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了,稍微动一下,痛觉就从浑身四处传来。房间里一直是昏暗的,连床头的荧光灯都没开。今天的课旷了一天,不光是因为他的左眼睛仍旧紫肿着、右腮也鼓起来,总有要流出浓水的错觉——更多地是出于恐惧,一种来自于自己曾觉得毫无危险可言的地方的压迫感,不时地透过回忆刺激着他。他长叹一口气,冷气划过还有知觉的左嘴角,想翻个身,针扎一样的疼痛却自肩头泛起,让他打了个挺,又消停地平躺了下来。
总用一个姿势躺在床上,尤其是半睡半醒的状态下,会让人觉得眩晕,但他毫无这种感觉。他现在充满疑虑和愤懑,即使是学院宿舍的天花板,对他来说也多添了几分陌生。他又不自禁地回想到昨天下午时的画面,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意。这是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所带来的恶寒,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甚至开始有点相信从前村里老人的‘报应论’,将这一切归咎到平日里自己对神明的不忠上了——究竟是何因何由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既不是个浑身带刺的惹人厌的家伙,也不是个惹是生非的混球,他只是呈了点口头之快。那是昨天下午的事情了,准确的说是快到晚饭的时间,是在环绕着校园的大路上,学生们排成凌乱的大队在进行着每天必须的长跑。他有与朋友一同跑步的习惯,那是个褐色头发的少年,住在自己的隔壁,耷拉着眼睛,喜欢听笑话。他们每天都并排地跑,一边跑一边聊点简单的话题,开开玩笑,但最近可聊的话题越发的少了起来,不光是在跑步之中,在平日里也是,他似乎已经将自己的一生都给在学院里认识的这些朋友们交代出去了,从自己无聊的、农耕家庭的童年之中再也榨不出任何有趣的汁水了——而朋友们似乎也一样,唯一还有话头可说的是一个乡绅家的孩子,他读过一本厚厚的故事书,又去过副都。
前天跑步的时候两人几乎一言不发地、干听着自己有规律的的喘气声跑完了全程,今天他想打破这种局面,却找不出好办法。他和朋友无言地跑着,盯着一个一个的学生:超越他们的、被他们落在后面的、听着所有人的喘气声音,却听不到有人在有任何的交头接耳。在这片算不上静谧的静谧之中,脚步声和着吸气、吐气的声音络成了仅存的乐章。他突然想听听吟游诗人的卖唱——从前他蛮讨厌那种偶尔才在村子里出现一回的乞丐般的家伙,现在却突然怀念了起来。
脚步是鼓点、而喉咙是弦,这样糟糕的演奏让他心神不宁,跑着跑着不由自主地咬起牙来,他先想起了昨晚味道有些奇怪的豌豆,紧接着是上午老师布置的符文课作业,一回忆起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就头疼,就在他差点沉浸到无意识地对老师的咒骂当中,一个身影在前面不远处颓了下来,那是一个白胖的身躯,显然是缺乏锻炼而体力不足,渐渐接近两人,然后被两人从身边超了过去。突然有一股邪念在心中产生,那种幸灾乐祸的感觉似乎给了自己解脱,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嘴,嘲笑道:
“跟头猪一样!”
说完之后,却也毫无罪恶感,因为身边的朋友因此笑了出来,而且还笑得呛到了。他也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减速,拍拍朋友的后背,完全不去管那个被嘲作猪的学生是如何跟在身后。他还在为自己找到了新的小笑话而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白胖的学生愤怒地踏着大步跑过来,无声地甩起胳膊,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脸上。
“啪!”拳头偏了,擦过了他的脸,留下了一道深红的血痕。要是直接命中,可能就要掉几颗牙了。
他吃惊地捂着脸,一下子直起身向攻击者瞪过去,对方却毫无停手的意思,又飞出一拳来,这次他反应也快,直接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两人差点就要直接在道路上厮打起来——还好几个学生立即跑了过来将二人拉开。最后安停下来,他和朋友先跑了出去,那个白胖的学生则站在原地,瞪着慢慢跑远的二人喘着粗气,那目光似乎是在说:“这事没完!”
