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隔出三里就能感觉到,他们就和斯都登法拉特镇的那家卖臭鱼的店老板一样,你老远之外就闻得到。”
“那你的鼻子可真灵!不妨说说他们是什么味道的?”
“他们和魔鬼们一个味道,像是腌坏了的羊肠,那种酸中带一点辣味的……刺痛你的鼻子,让你流眼泪!”
酒馆里的人们听了这话,都哄笑了起来。
那是四年之前了,当时听到的时候,阿尔利斯也以为他是在吹牛皮——酒馆里经常有这些人,每到一处,就炫耀自己千奇百怪的的往事经历,她就稍微放下了几秒手中的扁豆角,和店客们一起笑了出来。店主和老板娘也都在客人中间,无暇顾及她,不然仅仅这几秒,也是要挨他们骂的。
这便是少女第一次听到关于那些巫术师的传闻,之后还听带过两次。对于人们来说,魔法师的存在已经足够模糊了,这些个随着上个时代一起消失的神秘家伙们早已无处可寻,而巫术则又经常被谈论作和魔法毫不相干的东西,而又涵盖广泛而偏颇,例如用动物的鲜血来驯养魔鬼,又或是隔着三座城池的地用诅咒杀死某个人,还有将砍掉头的人复活了当作仆从……等等。
假如能简单地地就这些传言总结一下巫术的话,‘骇人的魔法’,阿尔利斯会这么说,而巫师则是‘会用巫术的疯子’。有传闻说前几年烧尽了松明圣帕修道院的那一场大火,也是巫师干的好事——谁知道呢,他们的知名度其实和‘能站立起来的牛头人身的怪物’差不多,基本上都只会活在传闻和教会的剿灭名单上。
但自从乘着会飞的帆船,来到这比王都的城墙还高上不少的高墙之内,来到这连名字里都带着‘魔法’二字的学院之中,一切曾经的传闻似乎都不那么遥远了,而且也没那么……令人紧张。
魔法师们不过是些戴着眼镜的学者,或许有些比想象中的学者更加古板或者怪异一些,而‘带着奇怪的异邦人面容,身穿黑袍,扎着奇怪的发髻,有时还在脸上用鲜血抹出图案’的巫师,也只是在冥想课程上巡视,去寻找并帮助一些他们觉得需要帮助的学生而已。
当然少女未曾问过上周给她催眠的那个老人‘是否真的是个巫师’,虽然有些好奇,可这问法实在太愚蠢了,巫师二字也只是存在于一般人言传之中的职业罢了,实际上,少女连老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她也并不是作为老师而经常露面,而是有些神秘兮兮的,在学生们闭目凝神的时候无声无息地进了教室。只不过她能让自己在白天里做出那样逼真的梦境,还透过自己紧闭的双眼看透了自己的记忆,这着实让人惊诧而有些后怕。
但无论如何,这一周过得风平浪静,自己也不清楚上周末对老师的无礼在冒失之余是否完全正确——那位老婆婆这周便不再巡视冥想课了,即使再想和她辩驳些什么,也做不到了。但平静即是幸运,对她自己来说就是这样。
有时真的很庆幸人类善忘,尤其是成长中的那些,周围的一些学生们在发现她似乎人畜无害的时候,渐渐地开始停止了对她过分的怀疑——至少能正常地说上一两句话了,而同时,她也发现实际上,自己也被孤立得越来越厉害,想要发展友谊关系,恐怕要等上好一阵子。
这倒不出所料,而且不是问题,阿尔利斯倒是习惯于这样的生活,能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独立思考,妥善安排自己的时间。而上周终于甩脱掉的那只闪着金光的尾巴,大英雄的独子,罗杰特·尼郎,也再没有粘着自己的样子,最近似乎都没有看见过他,但走在路上却依旧是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人的目光,后背发麻,搞的少女经常驻足回顾,但从未发现过有什么异样。
这四周以来有时还会看见那个高大的‘渔村’学生摩尔达,但就如同自己不想与其有任何瓜葛一样,对方也未将目光停留在过自己的身上,倒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一群同样有着黑发,扎着小辫子的学生——看起来如同帮会的小弟一样,总是投来令她心发麻的瞪视。
但就在今天,开学第五周的末尾,在少女和一票学生一起喘着粗气、汗流浃背地绕着学校做完了日常的长跑,回到寝室的洗手间,简单地用水从头浇到脚,再去食堂吃了晚饭之后,那本来以近乎杞人忧天的顾虑,又再度死灰复燃了。
