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
夜幕低垂,雪花飘零。
准时在任务证记的柜台放下休息的牌子,我心中的不安愈益浓烈。
不安非是一般的不安,而是那寒透脊背的惶恐。
上次出现这一种不安的时候是差不多三年前的严冬。
那时候的我比现在还要自负,深信著自己的判断,从不作出一丝一毫的更改。
也因此,我错过了那次的预感,错过了挽回他们的唯一机会。
已经不能一错再错。
心神不定地由三楼下了二楼,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了一套正式的西装,在外面加上一件受得了风雪的大衣,再戴起唯一拿得出手的青玉指,便执起久违的法师手杖,重新出门。
入了夜的石头屋是最热闹的。
爱玩弄的混蛋们会开始叫嚣捣蛋,而我们小吃和酒菜也因此而卖得特别的好。若是平日,我本来是该要到安妮她那儿要是一杯威士忌的,但今晚并不一样。
今夜的风雪适合孤独宵行。
我徐徐走往石头屋外,临出门口前,眼角的馀光恰好瞥见了大小姐她们的那一桌,无论是大小姐或者是伯兰妮,她们都是很乖巧懂事的孩子,就是性格倔强得像是她们的母亲,正直得似是她们的父亲,使得我不免有些忧心,生怕她们作出什么傻事。
这世界有太多事情是她们尚未了解的。
而我也不希望她们了解。
而她们却早晚必须了解。
现实总是教人内心矛盾。
我转入隔壁街角,让驿站的小厮召来了一辆马车。
“嗨,老爷子,今儿是要到哪里去了?无星书局?还是冒险者墓园?”
马车的车夫是一个旧相识,以前是个积极的冒险者,如今无妻无子无牵无挂,就是一个热爱这个破烂边市的怪人,白天到竞技场看比赛小赌下注,晚上开著马车载著游客居民,奔走于茫茫的夜色之中,他总说这样的生活最好,我则是时时刻刻都想要离开这个边塞鬼城。
“城主府。”
我淡淡地答了他一句,在马车的后座找了个舒适的位置。
他讶异地调侃笑说:“你这老鬼也有著可以登临城主大人府上的一天?我猜呀,你不是犯了罪就是准备去犯罪,难道是要去偷窥侏儒城主的宝贝女儿?我劝你不要那样子做。”
“闭嘴,马龙老狗,开好你的车。”
“是是是,色老鬼今天看起来好像心情不怎么好呢?呵呵。”
由石头屋前往城主府有著一大段的距离,那是座落于青云之路以外的官方府第,而我所认识的马龙又是一个管不住嘴巴的老贼,才过了几个街口,他便忍不住与我攀谈起来。
“今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似的,你说呀,春年到来的时候,北方会发生什么事吗?”
“会发生,不会发生,二分之一的机会。”
“老爷子最近也爱上说废话了吗?”
“今晚暂时不要来烦我好不好?”
“我这不是想要关心你吗?”
“我不需要苍蝇的关心。”
“竟然把昔日的老战友叫做苍蝇,我也是醉了。”
他乐此不疲地抱怨著,我沉默地闭上累倦的双目,等候马车的静止。
只要马车停定,属于我的战斗就要开始了。
一个人年纪大了,其实真的会懒得动脑,更何况是那些高密度的对奕。
但谁叫我对他人有所亏欠,到了这个还债的时候就总得还债,不然就是失了道义信用,失了那一份可以挺直腰板大步前行的力量。
吁──
马龙老狗叫停了两匹黄毛马,马儿是两匹新马,旧的老死了一匹,又意外撞死了一匹,但马龙他总是要养了一匹又一匹,心志坚强得要命,也被不怕伤得千疮百孔,提早向生死女神她们报道。不对,不是生死女神那两个臭**,马龙和我一样,只相信自己而已。
我们的灵魂是没有神明看顾的。
“喂喂!老爷子,可别在我的车上睡觉呀──”
马龙笑著催促了起来,我瞟往窗外,外头是一座豪华的城府,有花园喷泉,有铁栅车马,更有守备森严的兵士们,看著就不是一个可以简单通过的地方。
我正了正衣装,缓步走落马车,头也不回地给马龙塞了两个银币。
他也默契地没有多言,收了钱就马上开车离开。
看见我的出现,城主府的卫兵皆纷纷警惕地朝我看了过来──
毕竟这儿不是什么名胜古迹,平日可不会有人前来参观。
我杵著法师手杖,慢悠悠地走到了两名门口卫兵之间。
“请停步,敢问阁下来此是有何贵干?”
