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言,美树沉默着一路上都不复之前的开心模样。她将头低垂下去,一个人独自走在前面。刘海披拂,面部表情被浓缩成一个不可见的阴影。它如同一个战败的将军,头颅低垂,战意低糜。
当然实际的情况是她的朋友们为了照顾少女的心情自愿地、默默的跟随在她的后面。
美树知道自己其实是喜欢恭介的。
都说恋爱中的少女智商是负数。
那种喜欢无以复加,在美树这种没脑子的时候,这依恋的情感在她的心中占据了莫大的地位,甚于亲情、甚于友情甚至甚于生命。
她以成为魔法少女为代价,实现了自己迷恋的那个人的梦想。她为他付出了一切,理所当然的,她也认为那个少年,也应当是属于她的恋人。
可事实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袭来,使她措手不及。她突然发觉自己竟然无力改变少年的内心。
名为美树的少女救了名为恭介的少年。
可是那又如何?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妄自哀叹罢了,她没有告诉少年他身上的奇迹从何而来,那么少年又如何能够倾心于她?
美树觉得自己果然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明明是她自己提出来要庆祝小井的康复,但是又是自己把这么欢乐的气氛弄得一团糟。
可她真的笑不出来,在没有得到自己喜欢的少年的答复之前她根本开心不起来。
她走着走着踢了一下路边的石子。
她忽的抬起头,游乐园的高耸的正大门赫然入目。
自己竟然带着朋友们游荡出来了啊。
这可真是不应该,美好的一天仅仅过了一半,还有大半的游乐设施朋友们都还没玩。
“呐呐,真是对不起,我突然有点不舒服,”美树的假话脱口而出。
女人天生如戏子。
不知是谁这么说的,但是这种情况下即便美树巧舌如簧也不能改变她满口胡诌的事实。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少女并不是一时的疼痛。
可是少女还是就这么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即便双方都知道这是谎言,也没人戳穿。
井差点就把美树叫住了,她还是没明白美树是怎么回事,明明满口谎言大家却都默许了这种情况。
是美树出了什么情况吗?
无知的人总是欢乐,其他人都心情沉重,只有井一个人满腹疑惑。
少女在美树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去买了一个波板糖,这种五颜六色的玩意儿对这个童心未泯的家伙相当有吸引力。秉承着节约的原则,她下意识地张口一咬,然后波板糖遭受重击在她口中四分五裂。
井满脸疑惑的咬着波板糖,嘴里咔嚓咔嚓地响个不停。
她也觉得这么做不礼貌,很小心的不想破坏这种气氛。井尽量压低声音,似乎想尽快消灭掉嘴里的糖,然后保持一种正经的样子。
坚硬物体的碰撞声不是想压低就能压低的。
“那么我就先走了。”美树倒是没有注意到井在吃糖。
“咳咳,”在美树身后的少女们都注意到了嘴里塞满糖,脸鼓得像个气球似的少女。
这种呆萌又不通感情的笨蛋真是太少了。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少女的朋友怎么看都不能再玩下去了。
“我们陪你回去吧。”学姐笑了笑。
“不用了。”美树回过头,脸蛋稍稍抬起。
学姐无奈,只得跟在后面,于是小圆等人也跟上,悄悄跟在后面以免她发生什么意外。
心倒是不怎么想去,看到姐姐一脸好奇又疑惑,十分想要跟上去的状态。她也只好迈步跟了上去。
美树低着头,无主游魂一样向外面飘去,在离开众人之后,显得更加的消沉。跟在身后的学姐和小圆更是十分担心。
井好歹也感觉到不对,对于这个新邻居,她也是颇有好感。现在见到她这副模样,只要不是情商负数的家伙都应该有些担心的情绪。
不过已经彻底消沉下去的美树可不管后面的朋友,她现在身心都沉浸在悲伤与痛苦制造的囚笼之中。
美树根本不看前面的人,鞋子有种提不起来的感觉,鞋底在水泥路面上摩擦。
她忽然听到身后好像传来井她们的呼唤声。她诧异的扭过头,显然没有料到她们竟然跟过来了。
不是明明说过让她们玩着的吗?
接下来她的视野在瞬间变化,视角骤然拉高,像是喷气机猛然地拉动升降杆。蓝天与白云代替了人来人往的密集人群。耳朵因为剧烈的撞击暂时性失聪,似乎她在一刹那被拉入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桃园内有着澄净的天空与静谧的环境。
她的眼睛在潜意识的作用下往旁边撇,公车带着沛莫能御的力量使她被高高抛起。她甚至可以看到公车的挡风玻璃因为她被撞出比蜘蛛网更密集的裂纹。在她划过最高点时,海蓝色的宝石从手上脱出,遵循物理学中的抛物线,掉落进路边的下水道里。
宝石不是变成戒指戴在手上的么?
