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哐啷哐啷!”
一声巨响之后是铁器和地面碰撞的声音,还伴着模糊不清的吼叫声,爱丽丝刚想要继续问些什么,而托尔也像是话语未尽,然而就和一楼餐厅里其他人一样,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除去了正在思考的事物,眼球尽被声源吸引。
“……怎么了?”餐厅里的气氛一下子不对了起来,静谧如波纹一般从中心传开,短短的数秒后,原本人声嘈杂的食堂里便没了动静。
坐在桌子上的人们歪过身子来,而在柜台前的零散排队者也扭过头——全都以一种惊愕的表情,而食堂的工作人员则悠哉地观望,有几个大叔连头也不抬。
在大家目光交汇的地方,一个人正躺在餐桌上。
正确地说,是被按了上去。
他的餐盘倒扣正在地上,晚餐散落一地,番茄酱和咖啡混在了一起,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蔓延开。他外面套着粗布厚衬衫,领口正被一只粗壮有力的手揪着,在领子稍下的位置,不结实的麻料被撕出一条口子。
真是个可怜而过分的样子,看起来是被一手抓住了领子扔到了桌子上。他的左手紧紧地扣着桌角,右手只是抓着自己的袖子口摆在一边,甚至都不敢有要将揪住领口的手拿开的意思。双眼里满是泪水,已经流出来了一两滴,然而咬牙切齿,不能动弹却怒目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人。
瑞礼简单地扫视了两人——反正都非自己所认识的人,两个人看起来都非贵族,被按倒那个有着黄棕色的凌乱蓬松的头发,清瘦的脸颊看得见颧骨,塌鼻梁,双眼有些凹陷下去。他衣着破烂,恐怕连保暖都难以实现,身上也没见到有一件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看见这种场景,加上两人的模样,瑞礼第一个能联想到的就是王都偏僻小巷子里经常发生的痞子斗殴——这个学院该不会真的也把地痞流氓之类的招进来了吧。
而在这场冲突中占据上风的学生却并不像个流浪者,他穿着硬皮制成的护身外套,在关节处用厚布链接,他满身肌肉,透过衣服都能看出他健硕的身型,棕黑色的头发向后梳,在后脑勺下端扎了个小辫子。宽大的下巴,棱角分明的方脸庞,一双正在向身前怒瞪着的大眼以及竖起的浓眉,真是个天生的战士模样,一脚在前一脚在后,侧身用左手抓着躺在桌子上的人的领口。
位于这场冲突附近的学生,有些已经开始拿起餐盘向远处撤了。刚刚听过那样的开学典礼之后,在这场晚餐的进食当中渐渐恢复心态的同学们,又一下子因这二人而变得兴奋而紧张了起来。
这是准备干什么?听了那种演说之后精神不正常了吗?瑞礼咬了咬牙。对于这样的学院开学前一天的晚餐来说,这个余兴节目可算是糟透了。希望不是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而是单纯的挑衅或者找茬——这二人的实力差距显而易见。
“你居然还有种留下啊?啊!”短暂的沉默之后,脸上的横肉扯动,对瑞礼有些耳熟的咆哮声从强者口中传出,如雷霆一般,震感传遍了整个食堂一楼。有几个围观的学生还因此吓了一哆嗦。
听得见从那个那个要哭了的少年的牙关里挤出的奇怪的,难以辨识的声音,他大概想说点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恐惧和委屈压迫着他的喉咙,只能费力地用后颈的力量让后脑勺稍微离开桌面,与之对视保持僵持状态。
“这是怎么了……”瑞礼不解而厌烦地嘟囔着,不安地将餐盘稍微推开,抱起双臂。
“老恩怨了好像是……”托尔眼睛盯向靠近食堂一楼中央的地方,稍微往金发少年耳边凑了凑,小声说着“大概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爱丽丝也在是扭过身子望向那边。
“我才刚到这里,怎么回事?”
“好像是有什么过节吧,在没到学校里之前。”托尔慢吞吞地解释着“那个高大的似乎是在东方领主的儿子,那个瘦小的,据说是个贼。”
“偷了他的东西?”
“不是,偷了别人的,被他抓到了,好像他一直盯着那小子来着。还说过‘死性不改’一类的话。”
“来这里之前就认识咯?”
“大概是吧,当时就要大打出手,被路过的埃文先生制止了。”
“问你话呢!”又是一声震耳的怒吼,这次的声音才让瑞礼想起来,而也瞬间感到八九不离十——这个将他的对手狠狠扔在桌子上的人,身材魁梧的扎着小辫子的少年,就是刚才在典礼上起身打破那次岑寂,受埃文赏识的,名叫摩尔达的少年。原以为只是个有勇气的高个子,想不到居然是在东方的领主的儿子,的确听说过,遵循传统生活的东方,有少数领主也是没有姓氏的。
“……关……关你什么事!”每说一个字,喉咙都会抽搐一下,难以发出喊声的小偷哽咽着说完这毫无气力的一句话,眼泪已经从眼角流到耳根子,然而牙还是咬得紧紧的。
摩尔达粗重地喘着气,带着怒火的热气从他的鼻孔和牙缝里面冒出来,又被他狰狞的双眼所点燃,环绕在他四周的愤怒都能看得见。他突然一发力,手臂毫不费劲地甩出弧线,将这个偷盗的学生顺着桌子旁边的宽广过道扔飞了出去,落地之后还滑了几米,翻滚了两圈停在离他十米多远的地方,旁边的学生都向后退了几步。
这完全不像是对付一个小毛贼的时候应有的态度,要瑞礼来看,要么苦大仇深,要么别有内情。
“还来劲了!嗯?!”摩尔达缓缓向还倒在地上有些眩晕的小子走近“我告没告诉过你滚?!”