其实那一天与罗杰特的争执,自己回想起来都欠了些底气——这好像又是一次未经思考的行动,听说有一类人就是事发时胆大如牛,而回忆起来却只感到却懦和后悔,或许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吧。想要甩掉一个头脑缺弦的人明明有很多种方法,自己却选择了直接而粗暴的那一种。
没准自己也在某些方面缺了根弦呢。
自那之后,自己还有几次感觉到对他的愧疚感,尤其是回想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或许您说的对呢,小姐。”——但这种感觉在这一次回头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当时走在从食堂出来不远的路上,喉咙里还有菠菜羹的味道。本来还因最近好多次回顾身后都一无所获,有点开始嘲笑自己,在心里说服着自己,那种后背传来的感觉都是错觉,却不由自主地撩了撩头发,扭头查看了起来,而这次的结果却没让少女一笑了之。
在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熟悉的,对于少女而言别有一番滋味的家伙,他那金褐相间的头发在夕阳之下格外显眼,身穿着白丝金边长袖上衣和红色粗管长裤和尖头鞋。他正手插着兜,在路边紧挨着修剪整齐的灌木丛缓步走着。
阿尔利斯皱起眉头,以为自己看错了,住了脚,凝了神转过身去,却看见对方也停下了步子——这真是拙劣的跟踪,还不比前几周的时候。两人的目光就这样轻易地对上了。
少女轻轻地啧了一声,踏了一下地,捏紧拳头,迈开腿并将脚步加快到几乎能赶上慢跑的速度。不光是毫无目的地地想甩掉某个人,少女接下来也有自己想去的地方,而要是被这位姓尼朗的少年打扰了可是困扰至极的。她正快步地向校园的北面走去,那是一片由看起来暂且毫无用处的空楼房所构成的区域,却为很多学生提供了各种各样的便利。
这个时间鲜有人会在北面的空楼群之中走动,道边的灌木丛排从某一个街口断了开来,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少女一边微微弯腰,疾步快走,一边用余光打量身后——那个衣着鲜艳的少年依旧与自己保持着那样的距离,但却一言不发,也不像从前那样带着谄媚的微笑,更没有什么其他的行动——不过这下也能确定,这个少年不是恰巧与自己谋了同样的路了。
尽管曾在心里对那场争吵有所悔恨,甚至有过要去找他道一个歉的想法,但真到了现在,这个自己难以理解而又毫无自觉的家伙真正跟在了自己的身后,却只想到他那些已经在记忆中被丑化了的天真行径和言语,也根本没有停下来和他说哪怕一句话的耐心。
阿尔利斯最后嫌弃地向后瞥了一下,突然在十字路口右拐进了两栋高楼所夹住的一侧——还好曾在这周围打量过,姑且记得这里的地形,她的目的是一栋二层楼的瓦房,地本来还要顺着原先的路走上两分钟,但现在先甩掉某个人要紧。
果然人类善忘这一点也并不是那么的好,就如今天他这样反常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这样。在右拐了之后加快了速度,遇到下一个路口便又左拐,这次直接踮起脚跟拔腿跑了起来。
就这样左绕右绕大概有了六七分钟,看他多半是跟不上来了,才安心地喘了口气,从高楼丛中拐了出去。夕阳比起刚刚暗下了许多,少女从一栋带着玻璃窗、点着白光灯的二层小楼后面走到它的前身,却一个酿跄,差一点摔倒——一副迷路样子、挠着后脑勺四下张望的罗杰特,正从她正对面走过来。
“……欸!阿尔利斯小姐……真巧啊!”意外地遇到了呼吸还没完全舒缓过来的红发少女,少年一惊,紧张地吞吞吐吐地说道。言语明显不如以前那样自信,仔细看的话,他的面容也比两周前稍有憔悴了。
“唉——”阿尔利斯大叹了一口气。
这两人一进屋,里面闲着的学生都齐刷刷地投来古怪的目光,虽然只持续了几秒。准确地说,都在盯着阿尔利斯身后的罗杰特·尼朗看。
这也难怪,他的异人之处显而易见,在这点着两只简陋的白光吊灯、天花板离头顶不远的宽敞房间里,发丝在灯光下映得出金光的,只有罗杰特一个。
砖瓦房却用木板装修了一番,从地板到墙壁再到天花板,都是整齐的硬木,让人看着有点头晕,房间里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几张桌子和十几把椅子,座椅上面都坐满了学生,还有一些坐在了窗台上,或者依靠在墙边站着,而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捧着一本书,有几个都得专心入迷的学生根本没意识到有人进来。