戒指上闪耀着鲜血的色泽,手指与玻璃间的剧烈碰撞产生巨大的力道超过了骨骼和皮肤产生的应力。
她的手指头被锋利的玻璃切成了两半。
这种千载难逢的巧合现在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黑暗隐没了宝石剔透的色泽,同样掩盖了鲜血的痕迹。
她重重地摔到地上。
美树剧烈的疼痛在落地之后反馈到中枢神经。六腑百骸在冲击中或是错位或是爆裂,但是一种莫名的力量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使她的骨骼接好,细胞再生。手指在瞬间几乎就被补好,指骨在神秘力量的作用下疯狂的增殖。破坏与新生同时在她的身上进行。她听到一串密集的声响。
“没事吧?”学姐的声线带着特有的安心氛围。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没事。”
嘴巴打开的一刹那,视野就被什么割断了似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也被阻断。
美树在众人环视之下,失去了意识。
恭介自认为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美树——他的青梅竹马总是会在他生病的时候探望他。他有些时候很内疚,毕竟在他遭遇车祸的时候整个人的情绪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美树一直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每次有了新CD就买来给他听。
他任性的要什么,美树就会给什么。
他就像是一个不满足的娃娃,不满意就哭闹打骂。明明他在躺上病床的时候就失去了任性的资格。
只有那个少女会陪在他的床边,哄小孩儿一样的讲笑话,逗他笑。那个女孩实在是有些笨拙,往往会不经意的碰到他心里的伤处,可他也明显感觉得到那种真挚的情感。
毕竟眼睛是不会骗人的,那个少女的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从来就没去注意这些,那些无用的细节被埋藏在记忆的深处之中。
可他那天竟然说了那样的话。
恭介看向自己的下身,裤管里的双腿没有什么异样,然而腿上却层层叠叠覆盖这一层又一层绷带。
医生说绷带暂时不要拆,尽管他的腿已经好了,但是绷带里的药物可以使他的骨骼更稳固、不易折断。毕竟伤过一次之后骨骼是会有些脆弱的。
在那绷带还缠满全身的时候,少女都还会每次来探望她,她带着几乎是用阳光融成的微笑带来他曾经最喜欢的CD。
可是那些他曾经最喜欢、最痴迷的小提琴在当时的他看来,已经成为了泡影。
那时他甚至认为那是少女带来的讽刺,而非安慰。
“你在听什么?”美树问着。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他很不耐烦地回答。
“啊,德彪西?很好听的歌曲呢。其实我啊,你看……大家都好像认为我看是去不是听古典音乐的料,所以只要一说出歌曲名什么的,别人都会大吃一惊,说什么太意外了,还会受到尊敬什么的。”
现在想来,少女的眼睛里满是兴奋和自豪的色彩。因为有了“恭介”,所以她看起来似乎做什么都不怕,开朗而欢脱。
“这全都是恭介告诉我的。要不然我去听这种音乐的机会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吧。”
“我说,沙也加。”
可是他在那时候却是如此的不堪而丑陋。
“什么?”沙也加那个时候好像很不解。
“沙也加,你是在折磨我吗?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让我听音乐?你是在故意找茬吗?”他当时以怒吼的方式说出这种话,愤怒与无能为力的悲哀冲毁了他的理智。
“因为恭介你喜欢音乐啊!”她的回答很单纯,甚至脸上的表情还因为自己的愤怒变得畏缩。
“我已经不再想听了。自己无法演奏,只能听着,我……我……”他还用手将CD砸的粉碎,鲜血直流,可是还是没有办法感到任何知觉,“动不了啊,已经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这种手……”
“没事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只要不放弃,一定会有一天……”他不记得当时美树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那时候他一直盯住自己的手。
“他们都让我放弃啊,让我放弃演奏什么的……是老师亲自来说的……说什么现在的医学水准是不可能治好的。我的手已经不会再次动弹了。除非是奇迹或是魔法,不然是无法治好的。”
“有的。”
其余的事情他都记不大清楚,但是他深刻地记得那时候美树沙耶加的坚定。
“奇迹和魔法都是存在的!”
沙耶加她……一定是天使吧,带来人间不应该存在的奇迹与魔法。
思绪如同醇香的美酒,带着陈年的香味缓缓飘散。
电话铃声打破了他房里的安静。
他忽然想起来最近那个叫做仁美的女孩经常找他,同样是很好的女孩子,但是比起自己的青梅竹马还是不行啊。
恭介摇了摇头,穿起拖鞋走过去。
他觉得有点自作多情,虽然自己的青梅竹马一直照顾自己,可是也不一定抱以喜欢的感情。
如果美树他只是尽一种责任的话,那么仁美其实也是不错的选择。
毕竟美树这么好的女孩子可不多见,她应该会有更好的男生喜欢吧。
恭介拿起电话:“这里是上条恭介,请问您是哪位?”
声音是一个年轻护士发出的,他记得美树来探望他时,和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实习护士经常在一起。
“上条同学您好,很抱歉打扰您。这里是您曾经住宿的医院,那个经常来探望你的女孩出了车祸,鉴于你们的关系,冒昧的打了电话,不知您是否需要过来探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