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兰妮-艾哈德)
世界一直都在变化着。
时代的浪潮不会停下来等待我们。
石头屋也在变化着。
人多了,热闹了,事情也多了。
关系复杂了我们,我们也复杂了关系。
孟儿姐最近都很忙,那是与从前不一样的忙碌,她的工作变得多姿多采,围绕在她身边的,不再只有我和安妮姐,还有了小蓝、海老、古山、白夜、史特隆、可洛洛小姐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们。
她开始拥有得更多,我开始感受到寂寞。
但总的来说,眼下的石头屋还是很好很好的。
至少再过半个多月,我就可以把全部事情教会古山,然后放下自己的职责。
小蓝告诉了我很多别开生面的绘画技巧,我需要时间来把它们逐一实践印证。
“早安,伯兰妮前辈,今天放假了吗?”
“……”(点头)
“那么请你务必玩得开心一点,石头屋就交给古山照料吧!”
“……”(点头)
吃过了早餐,跟后辈古山聊了一会儿,我便带上画板和苹果出了门。
一个星期前,我约了钟楼的老婆婆。
今日,我要去赴约。
因为,向小孩子和老人家许下的约定是最不可忘却的。
他们有大把时间去牢记着我们的一言一行。
所以……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胡乱向他们许下承诺。
所以……
不要强逼别人向自己许下什么难为的承诺。
有时候只是见上一面或者再见一面也是天有不测的事。
没有承诺就没有期待,没有期待就不会受伤。
然而,人与人之间总得要些约定来维系彼此,就怕是大家各自往着自己的方向而丢失了对方,适当地建立约定十分重要,而期待的完成也是美好的,因此,我们才会标举信实作为美德。
“美丽的孩子,你提早来了。”
“……”(点头)
我遵从着约定来到了钟楼,钟楼的老婆婆也按照约定给我送上了一份蕃茄黄瓜鲔鱼三明治。
嗯,还有一杯暖暖的芬芳的茉莉花茶。
因为已经吃过了早餐,所以我先把三明治先放到一边,然后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香茗。
那是一种透澈清新的味道,有着恬淡而悠长的余韵。
我向老婆婆送上一个感激的点头。
“要画画吗?”她笑着向我问道。
“嗯,约定好的。”
一个星期前,我答应了要给她划一幅肖像画,因为这个承诺,最近这几个晚上我都特别加强了自己在素描方面的练习,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画好一个真人的自信。
愈从小蓝那儿学得愈多,我就愈没有信心。
不过,该画的总该要画。
画差了也不会怎么样。
老婆婆她大概也不期待我能画得多好。
她期待的只是我这个人的本身而已。
「所以,姑且尽力而为吧?」
缓缓把心思平静下来,我徐徐把画板和画纸设置好。
我没有带上多余的颜料和画笔,工具只有一根炭笔和削切的笔锋的小刀。
看见我认真的准备着,老婆婆她笑着向我问道:“需要我维持着某个特定的动作吗?”
好的。
我本来想要这样子回答。
可考虑到老婆婆的年纪,我终是摇了摇头:“老婆婆,你做你平常会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老婆婆呆了呆,可也没有追问什么,她只是遵循着我的指示,拿起了一本老旧的书卷,坐在书桌上面,一页一页的慢慢翻阅着,她读的是古法洛林诗人弭路的诗篇。
我看到的是一位长者的知性。
她很美。
有故事的美。
我没有自信画好她。
也没有任何一枚记录水晶可以把她的倩影留下。
我想……
我必须画好她。
我再一次搬动画架,去寻找一个更合适的角度。
55度角是个绝佳的位置。
这角度可以勾勒出她的侧脸,以及那双沉醉在诗海中的静美眼睛。
我提起笔来,在画纸上尝试留下她脸上的轮廓。
我知道……
这一定会是一幅失败的肖像图。
但也不会是最后一张。
沙沙……
沙沙……
我默默地画着她,她默默地读着诗。
“唉呀──”
轻叹一声,她突然自那诗中回过神来,眉宇中的气质多了一丝慈祥,少了一丝忧伤。
我的画笔顿时有些把握不住。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始终如一。
她淡淡地向我微笑问道:“如果我弹琴会影响到你吗?”
她会弹琴?
好奇的我撤了一个谎:“没有,不会有影响。”
于是,她离了席,自一旁的书柜抱出了一张七弦琴。
在莫波里斯城,很少人会弹琴这个乐器,更多是鲁特琴和钢琴之类的。
她像抱婴儿一般把七弦琴轻轻放下,调整了一下靠椅的位置才重新坐了下来。
铮──
叮铮──
她眯着眼儿,调节着琴弦的音调。
这时,我才稍稍看清了她的手指,她的手指纤长而布满了皱纹,枯朽却又能有力地拨弄出清脆的音色,拨弦的左手留下短短的指甲,按弦的右手则光滑而平整。
就算老了,她仍是一丝不苟地修剪着她的指甲。
然后,她向我这唯一的观众投来一抹温婉的微笑,大概是一抹曾经送出了千百次的微笑。
她为我弹了一首我说不出名字的曲儿,宁静而自然,似是高等精灵们的悠闲,宛如我们此时此刻的恬淡,我低头望向画纸,顽皮地画出了沙沙的声响,然而却没有破坏掉其中的节奏。
或者说,琴声左右了我的节奏。
我渐渐发现炭笔的线条似乎流畅了,像是小时候练字时得到了艾哈德夫人的纠正一样。
我惊讶地抬头望向她,老人家挤出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可爱表情。
「真想看看年轻时的她。」
我如此感慨着,继而自脑海中冒出了一个绝佳的念头。
不过,现阶段而言,我恐怕是没有把那个念头实践的能力呢──
一首安抚人心的琴曲以后,老婆婆她又陆续弹了好几首美妙的曲儿,一直等到我把她的肖像画好,她才停下了伴奏,但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这幅画其实尚未画完。
“那个……阁下的名字?”我惴惴地问道。
“噢哟,画得还真是蛮像的呢。”她起身走了过来,挂着一抹微笑指着自己的肖像图说道。
接着,她自我手中要过了炭笔,在画上的空白处写下了一行娟丽的小字。
伊莎贝拉-玛菲尔,她的名字。
我疑感地看向她。
她笑着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只乌黑黑的炭笔,解释道:“上次看见你画画之后,我也偷偷弄了一枝,练了一个星期,怎么样,老身写的字还堪看吧?”
我低头默默凝视着她的字……
良久,我抬起头来,目光带上了敬重,毫不夸张地答道:“很好看,比我的好看多了。”
伊莎贝拉眨了眨眼,也不否认这个事实。
她又在纸上演示了一行隽永的楷体,问道:“想跟我学吗?”
我看了看那行字,笃定地点了点头。
她勾了勾桌上的七弦琴,震荡出空灵的音色:“这个你也想学吗?”
我再一次点了点头。
她满意一笑,目光移到桌上的那本旧书,她拿起它,把它交到我手上。
“我想你也会喜欢他的。”
“嗯。”
伊莎贝拉说得没错,弭路确实是个好诗人,我也读过他的诗。
我但不明白为何她会生出教导我的念头……
“为什么是我?”
她低头拆开自己的那一份三明治,把散乱的鬓发撩回耳后,轻轻地答道:“钟声使我驻留在原处,命运把你带来了这里,我把我的一切学会了你,也好让我的一切可以离开此地。”
听着她的回答,我咬了一口我最爱的三明治。
嗯哼?
味道绝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