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蓝农)
带着怜儿看过了孟儿姐以后,我和她便回到了房间,然后就独身去厨房准备我们的晚餐。
根据刚才的情况看来,孟儿姐对怜儿的印象尚算不错。
当然,依照孟儿姐的正直个性,其实就算不先给孟儿姐打预防针大概也是没有问题的,只不过凡事都要有一个过程,既然她作为我法律上的担保人,让她提前知道怜儿的存在也是无可厚非,更何况,有了石头屋的支持,相信也会对怜儿有着不少好处。
「不……等等。」
「为毛我好像一整个完全代入了未成年单亲母亲的角色呀?」
我拿着两份晚餐走在回房的路上,陌然被自己现时的形象给石化了一下。
转念一想,我又觉得自己的行为也没有什么不妥,尽管这里头的确存在着一点私心以及一点自怜,但其中想要帮助别人的心理还是占了主要的部分。
想通了心中的纠结,我推开了通向怜儿的房门。
即使我让她不用拘紧,可以随便走动,可她还是静静地坐在我的床上。
就像是站在树上浅眠的猫头鹰,空洞着深邃的琥珀眼睛。
而当她一察觉到我的出现,她的瞳孔便微细地扩开了一下,放松的肢体亦立即重新变得绷紧,宛如生活在野外的动物因为周遭的异动而有所戒备。
我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情况,轻松地叫道:“怜儿,晚餐来了,快来吃饭吧──”
她呆了一下,没有动作。
我望向她,把盘子放到餐桌,静待着。
半晌,她缓缓走了过来,在我鼓励目光中蹲上了餐椅。
我不禁为之皱了皱额头,然后又迅速而警惕地舒开微笑的眉毛。
我刻意用缓慢与精致得像是贵族的方式坐下。
当我再看向她的方向时,她已经由蹲姿换成了坐姿。
她的眼睛一直观察着我们的动作。
是个机警的聪明孩子。
我向她送去一个赞类的笑容:“吃饭吧──”
与我预料中的不一样,她只犹豫了半秒钟就往着餐盘上的食物扑去。
「大概是饿坏了呢……」
「不过,白夜这回看来是给我们捡了一个狼少女啊──」
我自己的晚餐有时会是面包,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面条和米饭,而今天的则是我特别叫可洛洛准备的黑咖哩意大利面,而从某种角度看来,怜儿她这时倒是非常贴近咖哩的正宗吃法。
「一个白人女孩用右手吃咖喱神马的……」
「意外地有点萌呢……」
我什么都没有说,一来是因为怜儿这时的食相十分纯粹而可爱,二来是因为人类在短时间内可以作出的改变其实是非常有限的,假如一直明示暗示她去改变自身的行为,或许会给她带来某程度上的巨大压力,使得她感到不安和焦虑。
最重要的还是快乐和健康的成长。
看见她的食相那么满足,我的肠胃也开始有些蠢蠢欲动,当然,我自然是没有闲到去感受印度人那种与食物密切交流的神圣与感动,便是简简单单地拿起刀叉去攻击我自己的那一盘面条,用的是传统的英式礼仪,那不会令我的双手沾双上浓重咖哩味的方式。
「嗯哼,今天的可洛洛还是维持着她的高水准呢……」
叮当。
在我用餐不久之后,对面便传来了刀叉碰撞上碟子的声音。
果不然,怜儿她很快就注意到自己与我的不同,便想要尝试如我这般使用餐具用饍,但就算是有着再好的观察力,有些细节还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把握好的。
我放下了自己的餐具,伸手帮她矫正姿势,稍稍给她说了几条最基本的餐桌礼仪。
她马上就做到了其中的大部分,然后忘掉了其中的一小部分。
她仍旧是叉着一大块猪排大口啃咬。
但至少做到了右刀左叉。
而她也似乎不太习惯用左手的叉子去吃面条,搞得那面条调皮地在盘子内跳舞,弄得一桌子都是从中飞射而出的咖喱星星,看来等会儿是要多花一点时间清洁整理。
而这时候,我的双手也因为刚刚与怜儿的碰触而沾上了不少咖喱汁。
「嘛……反正都已经脏了。」
「那就随便吧……」
为了爱干净的心默哀了半秒钟,我再度要过了怜儿手中那油腻腻的刀叉,一边帮她切好盘子内的猪排,一边示范说道:“在真的要用上右手的时候,你可以先把东西切完,然后再把放下右手餐刀,把叉子由左手改到惯青的右手。”
她无声地望着我,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迷茫。
