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滴大滴的汗从脸颊,鼻梁,耳背上滴下来,被沾湿的头发粘在一起,贴在头上,平日因又蓬乱又的头发而看起来有点偏大的脑袋瞬间小了一圈。
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累,第一天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到如此吃力,而现在自己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双脚发麻,而喉咙又痒又痛,却咳嗽不出来。自己都有点想念两句强化身体的咒语了——当然那毫无意义。
一直跑到已经开始用抬不起的双腿快步走路为止,可能真是有些过分勉强自己了。但有一发现自己有这种想法,又忍不住笑了两下——很久很久以前还有过一直跑到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的时候,慢下来就会被淘汰,而淘汰意味着死亡。倒不如说是现在的自己松懈了。
这么想着,罗兰停了下来,在道边的石阶上就地坐下来休息,喘息由急促变成沉重。抬头看了看来时的路线,道路两侧也坐着十几个零零散散的和自己一样的掉队的学生,有两个老师在很远的地方在赶那些没跑多远就坐下了的学生。每个人都要跑完这一大圈,只不过先后次序而已。罗兰又回头看了看零散但庞大的还在奔跑着的学生队伍,到终点有老师在那里等着登记,跑完了,一天的课程才算是真正结束。
他刚觉的差不多了,一边想着今天晚餐的食谱,一边开始用还记得一多半的吐纳法来恢复心率的时候,就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很熟悉的声音,步子十分的散漫,却又很稳当。然后来者开口了,一个熟悉的年轻男子的声音,一听到这声,罗兰就忍不住‘噗次’地笑了一声。
“呣,菲德尔同学,我想你该继续往前跑了,我可要给你扣分了。”
菲德尔是罗兰自己的姓氏,当然不代表他属于哪个家族,也不代表他有什么功绩或荣耀,他的姓氏比起名字的一部分,不如说是他的编制的体现,他的狗牌。但那都是久远的事情了,在学校里他就是罗兰,一个普通的没有姓氏的平民学生,菲德尔已经属于过去了,能这么戏谑地叫他的只有两个人——其中的一个。
“你不能指望一个刚饿了一个月的人给你跑出什么像样的成绩吧。”罗兰懒得回头了,他知道站在他身后的那个男子是谁,他说不定还是一副高傲的稍息的姿势,还抱着双臂。
实际上一点错也没有,棕色头发的训导主任,埃文正翘着嘴角,透过平光眼镜看着他,没有一点要走到他身前的意思。
“呣,这倒也没错,不过你可不要像刚见到我的时候那样厌食,不然有可能会再饿一个月。”
“少说那些没用的话。”少年被这么挑逗有些不快。
“这么对老师说话可一点也不礼貌,这可是来自师长的关心。”
“嗤嗤。”罗兰又忍不住笑了两声,不到一周的时间,自己真的开始喜欢上这个地方了,至少比以前呆过的地方都好“那我要说声谢谢咯?”
“呣——很好。这几天呆的怎么样?”埃文翘起眉毛。
“真是好的不得了,托您的福。”罗兰把双腿往回收,抱起膝盖笑着说“刚刚在训练场还被老师纠正了一下我的陋习,让我真见识到了该如何摆一个拿匕首的架势。”
“那我劝你最好好好记住他教你的,‘老鼠胡子’很喜欢扣学生的学分,尤其是不听话的那些。”
‘老鼠胡子’是罗兰白刃掌握课的老师,秃头,又留着左右两搓细长的胡子,身材矮、瘦而结实,眼神倒是吓人的很,真让人以为是从街头的卖艺者或者马戏团中找出的这么一号人物,或是凶鼠变成了人的模样,有些学生说他更像个不知何时会拿出毒蛊的巫医。
“比起这些,什么时候我能转到我该去的班?”罗兰将右腿伸直放松,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谁知道呢?看你的造化咯?”
