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兰妮-艾哈德)
世界充满好值得描绘的景色。
树叶上的露水在清晨折射出的彩华……
午间青云之路来来往往的人潮……
炎法师表演着火球杂技的场面……
风吹落叶的瞬间……
世界静候着我们去发掘它的美感。
七月天,秋风吹得微凉,今天我被孟儿姐强迫性地放了一天的例假。
可相熟的友人不是正在工作,就是刚好出了任务,我一个人待在石头屋也只是满心无聊,不过话说回来,身为一间冒险者公会的看板娘,我的朋友数目似乎又少得有点离谱,但我就是讨厌为了结交朋友而结交朋友,那些没有内涵的聊天总是令我感觉不耐,我冷淡于不必要的交流。
我不能容忍自己浪费有限的生命。
早上起来,我把自己可以做的家事全部做了一遍,又分别给孟儿姐和其他看板娘们做了一些好吃的甜点,可惜,折腾了好一阵子,时间才刚刚到了下午三时。
该做的,我全部都做完了。
石头屋仿佛已经不需要我的存在了。
我生出了一种类似被大家背叛的感觉。
「我决定离家出走!」
我为自己的想法暗自发笑,拿出画册和炭笔,带了苹果和三明治,走出了石头屋的大门。
往哪里去好呢?
我没有方向,而秋风则往着南方吹去。
我有了方向,南方是房间窗口正对的钟楼。
钟楼的日落景色很美,但由钟楼去看暮色又是如何?
我顿时找到了目标,脚步也因此而走得轻快。
钟楼距离石头屋不远,在青云之路走了十五分钟左右,我就来到了这座高挑的建筑物之下,钟楼的门口柜台守了一个老妇,她是一个退休的教师,在看管钟楼之余也做些研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她曾经在我们店里委托过一个任务。
她曾经养过一只水蓝色的恶魔猫。
可我们的冒险者最后只找到了一具病死的尸体。
她比从前消瘦了不少。
我带着遗憾地向她点头致意,她向我送来了一个微笑。
“小姑娘是来画画的吗?”
“嗯。”
“上面秋风冷着,多穿一件衣服如何?”
她给我递来一件毛衣,款式是旧极了的,可上面散发着香炉烟的水仙味,让人隐约感觉到一种老年人的悠闲与体贴,我怀着感潋,双手接过了它,穿上了它。
我给老婆婆留下了苹果,上了楼。
钟楼内的阶梯不好走,内部不断传来吵杂的齿轮声,喀喀、喀喀的,就好像有什么怪物在阴暗的小道中悄悄追赶着我的背后,我体内的冒险因子渐渐为之而亢奋。
然后,什么特殊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有怪物、没有坏蛋、甚至连半只老鼠都没有碰上,我顺利地来到了钟楼的一个小阳台,阳台的位置很高,足以俯瞰石头屋,与生命树平视,正如老婆婆所说,阳台的秋风吹得正冷,我紧了紧随风而舞的衣衫,拆开密实的纸包,拿出包裹在里面三明治。
蕃茄黄瓜鲔鱼三明治──我的最爱。
我吃着三明治,倚在阳台的栏栅眺望着风中的青云之路,从这个角度出发,世界顿时变得更加壮阔,一个个人影看上去宛如就是一只只勤劳的蚂蚁,各座建筑物则像是石头、大树,他们看似杂乱无章,但又隐约遵从着某种无形的规律。
人,自由而不自由。
我自由地寻觅着风景,入眼都是很好的事物,可却是独独缺了一个焦点,一个令我害怕得不敢不马上拿起画笔记录的灵感,所以,我只好披着老婆婆的毛衣,披着秋风的吹拂,默默看着青云之路的下午,静待那个焦点出现在我的眼前。
时间被吹入了街巷里,我仿佛一无所获,又仿佛若有所得。
我一直待到日落,大约六时半。
「该回去了,免得孟儿姐担心。」
我解下毛衣的钮扣,抽身欲退。
可眼角却突然瞄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石头屋的天台钻出了一个穿着纯白连身裙的黑发小女孩,她瞬间拉回了我的视线,只看见她先做了几个蠢蠢的伸展运动,然后慢慢走近天台的边缘──
等等!她想要干什么!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去!