他们同一时间把手中的长枪交叉半空,挡住府第的入口。
我直著老朽的腰板,冷淡地向他们说道:“我是你们城主的友人,有急事要找他见上一面,眼下时间紧迫,你们两个可别给我挡路,要是耽误了事情,你们可负责不了。”
闻言,两名卫兵面面相觑了起来。
最后,他们还是按照规矩,向我要求说道:“请问你现在有任何晋见城主大人的文书或者信物吗?现在已经是城主大人的私人时间,如果没有许可的话,我们不可能为你开路。”
所谓的晋见文书和信物都是不存在的。
没有的东西?做一个就好了。
我不舒服地皱了皱眉,脱下大姆指上的青玉戒指,向到左方那位看上去比较憨钝的卫兵先生手上,不耐烦地说道:“去把这个玉戒指交给你们城主吧,如果大人他问起了这个戒指的来历,你就告诉他,戒指的主人是一名生命的冒险者。”
“请问阁下的名讳?”左卫兵收起戒指问道。
“你没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我正视也不瞅他一眼。
“好吧,请阁下在此稍候片刻,我这儿就去通报城主大人。”
左卫兵乾脆地走了,我默默做好扭头逃跑的准备。
假如城主先生对我这个故弄玄虚的人没有兴趣,那么等会儿一定会有人来治我的罪,详细究竟犯下了怎么样的罪我是不敢去想的,但正所谓不被捉到的小偷就不是小偷,我想只要跑得够快够果断,不被他们当场逮捕,那我这个老骨头的屁股就不用被打到开花。
过了大约十分钟,那卫兵的身影慢慢向门口走了过来。
远远看去,我没有从他严肃的表情中发现任何徵兆。
我强忍著逃跑的冲动,伫足一直等到那卫兵返回此地。
“高明的骗子,城主大人召见你。”
“谢谢你,我的朋友。”
给左卫兵送去一个歉意的眼神以及脱帽礼,我便径直走入门内,门内有一名持剑的女侍者,她是特来为我领路的,而如果没有她的向导,我只怕是花上一两个小时也未必可以在这一个城堡似的豪门府第中寻得苏鲁特城主的所在之处。
最后,我被带到了一个充满了音乐和舞蹈的大厅。
那是一整个芭蕾舞班。
而全部观众则只有孤仃仃的一个人。
一个穿著华丽西装的白人侏儒。
与传闻相同,苏鲁特城主有著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孔,只可惜,他那比矮人还要细小的身材使得这一张帅气的面貌俨然成了一个笑话,如果不是碍于他城主的身份,想必我早已经忍不住背过身子暗自偷笑起来,而此时此刻,城主他则正好奇地打量著我。
整个大厅的音乐都因为我而停息了。
在巨大的压力下,我依照正规的礼仪隔著宽广的舞池,向那名矮小的强者欠身致敬。
他已经保卫了莫波里斯城二十年了,完全值得百姓们的屈尊敬贤。
他浅浅一笑,往我招了招手。
我左右察看,在舞者们之间找了一条通路,登上观众席的高台。
“鄙人海老,来自石头屋,在此谨见苏鲁特城主大人。”
与城主该有的威严互相违悖,苏鲁特城主他轻浮地坐上了高台的栏栅,以弥补身高差距,与我形成水平的对视,看上去就是一个有趣的人。
他玩味回道:“多礼了,生命的冒险者?”
“只是故弄玄虚之辞,城主大人莫要当真。”
他掐了掐嘴上的八字胡,笑言:“当真不当真是本城主决定的,海老先生就不用多言了,而既然你用了这种形式打扰了我的私人时间,那么,想必你该是有著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我说吧?事先声明,如果这一件事并不有趣,本城市可是会非常失望的呦!”
我吞了吞口水,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既然已经走了这一个地步了,那我亦唯有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毕恭毕敬地躬身问道:“敢问城主大人,你可曾知悉有关于蒙特镇行军狼之乱一事?”
顿了顿,苏鲁特城主眯起眼睛,笑说:“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我深深往肺中吸气,直起上半身,迎上侏儒的精明眼睛:“若是城主知道了,那么草民就是杞人忧天,匹夫有罪;如果城主大人你始终未闻此事,那么,草民就是来揭发罪恶,为城主大人的统治找出不肖之徒,也为敞会的冒险者们觅得城主大人作为援军。”
“呵呵,你是有把握才来找我的吗?”侏儒城主笑问。
“一切的冲动都只是一个直觉,只有假设,没有实证。”我老实答道。
最终,他愉悦地拍手笑了。
“恭喜你,你赌对了,伟大的冒险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