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十年之后，重新面对日出时，黎生也能想起他被带离孤儿院的那个上午。
劫后余生的兄妹二人作为大屠杀事件的幸存者，被路过的佣兵组织救助。眨眼间时光飞逝，他们流离到了这座龙国南方的贸易都市，以学生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只不过，比起学业，黎生还有一份更重要的“兼职”要做。
哗啦，哗啦。
此刻，海浪正拍打着礁石。远方的朝阳融化在碎云里，把天际线染得十分甘甜。
“呜呜......”
黎生的脚边传来了某种动静。他不舍地望了那美景最后一眼，接着低下头去。
礁石上，侧躺着的女人被牢牢捆住了四肢，脸上全是干涸的泪痕。
“小姐。”黎生淡淡说道，“请你安分一点，我不会取你性命的。”
虽说是想安抚目标的情绪，但他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女人挣扎得更厉害了。毕竟，她刚从麻药中醒来，还被黑胶布封着眼睛和嘴巴，会感到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父亲的赎金已经到账了。”
见状，黎生叹了口气，慢慢蹲了下来，用那双湛蓝的眸子直视着她道。
“再乱动的话，可是会掉进海里的哦。你也不希望来接你的对象从人变成鱼吧？”
听到这话，女人扭动的幅度终于小了很多。
而黎生站起身时，无意间发现她的后颈处有块蝴蝶形的黑色印记。它静静待在那里，让他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吸引了过去。
【是纹身吗？】
黎生想。
【为什么......我会感觉在哪看到过？】
他的心口莫名涌上一阵温暖，就好像得到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
“早上好啊，王子大人。”
这时候，耳边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黎生愣了愣，接着淡漠地转过头道：“来得太晚了，路易斯。”
“Holy*，你饶了我吧。”
面前，与他年纪相仿的金发少年耸了耸肩道。
“我可没你那么好的身手。况且，我来之前还有一大堆数据要......”
“行了。”
黎生不耐烦地打断了路易斯道。
“你又在盘算些什么鬼东西？”
二人自十年前起便在地下佣兵组织——『生命会』里共事。路易斯总觉得分红不够高，所以时常会想办法钻任务的空子，或者偷偷踩黎生一脚。
“哎呀，真讨厌呢~人家哪有什么小心思嘛！”
而每次想要撒谎时，他都会这样笑着把双手垫到脑后。
黎生默默盯着他，目光如鹰般锐利。
路易斯犹豫地看了黎生几眼，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真不愧是王子大人啊......但，这次的事情和你以及任务都没有关系。”
说罢，他抬起眼，罕见地严肃道。
“是我个人的私事。所以，我劝你不要多管。”
“......”
黎生放下了目光，没有回答。几秒后，他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女人道：
“目标在这，你做好转移准备吧。”
“明白！”
路易斯一下便恢复了刚才的轻浮态度。他冲黎生挤了挤眼，随后看着女人道。
“噢哟，真不错嘛，还活蹦乱跳的~要不，咱再敲她几笔试试？”
“别废话了。”黎生向他伸出手道，“东西呢？”
“......哦。”
路易斯这才恍然大悟，从蓝白校服口袋里掏出两根金属管，递给黎生道。
“给。我差点忘了，又到了每个月的这几天嘛。”
“闭嘴。”
“啊？喂！你这就走了？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哎，就不能多陪人家说说话吗？！”
黎生实在是懒得理他，接过管子后便踩着礁石向海岸跳去。明明过程非常轻松，可在到达海滩周围时，他却停下了脚步。
“......”
少年仰起头，望向直冲天际的围墙。
里面便是『久月城』了。
这座钢铁森林在庇护腹中之物的同时，也夺去了他们的自由。
围墙根部是紧闭的铁丝网，上面写着海滨区的运营细则。包括婴儿在内，市民想出来游玩的话必须先得到申请，然后根据时间收取相应的费用——
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这里，已经是久月城仅剩的自然风景区了。
“......‘好不容易才出来’吗？”
黎生回头看了眼海岸，又把目光移向手中的金属管。
银色髓鞘包裹的管子中心，透过玻璃能看见某种金黄色液体。
【......你们，是幸运的。】
他的耳边回响起某一日，在城内追杀组织叛徒时，后者说过的话。
【你们不会被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吞噬。我很羡慕。】
而黎生还没来得及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便见对方苦笑着从楼顶仰面坠落......
如今，不知为何，一股疲累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
说到底，『自由』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尽管有着十年的佣兵阅历，他还是得不到答案。
海风掠过，潮湿的气味唤回了黎生的思绪。
他叹了口气，接着摇了摇头，把金属管捏紧。
唰。
纵身一跃后，黎生翻过了数米高的铁丝网，朝围墙大门跑去。
两只青鸟从花丛中飞出，离那包裹城市的白色巨壳越来越远。
直至遁入天空。
......
星恒联合，久月城最好的私立制学校，也是大财团『星恒家族』旗下的企业之一。
它不仅囊括了从高中到大学的校园，里面的书店、医院、商场等设施更是一应俱全。来自世界各地的师资力量汇聚于此，培养出一批批精英级的人才——
高一（2）班的班长黎羽，便是其中一颗瞩目的新星。
尽管哥哥曾关照过她要低调行事，可有些事情，黎羽自己也无法决定。
比如一头柔顺的黑发，越长越漂亮的脸蛋，和那双犹如宝石的湛蓝眼睛。再加上黎羽谈吐优雅，成绩更是名列前茅，因此才转来半年就成了众多男生追求的对象，以及女生间热议的话题。
“Hellodarkness,myoldfriend......”