远处的学生开始一个一个地归回长跑的道路上了,正向他这边跑来,不知道高墙之中为什么会有微风,但出了汗之后的确能感受到一股凉爽劲。
“说起来你不是那些幸运儿的老师吗?他们下课下的这么早?”罗兰抹了抹留到眼角的汗。
“呣,没错,但我只负责教那些主要的,还有一些不用我出马也行。”
“比如呢?”罗兰用余光回顾。
“阿里文思忒?啊哈哈哈哈哈哈——”笑得十分的豪爽而得意“那小子还败给我好几次,虽然是在军营的时候。”
午后的阳光从高高的、透风的砖瓦屋顶漏下来,虽然并没有直射到墙上或地板上,却依旧为屋子里填了很多光亮。砖石堆砌而成的墙壁被刷了白中稍带些绿色的漆,而地板则被铺上了一层光滑的棕色硬木,当然不会精致打磨到走在上面会打滑,但木刺或者棱角一类的东西肯定一点也不会留下。
这里是有两个豪宅加起来一般大小的,宏伟而精致的半露天训练场地一角的一个训练室,两扇门一扇通向储物柜,从另一扇门出去则是一个带檐而柱子和矮栏杆代替了墙壁的走廊,接着道路分叉,一直通向其他几个偏小一些的和这里类似的训练室。整个方形的房间大到沿着四角走一圈都要花上两分钟,两边还有可供休息的座位,窗户却几乎没有,只剩下两扇绘成宗教图案的彩色玻璃,以及墙壁紧靠着地板处的几处通十字型的风口——但屋顶的四盏荧光石灯却点得很亮,让这里和室外的亮度所差无几,却又没有那般晃眼的日光。
而二十几个学生正笔直地站在这里,挺起胸膛,站成整齐的一排,却还没。他们不是普通的学生,不光因为他们的服饰看起来几乎都有极高的品味——身后和左侧不远处有着一群漂亮的白发少女正坐在休息区上观察着他们,这也是他们奋力地挺胸抬头,站姿有些夸张的原因。
然而在场的不光他们,还有七个差不多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以及一个留着简洁的白色胡须却身材健硕挺拔的老年人,除了一人之外,正站在少年们的前方打量着他们。
而剩下的一个正接近了学生的长列,得意地从最左边的开始提问些什么东西,他有着深棕色的头发,以从鬓角一直连到下巴以及环绕着嘴唇的胡须作为边框的方脸庞,上挑的眼角和大鼻孔。他身穿带着护胸和护腕的轻甲,正双手叉着腰,一副傲慢而不稳重的样子,惹得受提问的学生皱眉。
“哦对了,我得确认一下——那小子教你的是什么样的剑术?”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眉毛一上一下,这位老师一般的中年人问道“是不是从最喜欢从侧面削过来的那个?”
“老……老师给我的令我最受益的教诲是斜砍类的招式……”
“啊,那就对了!他一直就会打那一套!好的,没问题了!”
被提问的贵族少年嘴唇空动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可提问者完全不顾及他的心情,直接走向下一个学生。
“可以了!华科!我来问!”突然从身后传来令他不愉快的敦促——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的发言。
“我哪里不对了吗,师傅?”被叫做华科的这个家伙突然没了脾气,双手手指相扣,回头摆出笑脸。
“别废话,回去站好!”老人厉声呵斥,他一抬腿,身上圆滑的亮色铁铠甲就开始作响,脚步声化作钢铁和硬木相碰撞摩擦的声音,但步调却一点没有被这身装备所拖慢,老当益壮。他有着一撮山羊胡子,斑白的头发被别在后脑勺上扎了短辫子,宽大而有棱有角的脸,毫无表情都会带着威严和震慑力的五官,额头和颧骨旁边有几处细小的褐色的病斑,但一点也不影响这张老练的战士的面庞和久经战场的健壮身躯所带来的气场。
男子一副无奈的表情,没再说一句话,回到和其他三人并肩的位置,旁边一个比他高了一截的人趁他刚站好,抬胳膊拍了他一下,然后笑了两声。
“去!去!”华科皱着眉头小声说。
“请原谅我弟子的无礼。”老人一走到第一个学生那里就半低下头,小声道歉道“小阿里文是一个有天赋的战士,我想你也会是。”
“呃……呃……没关系的。”这位学生似乎比刚才更紧张了,连忙也低下头。
“你去我最右边的那个弟子面前站好,最右边的那个。”老人指了指斜后方。
“噢…”
“那么你的老师是?”走向下一位学生
“卡列斯特·阿德先生……他是我的老师。”
“那你去左数第二个人那里站好。”老人盯着他看了两眼之后说道。
对于绝大多数在场的学生来说,剑术早就是他们的必修课之一,贵族们绝不都是些整天吃喝玩乐的平庸之辈,更别提其中那些野心勃勃和荣耀感十足的家族。这些本身就地位颇高的学生们还有白妖精作伴,有资格请到王国里一流的剑术老师根本不奇怪,在这种情况下再让他们从基础姿势学起真是愚蠢至极,学院的构建者们当然不会这样做,于是他们请来了一批足以驾驭住学生们已经熟悉的五花八门的剑法的老师。
现在老人正依次询问他们师从何处,以便将他们的未来合理地托付自己的徒弟们——剑术就是未来,至少对于白妖精和他们的约契者来说是这样。本来他们应该在第一天下午进行这事,但意外的是,其中一个徒弟来晚了一整天,今天的中午时分才到,据说是在野外遇到了点麻烦——虽然学生们不知道到底是哪位拖了他们的时间,但他们现在都倾向于猜测那位名叫华科的轻浮而不懂礼节的老师,甚至还正在心里默默许愿别配到他麾下。
但老人的分配是尽量均衡的,每个人带三个学生,至于剩下的——
“你就由我教,放心吧。但可不要喊累!”老人冲着道拉说道,之后转向和道拉一样留在队列里的两个人“还有你和你!”