彷佛完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善意,而是机械式地接受着我的命令。
我觉得自己像是在燃点一堆湿掉的柴枝。
但来日方长,有太阳的话,就不怕它们永远不干。
我们默默吃完了晚饭,一起收拾了桌子,一起洗干净的双手。
一路观察下来,她半点也没有表现出一名十二岁孩童该有的行为水平,她就像是一名婴孩,一张白纸,她正用着海绵般的速度学习着她完全不熟悉的事物。
我不敢想像她以往到底是过着怎么样的日子。
也不敢想像她以往究竟是怎么习惯那些孤独。
与地球不同,这个世界对弱者严苛,对残缺者更加严苛。
因为大家都面临着迫切的威胁,那并非是物质贫穷或是精神贫穷的威胁,而是赤裸裸的生命威胁,听艾哈德会长她们说,每逢冬天过后的春天,边塞七城以外的高等精灵都有可能会对联盟发起恐怖的突袭──以维护世界平衡为名号。
战争会带来死亡,同时也会残酷地淘汰弱者。
从而渐渐滋生出对于残缺者的漠视──某种比战争本身更可怕的传染病。
上帝造人时把我们设计得有长有短,有人获得了走向丰足生活的智慧,有人学会了捕杀凶猛野兽的技巧,有人懂得如何行军打仗,有人知道播种与收获,也有人只被安排了一双贫弱的身体与灵魂,他们只有在最低的位置苦苦挣扎。
那是为了什么呢?
为何总会有人一生悬命地努力着,而却得不到与之相配的成果?
上帝为何会容许这样的残忍存在?
那是叫我们学会分享,还是叫我们习惯必要的冷漠?
我曾经也咀咒过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
把耶和华上帝、耶稣、穆罕默德、圣母玛莉雅、梵天、土地公等等司职掌管命运的与不司职掌管命运的神明都骂了百遍千遍,就连走路不小心踢到桌脚也怪罪于祂们。
但后来我发现了,依靠自己其实远远要比起依靠神明容易。
所以,我把自己当成世上唯一的神明。
我祈求我自己。
我努力完成自己的愿望。
也喜欢别人向我许愿,乐衷于拒绝与接受他人的愿望。
我们都很接近耶和华上帝,因为祂当初就是以自己的形象创造我们。
呼──
呼──
窗外的冷风呼啸。
冬夜,漫长着。
我望向床上的怜儿,化身成为象征着言语、诗篇与知识的女神,用凡人的身体轻轻地降临到她的身边,用世俗的语言向她问道:“你想要学会说出内心话的方法吗?”
她懵懂无知地看向我。
我给她打了一个手势。
“这是──我──的意思。”
我再给她打了一个手势。
“这是──你──的意思。”
我又给她打了一个手势。
“这是──同伴──的意思。”
怜儿瞪大了她的眼睛,像是看见了全新的世界。
她开始回忆并且模仿我刚才给她演示的那三个动作。
只是一会儿,她就牢牢记住了那三个手势,一如当初的我。
然而,任何语语的存在价值都是基于同一个共识。
眼下的怜儿就算学会了手语,她还是只能与我一个人沟通。
因此,要教就不能只教怜儿一个人。
受益于手语的主要有两类型的残障人士:失聪者与不能言语者。
「写一本完整的手语书吧。」
我盯着怜儿,生出了这样子的一个想法。
想法轻巧得似一根羽毛,却在我的心池炸开了巨大的波浪。
炎法师的火球术威力强大──
战士们的战斧势不可挡──
刺客的刀锋如蛇似蝎──
但最厉害的武器仍是人类的言语。
而我则是将要为人们带来一门全新的语言。
就凭这一点,我就甘心自愿被命运安排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乌兰已经长大了,找到了可以托付的人了,而在这个世界却存在着更多需要我的人们。
我可以用晨星的酒谱挽救一个没落的公会,我可以用一个那些划时空的难题去刺激异世学园教授们的灵感,我可以用我自身的操守去监控一个危险的亡灵法师,我甚至可以把核裂变与核聚变的慨念提供给地精们,让他们研发出毁世灭世的武器。
我恰似一个文明的传播者。
我的胸中被填满了一股使命感。
我拿出一本全新的空白笔记本,一边教导怜儿与我沟通的手语,一边把手语的意思书写在笔记本上,等到明天要到了记录水晶,我便可以把手部动作的图象记录下来,补充其中。
如果说经营石头屋是我的游戏,那么,这回的手语传播就是我由衷的愿望。
我要完成自己的愿望,以完成更多人的愿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