其实他觉得受了曲的是自己,毕竟挨了一拳,没反过去算账是算自己的仁慈了。就当他吃完晚饭,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想着今天的这事已经在这种不快之中收尾,作为一个失败了一半的笑话了结之时,从路边的暗处,跳出来了几个瘦高的学生。
那些学生满身痞气地聚成一堆向他走了过来,一开始他丝毫未有紧张。聚堆的学生在学校里并不少见。而且在这一个多月的学习生活之中,这个充满了未知气息的学校之中,从未发生过一次暴力冲突事件。除了刚开学的那一次——谁叫那家伙是个小偷呢?
那位名叫埃文的年轻老师在开学典礼上说的那一番危险的话,似乎将所有人心中的动乱苗头都压下去了,虽然不知道能压多久——自己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个学校是不会发生任何暴力事件的,有的话也会正当地去找埃文申请决斗,而且不管怎样,都和自己无关,自己绝对不会是卷入任何纷争之中的——
——第一个人。
紧接着他的腹部狠狠地挨了一拳,麻痹感爬满全身,反胃感伴随着眩晕涌向大脑,他差点把晚饭都吐了出来。还没有弄清楚状况,他就被粗暴地拎着领子揪到了路边,被两个人按着胳膊,钉在了墙上。
完全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预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街上还有零零散散的学生,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危险——而那些路过的学生,他们现在都装作看不见,急匆匆地从自己眼前、从这样的场合下溜走。
就着昏暗的路灯光线,有些模糊的视线之中映出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一张白胖的脸,正瞪圆着眼睛,咬牙切齿地慢慢走向自己。是下午自己嘲笑过的那个学生。
“是他没错吧?”按着他左臂的人问着。
“一点没错。”胖学生清晰地吐着字。
他忽然心头一紧,紧接着慌乱和恐惧遍布全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挣扎,该求饶还是该求救,亦或者做应有的反抗。而接下来,那位白胖学生所言的每一个字,都令他颤抖,并化作无情的现实降临到他身上。
“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猪·头。”
随即从右边席卷而来的勾拳直接打在他的脸上,脑袋一下子歪向一边,腥味便充满了口腔。
沃利芬斯开学的第36天的晚上,在将近500名学生在封闭校园之中生活将近一个半月的时候,发生了第一次的暴力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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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古语言之中的‘阿诺’”埃文俯瞰着台下的学生们,用单手压着放在讲台上的小本子,不让它合上,另一只手轻拍着身后的黑板“理解这个词要抛开我们之前讲的那些,它本身并无意义,是旧时对神明的祈祷句之中必有的一个词。”
他一如既往地带着白色的手套,而脸上也依旧挂着那样从容的微笑,宽阔的阶梯形教室,一个班级就占用了一整栋楼。
他喜欢这种形式的特权,也喜欢去教授知识给拥有这种特权的学生们,这正是他价值的体现。他年纪轻轻,并不曾从事过教师这个职业,也并不崇尚教书育人这样的师道形象——但依他自信地自荐时所说,只要他想要办的事情,就都是他所擅长的,他自己有这个天赋,而且他说到做到了。