其中就有里恩一个。
里恩向右边瞧了瞧,那是一个又瘦又高的,面颊上骨头突出的,和道拉的锻炼程度看起来差不多卷毛金发的年轻贵族。自然被分配到这种组合里,红发少年是十分的不开心,他不知道这老年人到底是什么人物,但对他的判断力已经起了很大的疑心——这明显是看他身着朴素,地位比其他的学生下贱——以及他那个性格脱线的徒弟,他真的有和他的气势与身段相匹配的实力吗?
“老师?”里恩微微弯腰之后,举了举手,望向老人
“什么事?”
“我为什么……不去你徒弟的组里?我觉得他们也挺好的。”
但接下来的叫喊声打断了他们。
“嗨嗨!女士们!”没等老人回答,角落里的门开了,那里站着一个穿着皮甲的女性,向正坐在屋子边上的白妖精们招招手“来这边,跟我走。”
等白妖精们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木门后面消失,之后是一声关门的声响,里恩把头又转回来,老人也盯着他看。贵族学生群之中听得见一声‘嗤’的不削。
“你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为什么对分组有异议?”老人平和地提问,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底气。
“裘卡大人!我一直想从师于您!您一直是我的标榜!”这时突然有一个学生从排列好的队伍里冲了出来,半跪下来将左手平放于胸口行弟子礼。有两个学生用焦急的神情看着他,一侧脚跟离地,双腿颤抖了两下,看来是想和他做同样的事情,却终究毫无动作。
跑出来的学生还是从华科面前的队伍里冲出来的,现在可以看到那位留着满脸棕胡子的剑术老师一脸厌恶和不屑的样子。
“我很欣慰,但你相信我,就也该相信我的选择和我的徒弟,孩子。”老人走到他身前,扶起他之后拍了拍他的肩。那个学生犹豫了一下,但他看见老人的眼神,就只好叹了口气,沮丧地在众多眼神之中回到了列队里。
“我……”里恩看了这突然的一出之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人的问题了。
“雷卡尔斯收容所我去过好多次,我当然很熟悉。那里的体术老师是精英里的精英,但剑术——”老人看着里恩说“你的老师应该有三个,而不是你所说的文阿多一个,而他们负责教那些中规中矩的功利性强的招式,和你在这里的目标差得很远。懂了吗?孩子?”
“呃……嗯,没有问题了。”里恩不得不承认,文阿多只是曾经教过他的三人中教授他时间最长的一个。但他并不认同老者之后的观点。
自从白妖精降临到自己的身边之后,文阿多就很少去照顾其他学生了,而是被派来专门教他剑术,而且加倍用心地教那些有他自己特色的剑法——虽然即便如此,里恩的剑术在收容所里仍然只是排名中上,但少年把这归结于文阿多自身的教育方法和他的习惯问题。
不管怎么说,如今也不能出口反驳这位老人,刚刚贵族学生的行为让他开始对老人的水平感到好奇——虽然之前也并没有听过姓卡裘的人。少年只是又看了看两侧的两个贵族的学生。
“各位学生,我还有一句话要说。”老人向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面对所有人,声音洪亮有力“我们接下来不是要教你们更精妙的剑法,那对你们来说并没有什么用!我们要去掉那些会在你们将来的战斗上致你们于不利的陋习,或许有些会是你曾经的老师的经验之谈!以及教你们一个你们这样的战斗法师所该学会的一些招式和架势!相信你们的老师,他们也是我的徒弟,我和他们中的四人曾经带过上一批的学生,你们大可不用担心!明白了就回答‘是’!”
“是!”声音稍微有些不整齐,但是足够洪亮到产生回音。
“你们带队自己找一个屋子,让学生记好在哪上课!尤其是你,华科!”
“是,老师,好的!”华科不愉快地地回答道,参杂着剑技高超的导师和身穿高档的练剑用麻衣的学生的队伍,从他开始,一支一支地带往出口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