屋子有大半个冥想教室一般大,其中一面摆放着一个占满整面墙的书架,却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被摆上了书本,而它的对面还挂有一张黑板,一个穿着整齐的学生正在上面写着什么,另有五六个学生在他旁边围了一圈,这场景似乎在下课的时分见到过。但将这里所有的拿着书本、翻着书架、执掌粉笔的学生包括在内,没有一个是——或者说像是一个贵族阶级的人,他们衣着简朴,长着杂色的头发,有的脸上还留着汗渍,多半是长跑时留下的。或安静地凝神阅读,或小声交头接耳,用手对着书本比比划划。
就在罗杰特不明所以地扫视着这间屋子的时候,阿尔利斯已经溜达到书架边上了,抱着双臂,从左到右用视线检索着,少年见状,也快步走了上去,似乎没有感觉到从两侧传来的透过书本顶端望向他的疑惑目光。
这是少女每天唯一真正开心且放松的时间,既然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在这时候和罗杰特起争执,就姑且什么也没说,随他的便,任他跟在身后进屋了。但兴致这种东西,似乎从被他跟踪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丢掉了,而她的好运似乎也在那高楼群中的六七分钟里消磨没了。
“不是……没有……不是……”她小声嘀咕着,又咬了咬嘴唇
“您,您在找什么呢?”耳畔传来罗杰特的低声询问,少女轻皱了眉,向后撤了一步,之后小声回答着。
“唉……《与潮水作伴》的第三部。”
她又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地找了一次,这已经是第二遍了,这本小说的抄本在这些学生之中还蛮热门的,剧情精彩,而涉及到的字也多,却没有多余的。而毫无疑问,今天是又错过它了。它现在肯定在这间屋子里的某一位学生手中,少女读完第二部已经是大前天的事情了——现在呆在书架上的只有第五部。
“多亏了你啊。”她咬咬牙,转身拍了拍罗杰特的肩,准备往房间外走“一无所获。”
“接下来要去哪?”少年又跟上去,等走到楼门口的时候问道,阿尔利斯真想再给他个前摔。
本身就不能理解的家伙今天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总好像是憋着什么东西一样,欲言又止,行为笨拙,却依旧粘着自己。这都不如从前那样,至少直白明了,现在少女只觉得心中膈应的慌。
“回寝室咯,你还要跟到我家里来吗?”她越来越烦躁,其实平时拿不到想要看的书时,她还是会随便拿起一本来翻阅的,但今天真的是兴味全无,让她至少不想再呆在这里,和这个少年一起。
这的确是临时之举,阿尔利斯站在图书馆门口的时候这样想着。夜色已经完全地笼罩了整个学院,钟表的时针也刚刚走过了数字8。少女自己也不知道是因她无论如何也不懂罗杰特·尼朗今天究竟想干些什么,因此而心烦意乱,还是读书识字已经成了平日里的习惯,因而觉得空虚——在寝室中坐了一会,将脏掉的衣服浸泡在水里,就情不自禁地穿上旅行服顺着月色走了出来,穿过广场,又折回食堂,最后一口气逛到了图书馆。
换做平时她是不会在这里逗留的,并不是少女不喜欢这里的气氛,而是从八岁一直到现在,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受到合适的教育,对她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虽然讲话上并无障碍,但落实到书本上,她所熟悉的字实在有限,少女的知识储备量只容得她看懂告示和法律,以及书信一类的毫无花哨修辞的文字——有时连这些都理解得模糊不清。
门口的油灯中的火焰跳动,木门上的花纹与墙边的矮松树一齐闪动着黑影,阿尔利斯叹了一口气,将门推了开来,今天似乎总是在叹气——不,这一周都是,总觉得与那个打扮得阴阳怪气的老婆婆谈过之后,有哪里有点不对劲。
趴在门前靠右边的柜台上面的、一只肥得不成样子的白猫听见了动静,竖起耳朵看着她。然后坐在台子里面的老人也正了正那只小眼镜,眯起眼睛朝他看。一人一猫这样盯着她的样子让她有些好笑,又有点奇怪,直到老人看了看她的头顶——好像是在确认她的头发,之后说道:
“阿尔利斯小姐……对吗?”
