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从床上跳下来,拖鞋随着脚的起伏与地板敲打出密鼓般的碰撞声。
声音从屋子的左边传到右边,又从楼梯上方来到下方。
“心,回来了么?”整个屋子都是井的呼喊声。
没有,心完全没有回来的迹象。
井的眼中少有的出现了慌乱的神色。
现在井的手机一直开着,也没有任何的来电提示。他抿了抿嘴,换上鞋子,冲出家门。
*
尽管在外人面前看起来井柔弱得像是女生,但他却总是会站在妹妹前面。
站在前面的人不应该慌乱。
而事实是,井现在真的如蚁噬心。
家到邮局的距离是井用脚步丈量出来的,再怎么慢来回一个小时也就够了。这些天井为了妹妹升学跑了无数次邮局,妹妹自己也去了不少次。
不应该花这么长时间。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井慌乱。
其实井对于妹妹的呵护已经到了异常的地步,为了妹妹的安全,他要求妹妹如果有事或者其他的原因延误了一定要打电话。
一定。
语气肯定而不容置疑,对于其他方面他怎么纵容妹妹都可以,但只有这件事上面苛刻得如同古代的封建家长。
妹妹是唯一的亲人,在这个法规的执行有诸多遗漏的小城镇他们没有监护人。
没人可以帮他们说话。大概妹妹也是这么想的。
尽管要求严格,妹妹还是遵守了约定,几乎从不例外——
只有一次,他的妹妹外出超出了时间却没有回电话,他的妹妹被高年级的外校学生缠住。简单地说就是抢劫。
当时井冲上前去,发狂得像是一只幼狮,冲上前去就是一顿乱拳。
他的速度是别人的一半,力量是别人的一半,但是这些都不能阻止他从不良少年手中夺回妹妹。
他让那些人的视线和拳脚汇聚到自己身上,而后一把抱住心。
拳头带着风声砸在他的身上,皮肤发红,疼痛感随着神经元之间的传递向大脑蜂拥而至。他甚至被打得喉头一甜。
那些人的面孔像是不知名的妖魔鬼怪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他带着惊恐的妹妹往前冲。
他也很怕,看过的任何惊悚片都不能和这时的场景相比。现实的暴力才是最恐怖的东西。
他都已经将那件事快忘得差不多了。
但这次的场景,和当时如出一辙。海马体中的疼痛刺激着他的心脏。当时他也是在打了个小盹之后发现妹妹失去了消息。
井这个时候真的十分希望自己只是杞人忧天。或许妹妹只是在和别人聊天一时忘记了时间;又或许妹妹想起家里有什么没买,去超市了;手机没电了也说不定。
纷杂的念头在静的脑袋里面不停地转向,井拖着步子一步一步往前走。地砖在向后移动,变换着不同的形状和颜色,灰败的楼房闲的腐朽而陈旧。
这里不是一个观察日食的好地方。远处的高楼将这个小地段圈住,这里是政府还没来得及改造的陈旧地段,低矮的房屋被高楼所笼罩,像是一个小小的盆地。
天空只剩下一个圆圈,太阳在高楼的另一边散发着光辉。人们都在那边等待着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的降临。
于是这个街道就没有人了。空旷的街道吹起的风将一些纸屑刮得凌空飞舞,易拉罐和石阶碰撞发出乱响。
井简直像是来到了生化危机的片场。
这里的街道虽然治安差,但是一般来说,白天还是很安全的,毕竟只要一呼喊,在这个鸡犬相闻的地方没理由没人听到。
不过现在就是作案的好时机了。
井想着想着加快了脚步,瘦削的脸上眉头被紧紧黏在一起。
井没走几步又渐渐将脚步停下。
眼前出现了一条幽僻的小巷。
曾经的不良少年就是在这里面劫持自己的妹妹。这也是通往邮局的一条近道。
他犹豫着,这里面一般都是一群混混的据点,曾经的他再次路过这里是听到过有人哭喊的声音。那些曾经欺凌他们的不良少年也被赶了出来。总之是一个龙潭虎穴。
妹妹应该不会进到这里面。
不过井还是很担心。那条小巷现在静静地张开大嘴,择人欲噬。
井的脚步声在小巷前回荡,脚步踱来踱去。无助的少年在魔王的城堡面前徘徊,而公主却不知道是不是被抓了去。
他最后还是掂掂脚,走了进去。
为了妹妹,大不了被揍一顿罢了。
小巷里面是另一番景象,两旁堆满垃圾无人清扫,老鼠钻来钻去,种种恶臭扑鼻而来。
自从那群混混进驻到这里面就没人敢来清扫了。天空在小巷外面还可以看到一个圆,但在这小巷里面就只剩下一条缝,破屋眯着眼睛盯着独自前行的井。
井捂着鼻子,扶着墙尽量避开两旁成堆的垃圾。他的耳朵忽然听到什么,细细的,从前方传来,却明显不是翻找食物的老鼠发出的声音。
那绝对是人发出的声音,大概是混混的谈话声。
井继续往前走,但是放慢了脚步,轻轻地像是蹑足的猫。
一步一步的向前迈,声音也愈发大了起来。
那是哄笑声与谈论的声音。
井终于走到了拐角,他愈加地小心,甚至尽量避免衣服摩擦发出响声。头轻轻探出,只露出头顶和两只眼睛。
但他他忽然停止了动作,然后人猛的向前迈了一步,不顾发出多大的响声。
他的瞳孔倏地缩小。
前方有一群人,衣着打扮都和普通的混混一样,染着莫名其妙的头发,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
人群中有两个人在提着裤子,表情看起来很是不堪入目。
旁边的人谈笑着,指手画脚,时不时蹦出一些难以入耳的词语。
这些人都围成一个圆,像是一群人在研究军事地图。只不过中间不是沙盘,是两个人。
一个胖子在人群中间跪坐在地上,同样染着莫名其妙的头发,穿着不合身的衣服,但是肥胖的身躯让这个家伙显得更加面目可憎。
胖子身下还有一个人,少女,一丝不挂,瞳孔已经没了焦距,似乎是在看向遥远的天空,如若有神在上。
胖子在少女身上蠕动,像一只五颜六色的蠕虫。
那是他妹妹,名叫心的女孩。
圣经上说愤怒是人的原罪。
井感到这样一种原罪顺着血液随心脏的搏动涌出,流经全身,又随着血液倒灌回心脏。
牙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出了血,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大脑神经。他跨出自己的脚,重重的落在地上。
前方的人们回头看到这个暴怒的少年,他似乎柔弱,纤细,像女孩子一样,不堪一击。
但他的双目通红,像是九幽的魔鬼挣脱了锁链,越过了熔岩,伸手抓住人间的土地,露出了自己的眼睛。
天空终于在这时暗下来,日食随着不可动摇的物理规律藏在月的身后。
太阳面色黧黑,冕如眼,星若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