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纳希雅坐在餐桌后,对于桌上的蔬菜、奶酪、肉排和红酒兴味索然。
虽然这次她理应穿礼服之类的正装出席,但为了避免许多麻烦,她还是换上了那套女战士风格的装束,帕泽尔给她的那件,自从进入沙漠时就收到了魔戒的空间之中,现在倒派上了用场。
狭小的帐篷内空气污浊得令她头痛。她相信这里的大多数“穿天鹅绒礼服的家伙”同样对欧甘那篇事关捍卫荣誉、王室与正义的演讲提不起兴趣。
此刻,那些衣冠楚楚的绅士们正在不断地讨价还价,希望能从新国王那里得到更多的土地,权力和财富。
她疲于应付,尽量面带微笑地说道:“当然,我正依靠着您的支持。”“我一定会认真考虑的。”“您和您的家族一直是王室最坚定的支持者,我定会涌泉相报。”
戴着假面,以笑脸与感恩的表情面对这些她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人,说着这些虚伪的说辞——她也清楚他们并不会相信自己的这番话,心里一定在猜疑她的真实想法和自己的利益能否被落实,猜疑这位新国王会不会偏向他们的死对头。
当然,他们从来都不把这些东西表露出来。
头痛,脑袋里好像有玛姬的那只恼人的沙虫不断挖动沙子发出巨响。她只奢求时间过得快一点——她也知道这只是一种奢求。
她婉言拒绝了一位希望追求她从而攀附王族的年轻贵族,虽然诚实地说,他算得上英俊,甚至还很有魅力,但一想到他是为了权力与地位,她就不禁感到恶心。
当这位追求者终于离开后,费纳希雅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希望缓解头痛,但适得其反。她低着头,手撑着额头,“对不起,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如你所愿。”面前装作优雅的声调压抑着笑意。
费纳希雅抬起头,“帕泽尔。”
“嗤!”对方报以一笑,“走吧,离开这,你不是想休息吗?”
她点点头,和他一起走出去。这一举动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虽然欧甘稳定了他们的情绪,他们看上去也未形于色,但心中早已开始对这位闻所未闻的“新宠”咬牙切齿。
费纳希雅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去管,她走出营地好远,离开营地中明晃晃的火光,那些帐篷和贵族军队的军营连在一起,各种颜色,各种不同纹章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她坐了下来,这里望得见繁星点点,月光从树叶间照射进来,仿佛一切都宁静了下来。
帕泽尔在她的旁边坐下。
“你知道吗?我越来越这么感觉,真好像我只是个工具。被魔灵利用,被哈伦哥斯伯爵利用,被这些支持者利用,被各色人等利用。他们从来只能看见可能从我身上获取的利益,可是,我是个人,我不能活在这么冷冰冰的世界里。其实,”她的视线从夜空转到帕泽尔的身上,“帕泽尔,和你们一起去寻找宝钻的那段时光,真的好开心。”
“如果你这样想,世界注定令你失望。人与人,就是赤裸裸的利益连接起来的,只是他们在硬是披上了所谓亲情、友谊、忠诚等等一系列借口,来保证自己的利益实现。不只是作为王,作为每个人,都必须学会利用自己的可利用的价值,换取别人的忠诚。如果你还不能接受这些,你就永远只是个长不大的笨蛋。”他说,声音与月光一样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可言。然后,他嗤声一笑,“你可能很难接受,时间会教给你的。好好休息吧,明天会有一场恶战。”
“上一次……我甚至不想提,这一次,我连想都不敢想。”