“……是?”现在不光是奇怪了,都有些吃惊,自己的知名度怎样也不可能会到了连一个基本没有去过的图书馆的前台老头都能一下辨认出来的程度吧。
“有人在等着你,那,紧那边儿的隔间里。”老人向少女右前的方向。
“不好意思……我没有约任何人,您是不是……”这下事情变得更离奇了,而且她隐约之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去吧,就是你,没错的。”老人笑着冲她摆摆手,然后又加了一句“你到那就知道了。”
=现在是图书馆里一天之中人最多的时间,很多学生们都是晚饭之后回寝室打点一下屋子,喝一点咖啡,然后就带着水杯一直在这里坐到困——当然只是很少一部分人。阿尔利斯一边从书架之中穿行而过,一边思考着这个‘等着自己的人’。的确这种意外对于平日里无事的自己,这确实给生活添了一点趣味,但自己似乎已经有了答案,而且是一种糟糕的,不想接受的答案。
开学过后这一过多月里,与自己有所接触的人,或者说自己‘惹上’的人,应该也只有两个,摩尔达和罗杰特·尼朗。而其中有事找自己的人——下午那个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磨蹭的家伙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而果不其然,在图书馆的角落里,有个用薄砖墙与书柜隔起来的小室,留了一米宽的敞开的门,这样的隔间在角落里堆着,能有十个左右,而在其中央,在角落正当的那一间里——少女探身进去,果不其然,在宽大的方桌边,一侧的长椅上坐着那个令自己度过了烦躁下午的少年,他正将身前的书本摊开,用带着白手套的手翻阅着。
他一看见阿尔利斯,明显有浑身一颤的态势,立即便合上了手中的书籍,将它正面对着少女,然后一脸无力的笑意。
“《与潮水作伴》……3?”阿尔利斯小声念了出来,眼下的这本书,厚重的带着铁框和金箔的老久表皮上,写着这本书的书名,正是自己下午所翻找的那本。然而这并不同于那已经翻烂了的手抄本,这明显是类似于原版一样的东西,装订精美,更加珍贵,一般的学生是租借不到的。
“是……”
“谢谢,我不缺这个。”没等对方继续说下去,阿尔利斯翻了翻白眼,转身想要走。虽然这个态度好像不太合适,但这时候的这种好意还是免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罗杰斯急忙地小声喊了起来,双手“啪”地合十,低下头“这就当是道歉吧!”
还是犹豫了一下,以至于看完了他道歉的全程还愣了几秒。恐怕现在直接离开,连自己都不会认可自己吧,再怎么说,自己也不是那种高贵以至于冷漠的人,曾经听人谈论过某个贵族家的大小姐,阿尔利斯讨厌那样的人。
“唉……”记不得这是今天第几次叹气了,阿尔利斯向耳朵后面撩了撩头发,坐在了罗杰特对面的长凳上。
两个人就这样坐了能有两分钟,没有一个人有什么动静,罗杰特放下了合十的双手,却依旧低着头,而阿尔利斯则将目光分配在了书和少年的头发上。
这次仔细地看了看这位少年的头发,真的是别具特色——金色之中像是被画了几道褐色的染料,在这橙黄色的灯光下一动不动,倒有些像是某种软而微甜的糕点。若是他今后因为某些东西出了名,只因为这头发,他就能在大街上被认出来了。这样的金色与褐色的杂色头发,简直要比自己的红色头发还要稀有了。
而且看着他的样子,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想啊,将自己叫到了这里,将书推了过来……这之后要怎么样,恐怕他是完全没有头绪——自己怎么可能就这样拿起原版书,或者是初抄版的书,单纯地接受他的歉意,在他的目光下安心地读起来呢?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却想象得到他现在的紧张表情。
“今天……今天怎么又开始跟着我了?”最后还是阿尔利斯开启了话头。
“啊!啊……”罗杰特猛地抬起头啦,看得见他的太阳穴处湿湿的,是刚刚流的汗吧“看见了,突然想到,今天或许是个好日子呢!这样……啊哈哈哈,哈。哈。”
他挠着头,努力避开少女的目光而看向桌面上的木纹,发出尴尬的笑声,到最后几乎听不见,已经变成了自嘲了。
“你就是那种无论人家怎么骂你第二天都能当作没事人的那种人吧。”少女就着桌子拄着头,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心都抽了一下。
“啊……”罗杰特显然不知道如何应和。
“抱歉,咳咳。”少女摆了摆手,干咳了一下。
她立即发现了异常,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讲话风格,少女也不明白刚刚脱口而出的挖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用这种语气。她姑且顿了顿神,正了坐姿,将话重新说了一遍:
“上次在湖边不是都说完了吗,你不是也明白了吗?为什么?”