“你算什么东西!”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捂着刚刚受了伤的左臂,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摩尔达这回没有反驳,阴着脸,加快了脚步。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眼睛不眨地观看着,那些身边缺了保护的高贵学生们现在感到了少有而真实的紧张感。刚刚听完一通关于学院暴力事件的处理,连免费的晚餐都没法好好品用的少年少女们,就看见这样一幕。
“你以为你还算什么东西吗!去他妈的领主!只会欺软怕硬的王八蛋!”涕泪直流,浑身的肌肉都在寒颤,然而仍然在拼命叫骂。他都没有站稳,连后退都忘记了,可能是觉得自己在对方不还嘴的嘴架之中占了上风——也可能是知道,自己躲不过接下来的勾拳了。
“还他妈的正义!呸!”吐完这一口,摩尔达也走到他面前,一记石头般的重拳直接地打到他的左脸上,清瘦的少年像是风车一样向侧面翻滚了起来,有几个围观者忍不住偏过头去了,还没等完全倒在地上,就又被揪住了领口。
“你以为耍点小把戏就能从牢里出来了是吗?你这个杂碎?”摩尔达左手揪着快要晕过去的,不停地咳嗽的对手,压低声音颤抖地说着,右手从腰间抽出佩剑。剑刃和剑鞘独有的摩擦声和那种寒光彻底吓软了周围的人,这个男学生在这里将剑拔出来了,真正的,用来杀人的武器!
侧起身子将对方举了起来,剑梢抵在喉咙处,眼睛瞪得溜圆。
“你给我滚,退学,懂了吗?”这一字一顿,从夸张的口型中生出的威胁,无需解释,摩尔达指的就是让他去蹲五年的监狱“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然而他无力地咳嗽着,歪着头双眼看着没有东西的地方,快要晕过去了。
“回答我!”拽着领口的手摇了一下,对方除了跟着猛烈地晃动了以外没有的任何反应。
难不成真的要杀人了吧?
瑞礼眉头紧锁,说不定自己真的应该掺上一手了,这局面几乎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对于平民之间过分的无理纠纷,即使是身为落魄贵族的自己,也有义务加以管制。
环视周围的其他人,也有几个贵族少年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而终究没有人敢吱声——摩尔达的气场实在太强。该死的,都到这个关头了,那些老师还在搞什么鬼?
就在少年还在纠结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富有力量的女声掺合了进来。
“我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瑞礼将眼睛瞪得大大的,自己简直不敢相信——从摩尔达旁边的像是被冻住的人群之中走出了以为红发少女,披着长披肩,身穿独具品味的旅行衣,轻棉鞋一步一步扣在地板上。
阿尔利斯小姐?
从自己这里只能看见侧脸,但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在火车站给自己带路的少女,拥有这样红色头发的学生,自己直到现在也只看见两名。
“这可不是女人该管的事情,退下。”摩尔达依旧举着那名偷盗的学生,看都没看在他左后方的阿尔利斯一眼。
“哦?口气还真大!”听得见少女的语气之中有一丝嘲讽。
然后令所有人诧异的是,刀刃被无声无息地从红发少女的腰间取出,正被她握在手里,指向了摩尔达。那是一柄短弯刀,奇特的弧度和纤细却结实的刀身,让人想起一些从东方海洋的另一头远道而来的异国的旅者的防身物。
这个女孩疯了吗?她的身高还不到摩尔达肩部,她的手臂纤细,手背白皙,大臂甚至赶不上高大健壮的摩尔达的手腕粗,尽管如此她还是抬起手臂,将弯刀的刀刃指向眼前这位领主子嗣的脖颈。
“真是泼辣,把那东西放下!欺负女人可是挨天谴的事!”这回用眼角看着少女。
“哦,那么把人打晕就是你的教义了吗?还是没有反击之力的人?”少女抬了一下刀尖,她的手臂完全没有颤抖的迹象,简直难以置信。
“哼!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摩尔达一松手,将已经昏迷的少年扔在地下,冲阿尔利斯转过身,剑指地面“你想让这种偷鸡摸狗的人渣当战士吗?给他机会当骑士吗?!他本来该在牢里再呆个几年!”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就下此狠手吗?的确,整个过程中他所流露出的感情都不像是装出来的。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他的那份正义感……
“啊……你是说他是盗贼吗?”
“没错。”
“啊……那就”刀刃向前下滑,阿尔利斯好像是要将弯刀收回,然而实际上,活动手指,顺势将弯刀转了个圈,这回直接指向摩尔达的额头。“那就决斗吧。”
“你……刚才说了什么?”摩尔达愣了一下。
“决斗吧,还是说你不敢接受呢?”少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澄澈的眸子被上眼皮压低。
“你开什么玩笑!你要我打女人吗?!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魁梧的少年竖起眉毛,难以理解眼前这个少女的心思。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你需要知道两样东西。”阿尔利斯有条不紊地讲着“第一,跟我打你只有求饶的份。”
看着表情更加惊讶而凝重的摩尔达,阿尔利斯挑高了语气。
“第二,虽然我是个女人,却是个女贼呢。”
瑞礼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估计其他的人也是这样,虽然他们不认识这个阿尔利斯——说起来,自己也并非真正认识她。窃窃私语声渐渐从围观者群中生起,讪笑的盗贼少女和犹豫咬牙的执法者少年,一高一矮,在人群中间相对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