“那是因为你太弱。”帕泽尔说,抬手向她抛来一把鞘中的剑。“别忘了你的剑,任何时候都是,因为只有它不会背叛你。”
她接住剑,手指上传来皮革的滑润触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帕泽尔就已经攻上来了。他这一次并没有开启恶魔之血带来的可怕速度,但仍然很快。
当费纳希雅开始认真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帕泽尔的速度也并不算快得离谱。有很多东西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难,但是只有去做的时候才会发现。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拔剑在手,拨开了直取面门的第一剑。紧接着是第二剑,剑锋偏转,划向她的喉咙。费纳希雅后退了一步,她的剑向上一挑,挡开了他的攻击。他并没有像她估计的那样撤开剑,以给她任何挺剑上前化解劣势的机会,他的剑向下猛地一压,她上挑的剑身立刻被压倒向一边,胸前立刻暴露出一个致命的空挡。他的剑擦着她的剑身,在一阵电光石火之间,朝她的心口刺去。
费纳希雅急忙反扭过手腕,微一抽剑,借势一打,他的剑被弹开,剑锋偏斜,从她的左臂边擦过,刺在她身后的树干上。费纳希雅向一侧跳开,与他拉开了距离。少女收回剑,将剑旋过头顶。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祭出一轮狂风骤雨般令人窒息的进攻,她的手腕极其灵活,刺,旋,劈,砍。长剑在她手中,居然也可以像刺客的短剑那样迅捷,与他的剑一粘即撤,毫不恋战。
飞舞的剑刃交织成道道银光,组成一套精彩绝伦的攻势。帕泽尔的剑同样很快,而且他甚至没有挪动脚步,只是站在原地。剑光飞舞,一次次以奇诡的路线,见缝插针。刺,甩,挑,拨,交织成一张剑网,很快费纳希雅发现,他的一切行动,似乎都在这剑网围成的魔环里,从不超出——好像他用剑光勾画出一座牢狱,把自己和对手困于剑网之中,只要她稍有疏忽,就必死无疑。
虽然她知道帕泽尔不可能下狠手,但还是以认真的态度进行反击。帕泽尔突然击破了她的攻势,她提剑挡开,没让自己被这一击所伤,帕泽尔继续挥剑猛打,她不得不就地一滚,离开他的攻击范围。
“非常漂亮!”他说。
“谢谢夸奖。”
“我是说裙子下面。”
“你!”更快的攻击倾泻而去,但帕泽尔应付起来仍是得心应手。她非但一时难以突破他的防御,反而还经常会被他角度诡异的反击打乱阵脚。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你的剑式太过中规中矩,理查特纳尔的剑术,讲究快剑急攻,以进攻代替防守。这并没有什么错,然而一旦对手防住了你的首轮攻击,就能轻易发现你的套路,你就会陷入被动。如果你不能灵活地使用剑术,出其不意,是无法打败老练的对手的。”
她脸上的表情一震,帕泽尔说的确实没错。手上的剑慢了半秒,帕泽尔的剑落在了她的咽喉上,“还有,你不够冷静,你的对手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语言影响你的情绪,使你露出破绽。”
他收剑回鞘。
“什么声音?”
……
不远处林中的火光,突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那些跳动的火把隐约照亮了骑士冰冷的头盔与肩甲的轮廓。
“有叛徒。”帕泽尔眯起眼睛,“我们暴露了。”
营地里早已经是一片混乱,贵族们慌忙召集属下,士兵们匆忙地拆卸帐篷,爬上自己的马,把带有自己纹章的旗帜扯下来。一名魔法师正在向欧甘报告当前的情况:
“大概五百码,正在不断靠近,我们布设了法阵,不过拖延不了他们多久。”
“他们数量上百,弓骑兵打头,魔法师在两翼,圣骑士殿后。带头的是天启骑士米迦勒!”