结果,她只是想要坐在天台的边缘而已……
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笨蛋!
我既忧且怒,但远远望着独自一人的小蓝,内心又陌然涌出了一阵异样的感觉。
她的朱色眼睛正眺望着北方的生死神殿,前后晃动的双脚似是候鸟找不到陆地的爪子,纤薄的背影在暮日色调中显得更加单薄,只怕一阵急风吹过,人就要远去消失。
「小蓝……」
我心中不安于小蓝的身世,可另一股冲动却是更加鲜明剧烈。
我迅速翻开随身画册的崭新一页,握上经过我和她稍加改良的炭笔,脑中充满了想要画画的丰满念头,因为灵感的充足,仅仅只是片刻,我便处理好场景的构图,理清了景物与人物的透视,决定好我追求的焦点──那个若即若离的白衣姑娘。
炭笔很快就在画纸上起好了草稿,我早前和小蓝开了好几次半夜的研讨会,她教会了我基本的素描技巧,而我也自觉暂时无法驾驭太多颜色,所以最近都在练习只使用黑白深浅来描绘事物。
凭藉一个月以来的大小尝试,我渐渐能够画出云的柔软、石头的坚硬、剑刃的锋利,我也曾尝试再次描绘这座钟楼,画下秋季落日的温和光线。
我很少画人像,但现在就是想把那个小小的背影捕捉住!
我的炭笔动得飞快,唯恐太阳没入城墙,使得长夜的黑暗掩去了眼前的这一幕。
当──当──当──当──
最终,我的炭笔还是没有追上日落,我脚下的钟楼像宣告末日般发出了巨大嘹亮的报时声!
黑夜降临了。
在微弱的月华与大街的灯光中,我已望不清远方的石头屋,然而,我却是惊喜地发现刚才那一幕仍然在我的脑海中留住,而且历历在目!
我带着画册,冲落了楼下,问老婆婆她要了一盏魔晶灯。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在纸上还原了我的记忆。
我搁下了笔,望着纸上的女孩有些不安。
一旁,老婆婆眯着皱纹满布的眼皮,肯定了我和它。
“这可真漂亮,比记录水晶照出来的还要漂亮,小姑娘你生有一双巧手啊……”
“谢谢。”
我不懂得应该如何回应她的赞美。
她看了我一眼,青春不再的眼眸流转着智慧的光华,接着是一抹浅浅的微笑,她握住了我画画的右手,以那一直被藏在毡子的手心暖和了我。
“下次给我这个老太婆也划一张好吗?”
“……”我疑惑地看向她。
她读懂了我的疑惑:“有些东西是记录水晶照不出来的。”
记录水晶照不出来的东西?
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匆匆一闪而过。
我马上答应了老婆婆的要求。
“下星期六我放假。”
“那我给小姑娘预备一些茶点,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吃什么?”
听见我答应下来,老婆婆立即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那不是客套的笑容,而是真的期待着我的来访,她的笑容既带着热情,也有着寂寞的余韵。
是呀,陪伴她的猫儿已经没了。
听说,她的老伴也早已不在了。
既然她想要给我做点什么,那我就只管吃了。
“蕃茄黄瓜鲔鱼三明治是我的最爱。”
“喜欢茉莉花茶吗?”
“嗯。”
“还有其他的吗?”
她的眼神似乎想要把我留下,再好好聊上一回儿。
可石头屋还有家人等我,我唯有冰冷地摇了摇头。
“天色不早,我该回家了,毛衣还给你。”
她接过我递给她的毛衣,笑容有了苦味。
“星期六再见。”我用最坚定的语气说道。
闻言,她再三眨眼,然后温婉地向我点点头,年轻时,她定然非常美丽。
“嗯,约定了。”她如是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