“啊哈哈……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就是那种……呃……”不知是没想出比喻还是想到的比喻不宜出口,少年挠头的动作停了下来,话说了一半,气氛再次陷入尴尬的宁静之中。
又过了一分钟,罗杰特吸了一口气之后发问了:
“阿尔利斯小姐……今天去的地方是…?”
“书字会。”阿尔利斯回答说。
“书?”
“他们起的名字,其实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看看书,不懂的字或者词,互相交流一下,学习一下。就这样。”少女挠了挠头发,简单地回答道。
“啊……那气氛真的很不错啊,大家一起研究文学。”罗杰特勉强地笑着。
“文学……并不是啦。”少女又重新用手背拄起脸颊来,想了一下之后说“我是一天学都没有上过,他们很多人也只上过几个月的学而已,大家认不出字来,所以凑到一起,倒是有一个叫皮克尔的学生,就是拿着粉笔的那一个。”
“哦哦——我记得他。”
“他是乡绅家的孩子,人很好,上过好几年的课业,书基本都看得懂,我们有不会的就都问他。”阿尔利斯翘了翘眉毛“也就只有他一个了,他们家似乎十分信守教条,他也和他们村子里的牧师关系很好。嗯……总之是个很好的人,好像整个书字会都是他搞起来的。”
最开始只是在图书馆之间,几个农民学生间的互相讨论而已,而恰好有一个善良而崇尚神职师道的学生在他们之间——这便是现在已经有50多人的‘书字会’最初的样子。
要说这个学校展现贵族与平民之间的阶级特权的地方,应该只有教堂和图书馆两处了——教堂在礼拜天不会允许一般的平民进入,不会敞开门扉与贵族们一齐听宋诗班的朗诵,听牧师诵经。而图书馆的制度则都是看门口那位观念传统的老管理员——平民学生每个人三天只许借一本书出去,并且要缴纳租金,而贵族学生们则享有他们所需要的所有特权。好在图书馆里位置宽阔,即使不借回寝室,书架旁边的长桌前也是浏览书籍的好地方。
就如眼前这本珍贵的《与潮水作伴》,在被一个简朴着衣的平民学生询问时,柜台后的老管理员所给出的答案必将是“没有”,但英雄之子,罗杰特·尼朗却能轻易让老人将它拿出来,甚至是带出图书馆。
但图书馆并不是一个能让50多个低声低语、相互询问词句的学生们学习的好地方。
于是这些平民们所组成的这样一个识字为目的的组织便有了它的基础规章——登记每一个人和他所借出来的那一本书,并将所有的书籍都集中到了那一间屋子里,虽然书籍数量仍然有限,而且也有很多难以解决的琐事,但相互之间串换自由,免去了很多麻烦。老师们似乎也鼓励这样的事,那铺满一面墙的大书架所需的木料和钉子,都是由埃文免费提供的。
“那……阿尔利斯小姐。”
“嗯?”
“那个,由我来教您识字吧。”他好像恢复点了精力,笑着提议道。
“啊,这个就先免了吧。”阿尔利斯果断地拒绝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是这样吗……”
“不过你今天怎么怪里怪气的?”少女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明显缺乏活力
“啊…不用担心我的!”罗杰特听了这话,脸上一下子多了三分阳光。
“并不是担心你。”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过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收效吧,少女小叹了口气,之后说“总之下次别再找我了,现在努力起来把你的形象找回来也不迟——最近有变好一点吧?”
至少是不再跟着自己了,应该能算是有所改善了吧。大家都是如此的善忘,假如他能找回英雄之子该有的荣光,刚开学时这一点瑕疵,没有人会追究的。
“嗯……托您的福。”罗杰特笑着说。
最后听完了这句客套话,阿尔利斯将那本书推了回去,看着少年堆笑的脸,说道:“那,就此别过。”
“嗯……”罗杰特之后还小声嘀咕了几声,少女没有听清,多半也是某种客套话。
之后少女就站起来,从隔间走了出去。罗杰特在她心里的印象似乎好了两分,虽然整个人古里怪气的,像是泄了气一样,这次谈话却并没有任何的障碍,也没有任何的矛盾,这是她所意想不到的。
阿尔利斯从图书馆出来,才发现她自己这走这一趟的意义完全没有达成,但却多了几丝意外所带来的趣味。
不过刚刚的谈话,究竟达到了什么目的呢——不止如此,这究竟是谁和谁,何等的谈话呢?这时候就感叹世事多奇,一个刚刚令自己顾虑了一周,烦躁了一下午的人,一次自己绝对以为要擦出火花的交谈,就这样像两个偶遇的朋友之间的畅谈一样结束了。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有什么东西等待着谁去将它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