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
剧烈的战斗以后,大家都感到了疲倦,我把蓝农姑娘送回了自己的房间,给她施加了一个安神的魔法,因为完全没有亲身经历过解剖的过程,因此她没有表现得太过惧怕,可正因为没有那些可怕的记忆,我真担心小姑娘她将会对人与人之间的相信产生怀疑。
毕竟,遭到背叛是非常难受的滋味。
安顿好小看板娘,我回到了白夜的房间。
亡灵法师的房间内,凝聚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这阵沉默带着愤怒。
白夜悠闲地喝着她刚沏好的红茶,大小姐死死地瞪视着白夜。
“蓝农姑娘已经睡着了。”
“嗯,我知道了。”
我向大小姐报告了小看板娘的情况,然后转身走向地板上的那个坑洞,我弯低身用土魔法开始对它进行修复,可精致的事物一旦受到损毁,即使加以修补,它也依然会留有不完美的痕迹。
啪踏!
大小姐突然自沉默中站了起身,就像是压抑良久的火山终于爆发,她快步走到白夜面前,往那悠闲的脸皮刮下狠狠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没有打在白夜的脸,白夜伸手捉住了女骑士的手臂。
大小姐因为她的反抗而生出了火气,抬腿就是一脚印在白夜的小腹,因为我已经封锁了白夜的魔力,所以白夜也没有办法单凭肉体抵挡一名骑士的攻击。
呕呕──
亡灵法师的内脏开始因为猛烈的踢击而开始了抱怨,噁心的胃水一下子被她吐了满地,可是大小姐并没有因为她的痛苦而停止动作,她揪起了白夜的头发,拉起她的身子,用毫不理性的暴力把愤怒报复在她的身上,我的耳边不停响起了掌掴的声音。
白夜没有呻吟,也没有辩解。
她并非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亡灵法师。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世道,他们是不被认同的少数。
「蓝农小姑娘不是一个人类──」
她知道这个事实,但她没有拿来说服我们。
我也知道这个事实,但我并没有以此作为纵容她的理由。
可大小姐不知道这个事实,也不知道活体实验的意义,她只是潜意识地视解剖人体为不正确的行为,却没有发现蓝农姑娘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未知的物种。
在白夜眼中,一个未知物种的地位就等同于路上的花草树木、猪狗牛羊,她只是理性地给予了它们一视同仁的残忍,我们能说她错了吗?
当然可以!
然而,不完美的法律却容许了她的行为。
但儘管如此,在我看来,白夜始终做错了一件事──她欺骗了蓝农姑娘的信任。
我讨厌背叛者。
所以我不介意让她再多受一点皮肉之苦。
我眼中的大小姐正疯了似地毒打着白夜,她像是把对自己的愤怒发泄在白夜的身体,在白夜和蓝农姑娘这件事情上,她确实做得不是太好,更有许多地方是可以改善的,不过,我觉得她没有必要这么自责,人总要经一事长一知,慢慢成长,不是吗?
“够了,停手吧,打死了她,大小姐你可不好和蓝农小姐交代。”
瞧见白夜差不多快要被打坏,我便赶紧劝停盛怒的大小姐,作为石头屋的会长,她的压力一向不少,而暴力只能舒缓情绪,却并非根治情绪的良药,相比起发泄,她更加需要睡眠。
我让大小姐她先回去了。
现场就只是剩下我和白夜两个人。
她这时的模样看上去十分惨,身上至少有着五六处骨拆,鼻青口肿的脸蛋完全没有了平日的优雅美丽,但是,自她的眼眸里,我没有找到任何一丝悔疚和动摇。
我弯下腰来,解除了她身上的魔力禁制。
重新获得魔力的她有能力治疗好自己。
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自嘲道:“我可是一个刚刚才解剖过蓝农小姐的亡灵法师喔。”
“你不为自已辩护吗?”我问道。
她吐了口血,笑了笑:“我從不為自私找藉口。”
“就不能不做活体实验吗?”我又问她。
“你可以不吃饭吗?或者,吃饭前你都会先征求食物們的意愿?”她揶揄道。
“那可不一样,吃饭是必须的。”我平静地答道。
“没有什么是必须的。”她不屑一笑。
我帮忙她接好手臂的断骨,抱怨道:“不吃饭可是会死的。”
“同样是逃避着死亡,同样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为什么你们可以追求自己的生活,而我却偏偏不能探求我的永生?你不觉得这个世界非常不公平吗?”