晨读结束的铃声响起。黎羽放下笔记，向班主任杨希洛老师点头致意。
讲台前，年轻的蓝发老师推了推眼镜，把《弗兰肯斯坦》合上后便转过身去。
“那么，解散。”
“起立！”
黎羽率先站起来，带着学生们对老师鞠躬告别。
杨希洛挥了挥手，一边走向移门一边说道：“同学们，离第一节课还有二十分钟，没吃早饭的抓紧吃个早饭。另外今天是周三，楼下小卖部有自助咖啡喝，觉得困的可以去打一壶来......啊。”
说到这，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冲人群做了个噤声动作道。
“那好像是特别供应给教师的。所以......别说是我说的。”
“好耶！！”
“杨老师万岁！！”
看着欢呼雀跃的学生们，杨希洛笑了笑，随后把手搭到移门上拉开。
“......嗯？”
他不曾想到，门后竟然有另一个人在早早等着他。
看制服上的三条横白杠，应该是高三的学生。高三部在两栋楼外，刚下晨读就到门口是不可能的事。
“请问你找谁？”反应过来后，杨希洛立刻摆出一副严肃的态度道。
他并不反对学生谈恋爱，但是太影响学习可不行。而让他没想到的是，不过眨了个眼的功夫，面前的男孩居然消失不见了。
“哈？”
杨希洛揉揉眼睛，又看看周围，哪还有那人的影子。于是几秒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弗兰肯斯坦》上。
“......都怪你。”
杨希洛叹了口气，迈开步子朝楼梯走去——
而他刚下楼没多久，另一个身影便从拐角的暗处走了出来。
“......”
黎生望着杨希洛离开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他从这位年轻老师的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尽管进行过清洗，但依旧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受伤了么......算了。既然是在星恒的地盘里，那就应该没什么大碍。】
想了想，黎生便回头蹲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鸟型口哨，对准翅膀部位猛地一吹。
嘀嘀嘀！
“！”
正在打开饭盒的黎羽瞬间一惊，随后嘴角微微扬起。
“怎么了，黎羽？”
“你不吃吗？”
对面，另外两个女孩子疑惑道。
“嗯......抱歉！我想先去下洗手间。”黎羽朝她们摆摆手，起身道，“你们先吃吧！”
“这样啊。”
两个女孩盯着她一路小跑出了门外，随即相视一笑，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一个月了】。
楼道尽头，黎羽的靴子正不断敲出喜悦的回音。
【一个月......没见到哥哥了！】
虽然住在一起，但按黎生的作息，兄妹俩其实要隔很久才能见上一面。
出于某种原因，黎生所在的组织会定期给他们提供营养剂。而黎羽最期待的，便是每个月的交接日。
这意味着，只要到那楼梯底下，扒开那些箱子，挪开那些桌椅......
“来了，小羽。”
哥哥，就会在面前等着自己。
“......嘿嘿，我来了。”
黎羽小心地拍了拍格子裙，接着抬头撩起鬓发，笑靥如花。
黎生也笑了。
黎羽长得很快，现在他不用太费力就能摸到她的头了。
“我把便当放在你柜子里了。是你上次很喜欢吃的三明治，这次我专门多做了些。”
黎羽享受着哥哥的抚摸，像个猫咪一样窝在黎生手底道。
阳光恰好从侧窗照入，为少女的身姿踱上一层碎金色。
黎生的心被触了一下。他不禁揽过妹妹，温柔地低语道：
“是吗？我很期待。”
“嗯！”
黎羽也回抱住黎生，把头埋进他的胸前。
是她朝思暮想的温度啊。
从小到大，黎羽最喜欢的地方一直都是哥哥的怀里。他就像她的茧，能让她安心地忘掉一切。
“......这个味道，是大海吗？”
深吸了一口气后，黎羽慢悠悠地问道。
“嗯。”
黎生回答完，手中的动作停了一瞬。
【我明明换过衣服了啊。】他这么想着，心中忽然涌起不安，【难道，小羽的感官已经追上我了吗？要是被生命会的人知道......】
而他的思绪，很快就被黎羽打破。
“哥哥......”
“怎么了？”
“我好久没看过大海了。等离开这的时候，你一定要带我去看看哦。”
听到黎羽这么说，黎生的回忆不由得浮现了出来。
风餐露宿的七个年头里，他们从没能好好地过过日子，或者停下来看看四周。这是他们进入久月城的第三年，也是组织安排他们入学的第一年——
前不久黎羽说，她终于习惯了穿漂亮衣服的感觉，希望可以一直穿下去。
但黎生明白，等组织获得了想要的利益，他们在这里的生活就会变为泡影。
届时，兄妹二人将再度启程，就像壳中的青鸟一样，前往下一片虚假的天空。
“小羽。”
不知为何，今晨看见的美景，和之前那个坠楼者的话语，都在黎生脑中变得挥之不去。
他本想问问黎羽对未来的看法，可妹妹抬起头时眸中的那份留恋，直接敲定了他的决心。
“我们就在这定居吧。或者，干脆逃走吧。逃去一个不会有人打扰的地方......每天晚上散步累了，就坐下来看看月亮。”
“......欸？”
黎羽愣了愣，接着有些惊讶地笑了。
可是，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一声尖叫便打破了这里的静谧。
“呀~~~~~~”
回过神的黎生立刻把黎羽护到身后，却意外地发现是两个少女正朝他们跑来。
“黎、羽、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