的窗户边。
屋子里静的出奇,只有毫无节奏的清楚的抹布声和一只羽毛笔的声音。
紧接着,老师开口了:
“里恩同学,怎么了,最近有些不顺吗?”他的镜片在灯光下闪着光,眼看着桌上的文案,一动不动地问道。
“算是吧。”里恩不想和任何人谈论这个话题,光是有个白妖精就足够了。
“那这样好了,你干着活,我给你讲些有趣的事情。”
“嗯……好吧。”说实话,他不觉得有什么事情能够令自己发笑,但还是打算听一听。他转而擦拭一旁的柜子。
“嗯,你知道吗?训导主任那家伙说了很多谎话。”
他的抹布一下子停了下来,但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不过是些教师之间的日常事情,就又轻叹了一口气,继续擦了下去。
“他说过退学会蹲监狱,那是假的。”
里恩真的没想到老师会这样说,这引起了他继续听下去的欲望,但他不想明说。
“这我听说了。”红发少年还做着擦拭的动作,但是刻意地慢而细致了许多,并竖起了耳朵。
“是吗……那你们要在这里呆五年,也是骗你们的。”
他忍不住停了下来,有种心脏被敲击的感觉,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因为他预感老师要继续说下去,他不想因为任何一个错字而让老师停止这次谈话。
“这是……真的吗?”他假装还有注意自己的工作。
“再怎么说,草药学和动物学是不可能在这种地方上的……对吧。”老师将羽毛笔在手中捏着转圈。
“那……什么时候!”里恩一下子激动起来,他忍不住将手停了下来,这消息太突如其然了,让他忍不住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第二年你们就会有出去的机会。”老师笑着回答“你好好擦啊。”
“哦哦,嗯!”里恩马上投入劳动,他想知道更多。
“那么第三点,说一切都在课程之中,都要守规矩,也是说谎的。”他这回看向了少年,以复杂的神情“这个学校还有很多谁都没去过的地方,他正为你们的保守而头疼呢。”
在他短暂地处理了这番话,终于惊讶地明白了它的含义之时,他刚好将这小屋子里的四壁都和家具都擦得干净了,但他激动得浑身颤抖,想知道下文,这次他干脆将抹布放下,凑到老师身前。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对在绝境泥泞之中挣扎的他来说,简直就像是神赐予的一道光,他知道,上天终究会眷顾他,给他证明自己的契机,而这机会现在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地方!”他激动地问道。
但这次没有如他所愿。
老师将两叠包好的硬币放在手心之中,托了起来递给少年。
他眯起眼睛笑着,任凭里恩的脸上浮现出疑惑和不舍。
“好啦,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结束。”
他以一种随性的口吻讲着,然后抽了一下鼻子,如同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里恩在屋子里又徘徊了一分钟,投洗了抹布,将它和掸子放回原位,之后再无所获,却也满足了,带着别样的心情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