未曾在课堂上使用过一次魔法,玩过一次他所提到过的“小把戏”,光凭他的讲话技巧,富含气势的言语和那一抹从未消失的嘴角旁的稍带讥讽的微笑,就将自己在传统观念上的身份低下的劣势完全地抹消掉。他在讲课时没有半点磕绊,反而流利而准确,速度之快还让学生们偶尔跟不上趟。学生们从他的思维之中感受到了压迫感,那是无法归于阶级观念所评判的,一种伶俐而严谨的头脑,因此也对他毕恭毕敬,即使在玩笑之中也不敢有所冒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完全地镇住了他们,这是墙内任何其他的一个作为教师的魔法师力不能及的。
现在正是一节课堂里那仅有几分钟的有趣景象,学生们都忙于抄写刚刚他在黑板上所作的板书,又在记录他所口述的话——男学生们都整齐地抄起笔低下头,而坐在她们身旁的白妖精们则无事可做,玩弄手中的笔,掐自己的辫子的,以及盯着黑板或者桌子上的某一道纹理,在默默记忆刚刚的知识的——每一个动作都牵扯到他们平时的一切,这白发少女们的百态。他看着学生们,笑得更有一丝讥讽,他很享受这样观察他人的时间。
要比写字画图的话,必然是白妖精完胜,她们的纤手可以随意勾勒出一个完美的圆——这种不必要的力气活本应全部交给少女们,而因此省下来的精力对任何一个学生都作用非凡。但这些俗人家庭出身的孩子们被伦理和约定俗成的道德观所束缚,他们显然无法理解‘使魔’二字的含义。若是自己和他们一样坐在这样的课堂上,只因为自己有这思想上的自由,从一开始便毫无竞争可言了。
但他也明白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是不容易被根除的,学院的厚墙还不足以将他们与世俗之间的牵线完全裁断,而且这也和他毫无关系。效率至上这样的观念,这些小家伙走在这追究深奥学问的路上,迟早是会明白的。
埃文推了推自己的平光镜,膝盖顶在讲台的后边上,他抱着双臂,看清楚学生们笔下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必不可少的娱乐环节。
他并不是以为难别人为乐。由不同性格的人各个扮演他们所该有的角色,基于此,每一种群体才有它独特的平衡。而由地位、心境几乎完全一样的、难以相互沟通的人们所组成的群体,是绝对不会稳定的。在开学之前他还曾经担心,若这个班级都是一些严肃排外的贵族学生,这个班级还真的有些棘手,就连玩笑也会难以找人下手。但现在不同,这个班级中的一个人以近乎奇迹的身份占着一个微妙的位置。
而且他最厌恶看到愚蠢还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人的脸。
“里恩同学。”他伸出左手,向教室的一角,那有着显眼的一头红发的少年处指了指。
只见少年轻轻磨了磨牙,撇下了还剩下两笔没写全的羽毛笔,双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警惕而不愉快地盯着他看。而他身旁的白发少女则接过了纸笔,替他继续写了下去。
“就跟着我刚才说的那些,与这节课的‘阿诺’有着类同发音的词,我上节课重点讲过一个,是什么?”
“Aznor。诞生的意思。”少年盯着埃文的眼睛,利落地回答着。
“那这个词所属的的语言体系是?”
“比挪里美系。”少年继续答道,其他学生的目光都在黑板或自己的桌面上。
“这个系能和另一个‘通系’的语言混用,这个‘通系’是?”
这时便看见红发少年面露愠色。
“二……三音系”他将目光从埃文脸上移开,吞吞吐吐地答道。
“那就用上‘阿诺’这两个字,其他的词用三音系里的。”埃文将左手摊开“‘凤诞生于烈火’这句话用古语怎么说?”
只见少年听完了这道问题,用双拳轻点着桌面,视线在桌面上乱扫,显得十分慌张。
“我上节课结尾应该领着你们练过这些。”埃文看着不肯言语的少年,又加了一句。
“Fuzta……Fuzta aznor no nierla……”少年恼火地皱着眉,双拳拄着桌面,盯着讲台底座,勉强地挤出他的答案。
“莫斯法同学。”埃文听完,直接无视了他,叫起了坐在第一排左侧的瑞礼,这位小少爷有一股古怪的执拗,从他的一言一行中就能看见他的毅力和决心,让他显得十分可靠。
“Furzar aznor no nierla。”这位身穿护身长袍来上课的贵族学生一站起来,冷静、流利而毫不犹豫地答道。
“很好。”埃文点了点头“还有吗?”