“米迦勒,教皇麾下的头号圣骑士,曾经一骑当前。如果是这样就糟糕了。”帕泽尔眉头一紧,“那么……”他望向那名法师,对方立刻明白了他要问的问题。
“教皇陛下明天亲临王都,派出米迦勒和他的天启骑士维持治安,保证秩序。”
欧甘凝重地说:“西北方向有一座峡谷,地势险要,可以暂且一避,但现在的情况,我们很难甩掉他们。”
“这样吧,既然他们的目标是我,我留下来,把他们引开,掩护那些贵族和他们的部队撤往峡谷。”这句话令所有人一惊。
“你疯了。”帕泽尔说。
“贝狄威尔要杀的人是我,他们是无辜的。”
“无辜?你们不过是互相利用,他们为了利益帮助你,你该学会反过来利用他们。”
费纳希雅没有回答,向一名魔法师下了令:“传令下去。魔法师掩护诸位伯爵撤退。我随后去峡谷与你们会合。”
“对不起……我可能真的是个长不大的傻瓜。”她看着帕泽尔,后者只“嗤”的一笑。
“我们和我的部下会保护您的,费纳希雅殿下。”欧甘说。“如果您遭遇不测,魔灵就真的得手了。”
在他的坚持面前,费纳希雅只好点了点头。
贵族们和他们的部队迅速撤离,欧甘和一队骑兵和魔法师留了下来,护卫在她旁边。从来不畏惧死亡的帕泽尔和魔法学徒艾雷恩也跟在她的身旁。
当那名全身笼罩金光,头戴有一双圣天使之翼头盔的圣骑士与他身后的部队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时,米迦勒不禁为这支胆敢正面迎击他们的部队愣了一下,好像他们早有什么准备一样。但他很快策马出击——以他的实力,任何陷阱都不过是雕虫小技。
米迦勒骑在一匹全身披挂金甲的战马背上,头盔下是一张左眼流着泪的银白色面具,覆盖着整张脸,看上去好像个格斗假人。但全身溅射的力量让所有人都不可小觑。
不过不知道米迦勒与“第一骑士”兰斯洛特哪个更胜一筹呢?
费纳希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在强敌面前表现得很镇静,“我是斯瓦迪亚的复国者,流亡公主费纳希雅,如果你为贝狄威尔服务,就来抓我吧。”她高声说道,然后拨转马头,与整支队伍飞驰了起来。
冰霜陷阱暂时滞缓了一下追兵的速度,但他们很快也追了上来。在这毫无遮挡的平原上逃亡,简直就像是无数移动着的活靶,欧甘挥动法杖,造出了一阵大雾,虽然对于拥有魔法师和天启圣骑士的敌人来说,这并不算什么,但至少可以浪费一下对方魔法师的魔力。
流矢不断划过黑暗中的空气,好几次从她的皮甲边上擦过,护卫骑士紧贴着她前进,因此没有任何箭支透得过魔法护盾、铁血之盾以及人墙的三重防护。但敌人紧追不舍,黑暗中如同憧憧的鬼影,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
不断有骑士落马,不断有骑士被射翻了坐骑。魔法师们已经开始了激战,天空卷积着浓云,雷电交加,火球、闪电、风刃、水箭、冰枪,不断冲击着双方的队伍。
而米迦勒也开始了可怕的攻击。光箭从四面八方而来,交织成网,一下子停止了所有魔法师的进攻,他们不得不艰难地维持着防护结界,一个个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吐血而亡。
费纳希雅伏在马背上,把脸埋在马鬃之中,不忍看那些为她牺牲的战士。前方是一座大桥,过了桥很快就是博诺尼亚森林,进入那片林地之中他们就可以不用担心目标明显,在林木的掩护之下,很容易就可以逃脱或是设伏。
米迦勒显然知道这一点,因此似乎下了决心,绝不让他们通过那里,魔法师召唤的各系元素撕扯着这空间里的所有能量,以各种方式不断爆发着可怕的力量。米迦勒把无数光箭迅速凝结,空中一只可怕的神圣之锤已经凝结而成。“审判!”
“艾雷恩,带公主离开!”欧甘冲赶来帮忙的艾雷恩大声喊道,一道风刃扑向空中落下的巨锤。然而那攻击根本微不足道,欧甘撑起防护盾,圣光之力与魔能迅速不断冲击,不断消耗,激荡着轰出无数巨大的能量流弹。
费纳希雅身下的马蹄在桥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身边只剩下四个人护卫。欧甘一件纯白的巫师袍,下马站在大桥中间,高举法杖。她突然意识到了欧甘要做什么。她伸手去拉缰绳,想要拨转马头,回去阻止他。一条粗绳飞来,一下子将她的腰缠住,帕泽尔用力一拉,将她拉到自己的马上。
“我是大魔法师欧甘!你们别想从这通过!”无数火球、冰箭、风刃、土刺倾泻在桥梁狭窄的空间之中,大桥突然断裂开来,已经上了桥的追兵连人带马落入河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欧甘!”她痛哭出声,死命捶打着帕泽尔的胸口,但他就是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