我不禁为之皱了皱眉:“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旅途的长短,而且同类相残可是不对的。”
她反了反白眼,自己动手接好自己的脚骨:“那是你一个人的片面之词而己。”
我登时噗然一笑:“我可相信有许多人会愿意站在我这一边。”
她愣了愣,也是笑了:“那也只是一群人的片面之词罢了。”
我笑骂她:“你活该为世所不容。”
她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治愈魔法,瞪了我一眼:“干你屁事。”
我们在此沉默片刻。
然后,我再度破开了沉默,重覆了那个问题:“就不能不做活体实验吗?”
她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来,答道:“至少我暂时还找不到其他替代的方法。”
“那你为何不先去寻找那个替代的方法?”
她的身形一顿,以令人发毛的眼神看向我:“如果你让我把你化为僵尸,那么你不单止可以永远不用吃饭,而且还能延年益寿,当然,研发僵尸的技术也是无数活体实验的结果。”
哎啊,被捉到马脚了。
想着生命树的各种美味,我舔了舔嘴巴,拒绝了她的一番好意。
“抱歉,老身暂时还想要当个人类。”
“最后你不还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自私鬼吗?”
她的语气带着嘲讽,也带着额外的认同与欣赏。
正如她早前所言,我是一个卑劣的、自私的、邪恶的、冷血的混蛋。
“不过,老身本身不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小角色吗?我只是做好神明给我的本份而已。吃、喝、玩、乐、拉、撒、睡、工作与休息,一项不多,一项不少,而你却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多,当你什么都想要时,而又什么都能够得到时,你最后就只能够成为那衔尾的蛇。”
听了我的说教,她立时向我横目而视。
“我绝不是那条可怜的衔尾蛇!请你别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好吗?”
喔噢,生气了……生气了呢……
联想到对方的实际年龄大概并不比我年少多少,我识相地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态度,改成一种近乎平辈的语气:“是的,我们只是平水相逢,我们只是认识了各自的一部分罢了,我不想批评阁下什么,我只想告诉阁下,依照你现在的作风,我保证你绝对不能找到你想要的永生。”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我什么。
我抢先一步道出了自己的一已之见:“你会在得到永生的同时毁掉这个世界,在毁掉这个世界之前先毁掉自已,而我们终究会在地狱相见。”
她闭上了嘴巴,沉默了。
可惜,她已是一个着了魔的痴人。
似乎有某种信念令她无法放下执着。
“尽然事实如你所言,我还是要继续下去,我早已没有办法回头了。”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她的笑容是那么自信,撇开善恶对错不管,我愿意承认她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疯狂的冒险者之一,可瞧见她副不可动摇的模样,我还是要送她不屑一笑。
“然而,老身始终相信死亡才是冒险的开始。”
好了,我该走了。
一个老男人不该在淑女的房间久留,而且今夜的对谈也足够多了。
再说下去就没有意思了。
反正永远都不会出现正确的答案。
反正永远都是一己之见。
欸欸──
等等!
差点忘记一件事。
我停下了脚步,转身往沉思中的老妪留下最后的劝言。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对小不点她这么看重,但我希望你能够替我们好好保护她,她的身世太特殊,如果再有像你这样子的怪物盯上她了,老身会很伤脑筋的。”
我说完就走,而它也没有回应我。
「看来,就算多了蓝农小姐作为枷锁,这头怪物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