“比加里美系。”莫斯法轻皱着眉头念到。
这时身为教师的他才将头转回去看向那红发的少年,他现在的脸上满是懊恼和愤恨。埃文轻笑了一下,对他开了口:
“甜瓜……甜瓜不会诞生于火中,里恩同学。”
几个憋不住笑的学生和妖精,这时便用他们的喉咙和牙缝发来了高调尖利的声音。
上午的课程很快便结束了,接下来便是午餐时间。埃文自然不会跟那帮吵吵闹闹的学生们在一起用餐,不过他也讨厌教师中那一群古怪孤僻的学者们,所以每天都避开午餐,在下午茶时分找些地方吃点糕点了事。因而一下课,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推开门就是一股熟悉的墨水味,走过去将窗帘拉开,在暖阳中扶着办公桌,舒服地坐下靠在椅子背上。
刨去某次有些刺激的出差,稳坐在这张桌子前已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从第一名学生踏下飞艇到现在,他越来越有一个教师的样子。阳光笼罩了整个桌子,漆成黑色的硬木桌上,整齐地放着书字工具,旁边还放着泡在水中的小块荧光石,而两叠写在发黄的纸上的文件则占据了桌子的两个角。更多的档案装在办公桌下的柜子中,他刚一到这里,就将这屋子中的所有柜子的内容物都翻查摆放了一遍,现在从门到窗户,茶叶、咖啡、常备药、常备杂物、以及被分类整齐的涉猎众多的实用书籍——按着顺序,依次饶有章法地摆在了进门左手边的带拉门的长柜中。而他还拜托打工的学生每天一早仔细地将他的办公室打扫一遍,现在从窗外打进来的光线之中,鲜有灰尘。
他为这一切的整齐、完备、优雅而感到骄傲,埃文翘起了二郎腿,又一挺腰站了起来,正了正自己的领口,走到墙边的镜子面前,对着镜面撩了撩头发。
知识与信仰是完全不相同的两种东西,他从一开始就这么想,墙外无数的教堂之中有着与自己职位类似的人,他们头顶白帽,身带小十字架,穿着灰色或白色的教士长袍,言行乃至精神都遵循那清规戒律——就如埃文不认同他们所教授的那些‘刻板而可怜东西’一样,他同样不认可作为老师的那些牧师的本身。因而他穿了一身轻便的浅黄色褐边正装,除去领子没有一点花哨的地方,除去了领口摆来摆去的领巾,又将肩头改得细瘦了一点——所有的这一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了最卓越的典范。”
正当他昂着头,自豪地在镜子中打量自己的眼角,顺带着看着这幅动态肖像的背景,感受着自己的教师形象之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连敲门都不敲一下。
他看见了来者,便将手放下,转而插进裤兜里,转过身来看着门口的人。埃文本想指责两句,却看见了那是一个身材有型的学生,梳着杂乱的褐色头发,却在脑后别了个小辫子,身穿着有些华丽的、带着花边的彩色衣服,一脸的厌倦神色,便知道斥责也是无济于事。
少年大概比埃文矮了半头,略显帅气,却一副刚倒了霉的表情,湛蓝的大眼被挤成细长——他在埃文的面前总是有一股好似连同身旁的空气也一并讨厌的神态,皱着眉头,阴沉着脸,对于埃文的反应丝毫不在意。
进来之后看了两眼埃文,回身‘叩叩’补敲了两下门,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讲了起来:
“那帮过家家的——拉谢尔他们,今天上午根本就没有来上课。”他一边说话一边啧啧地咂嘴,好像想起了讨厌的事“他们越闹越欢啦,你就不能管管吗?”
“既然都是些过家家,也没必要去管。”埃文抬了抬手,来的人没有个客人样,他也不准备去问要不要咖啡。
“闹事的情况越来越多了,上周就有兄弟会的人把学生拖到空教室去了!这周他们又要来!这样都不管吗?!”
“要是有流血,‘乌鸦’会嗅出来,到时候再有老师出马也不迟,况且我不是说了吗?还有那个大个子……”埃文被他的语气所感染,原本镇定自若,现在语速也越来越快。
“他?你说摩尔达?他那个傻大个,整天带着一帮跟屁虫一样的……跟班?满大街晃悠,一点用也没有!他……”
“咳咳!”埃文听到这话,气得要命,但却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大声干咳,之后揉了揉双眼中间的鼻梁骨,走进床边的光线之中,将这个令人头疼的愚昧家伙的指责从脑中赶出去。他是教会的人,主教之一的私生子,算是和魔法师、也和自己有些缘分,被安排在这里。也不知是谁,哪个挨千刀的家伙觉得这小东西有点天赋,给了他这份‘汇报学生中的集团的情况’的工作。
他的确在人际方面左右逢源,办事心细,而且观察力强,但埃文却对他的自我膨胀厌烦至极,他对于事物的评判偏激而激进,又总觉得自己责任重大,且基本就没有过深度的思考,这就不是一个即将涉足魔法的人所该有的心态,更别提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就像今天推开门在这里叫唤一样。
但自己却动不了他,不光是因为父亲每个月的来信之中都会提到这个野孩子,让埃文顺带将这少年的家庭和师长所带给他的话语传递给他。
“博斯维尔是个有潜力的孩子,你多多照看着他,可能会有诸多的不便,这些都算在我的头上……他的母亲这天又让我的仆人找到我,让我带着话,说她还有些没来得及说的事情……”
对于他有潜力这一说法,埃文并不否认,他还因此有些欣赏这个少年,这也是不对他发火的原因之一——其实发了火也没什么用,或许还会因此生乱子,因为在这个名叫博斯维尔的少年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一个年轻的、毫无经验、思维浅薄而且胆小怕事的管理人而已。少年的眼神无时无刻不让埃文确认到这件毫无根据的谬见,真的要制住他,恐怕要靠实打实的带着恐怖的威胁了,毫无必要。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啊?”少年看埃文头疼不说话,继续追问道。
如若说一句‘你这人怎么如此招人厌烦’这样毫无实在内容的斥责,或许会引发一场令自己舒心的吵架——但埃文更厌恶这样的斗嘴,就像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一样,从很早以前,他就鞭笞着自己,让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意义和逻辑。
“教师不能随便出手……包括你我该怎么做,我说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吧?”埃文压下怒火,反问道。
“你…现在都…”博斯维尔却被这句话气得有点语无伦次。
两个无法相互理解的人的谈话,水火不相容。
“怎么了?”楼道里传来了低沉的提问声,两人都因此静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从走廊传来的、厚重的旅行靴踏着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和伴着埃文和博斯维尔带着怒火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门口又多了一个人,一个毫无幽默细胞的魔法师,拄着细长魔杖的默尔坦走了进来,看了看两人,选择了暂且站在门口。
他将魔杖立在身旁,他那高大的身躯配上宽松的褐色长袍,更显出博斯维尔的矮小,却没消灭半点这孩子的气焰,他依旧摆着一张目中无人的脸,瞪着埃文,见没人开启话头,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副学院长大人,兄弟会那帮闹事的家伙,就不需要管一管吗?!”
埃文听见了他对默尔坦的敬语,有点哭笑不得。
“对了,的确是这样,埃文,有些学生们最近越闹越凶了,我也想跟你聊聊这件事。”默尔坦听了之后,缓缓说道。
“就是这样,请您拜托他来多管一管!”少年得到了认同和胜利一般“我可要先去吃午饭去了!”
这样说着,转身推门快步走开了。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在上午的课程刚结束的时候,他不吃午饭就来埃文的办公室搞事,问他为什么,得到的回答是‘我可不想把这些倒霉事全带到我的餐桌上。’
“你总是这样,他就越来越放肆。”看着少年有些得意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听着他走远了,差不多走到楼梯处了,埃文大叹了口气,抱着双臂对着默尔坦说道。
“话虽是这么说……不过我是的确是要和你说说这件事。”他又和往常一样将魔杖立在门口,将长袍挂起,从屋子边上小心地提了个椅子,理好了黄蓝相间的粗布长衣,坐在了办公桌的前侧,正对着窗户。埃文也顺势走到门边上的柜子边,拿出咖啡杯具来,又点起了屋顶的萤石灯。
“上次这个时候……一个多月的时候,他们应该已经闹起来了,你还记得吗?好几年前了,当时你还只是来观摩。”默尔坦坐下,扭着头冲埃文讲着。
“可惜这次人多。”埃文说着将两个小杯子摆在桌子上,冲上热水,又拉上了窗帘,之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人多所以更要小心,不知道他们会闹出什么事情来。”默尔坦把住咖啡杯的小柄“不光是他们组成的什么兄弟会,最近学生们之间的冲突好像越来越多了,动手的事情,这几天几乎天天有。”
“他们就不能多来点耐心?”埃文抿了一口咖啡,开着玩笑说。
“这也不是耐心能解决的。”
“这种事我当然懂。”
还好魔法学院有着王国作为后台形象,真应该为这一点感到庆幸,将400多人聚集在一起,用高墙将他们困在不知方位的地方,每天进行高强度的训练,这样持续一个月——重点是,直到现在还没有教授他们关于‘真正的魔法’的一丝一毫。无论是多么纯良质朴的人,到了现在,都也不免心生怀疑。
并不是不想教,不过一个人要想笔下生花,必须要从认字开始学起——这都是一个道理,这已经算是不负责任的速成课程了,还好他们只是要成为‘战斗法师’,而不是‘魔法师’,但即便如此,他们恐怕还要忍受这样无聊的课程直到第一个半年结束。
学生们的焦躁不安与日俱增,这是每个老师都看在眼里的,少年少女们的压力正在不断地堆积,并向四周扩散,这是滋生极端事件的火星,但除去万一,教师们还是不愿主动采取行动。
“白妖精们呢?那些孩子们呢?还好吧?”
“好的很,他们像是呆在世外桃源一般。”埃文摆摆手,有点听腻了“不光要说这些吧?”
“你能注意一下就好。”默尔坦看了看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折成细条的纸,摆在桌子上摊开“昨天从科福茨澳回来,到今天早上,彻底把教师的底细查了一遍。”
“思科皮诺他们先前都没查吗?”
“毕竟很多不方便,而且最后有些赶时间,我也是从……某些教士去不到的地方拿过来的。”讲到这里,默尔坦看着埃文,别有内涵的点了点头,埃文也识相地点了头示意回去。
“其他的都没有问题,只有三个人……我都记在这纸上”魔法师将纸翻过来对着埃文“原件在我办公室里摆着呢。”
“啪”埃文打了个清脆的手指响声,桌子上用陶瓷小碗盛着的那一小块荧光石也亮了起来,发出明亮的黄光,照亮了麻纸上一排排工整的小字。
“艾诺森·乔治——这个人怎么了,不是有姓氏的家伙吗?”
“他教的是符文,但他来源于召唤师的世家。这底下都写着呢。”默尔坦指了指纸上的小字
“所以就是错了专长?”
“暂且看来是这样。”
“……”埃文有些无语“奥利埃特?”
“原名是奥利埃特·克莱克。”
“克莱克吗?”
“对,就是那一家,现在应该已经完全销声匿迹了,她是那一家的养女,但是……”
“仍旧是克莱克家的人——我会注意她的,然后……”埃文用手指点着纸,往下滑“桑迪?”
读到这个名字,埃文的头脑中映出一个上了年纪却依旧活泼如同个孩子的老伙计的样子,正迈着小碎步下着楼梯,用俏皮的言语调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女老师。
“我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背景,关于他的,虽然在来这里之前马斯大教堂生活了十四年……”
“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埃文忍不住笑了两下
“不能因为人有意思就……”默尔坦指正道。
“我知道!我懂这些,开个玩笑而已,好吧。”埃让乌鸦醒着的文向后一靠,翘起二郎腿“一会把那些原件都弄出来看看,我也会让‘乌鸦’醒着的。”
“学生也好,老师们也好,要是想闹事情的话——当然对于老师来说,考虑的是最坏的情况——估计也就在最近了。”默尔坦将双手扶在大腿上,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说道。
“不瞒你说,我也想找点乐子呢。”
“嘴上说说就罢了,实际上可要谨慎点。”
“这你就放心吧——还有事情吗?”
“我想想……”默尔坦用手捏了捏下巴上的短胡须。
这时候,从脊背传来了特异的触感,埃文皱了一下眉头,刚刚抖起的腿停了下来。
“怎么了?”默尔坦意识到了异常。
“没什么,又是那孩子,‘前途无量’的那个。”他苦笑着这么说着,从办公桌的抽屉中取了个像是耳塞的东西,塞在了右耳朵里,随后打了个清脆的指响。
“又什么事?”埃文有点不耐烦地透着小传音器喊道。
“发生有意思的事情了,你还是直接借着石雕看吧,食堂,一层,靠大门。”另一边的那个刚与自己吵完架得年轻声音,借由魔法,稍带杂音地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