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的章鱼清晰地听到了身旁少女口腔里牙齿上下咬合的声音，如同砧板与刀锋的碰撞。
“你想要说什么？”
少女的声音意外地低沉，章鱼能看到木板在她手中划出刀片般的白痕。
“美树同学，你认为自己的生命真的只是自己的？”章鱼如此道。
美树沙耶加抬起头，看到这张几乎是她的两倍大的巨脸，犹豫了一瞬，摇摇头。
“那又怎么样？”美树眉毛一掀，看见这个章鱼老师的眼睛眯了起来。
是的，眯了起来，虽然看不大真切，但是这个表情还是很好捕捉。这只本来就很让美树厌烦的章鱼老师现在更加引得美树厌恶了。
真个表情真难看，美树心道。
“粘滑呵呵呵，先不说这些，讲讲你和你的恋人的故事怎么样？”
美树一怔，完全没有想到章鱼会来这么一出。
向别人讲述自己和恭介的故事，这种事情她还从来没有做过。
但是，她忽然心里面好想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好想有人知道自己的感情，哪怕对方是自己所厌恶的家伙也是这般。
恶心的章鱼直击她的软肋，她渴望有人分享她的悲伤。
美树毕竟不是独自前往窄门的殉教徒。
她没有看着这大章鱼。她怕自己看了这个令人讨厌的脸就会抽身而去。她把双腿收起来，过膝袜在膝盖旁蜷出褶皱。美树手环抱住双腿，感受着丝袜的那种粗糙感，忽然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连丝袜的厚度也随着温度的变化不断在变化。
或许这种变化对于男生来说是最喜欢的。
她长叹一口气，樱唇微启，娓娓道来。
关于她与他的故事，关于她对他的喜爱，从美树的每一句话里面流转出来。美树说了很多无所谓的东西，比如恭介爱吃什么，恭介喜欢什么样的体型。
恋爱中少女智商都是呈下降趋势的，然而她们的专注力却又是以几何态势增长。她们会了解到自己喜爱的人的每一方面，每一个细节，然后包容掉所有自己不喜欢的地方。
每一个男孩在他的恋人心中都是亚当。
这头圆滚滚黄得不正常的章鱼说实话，并没有什么恋爱的经验。如果叫他讲讲自己的恋爱观多半会向课堂上那样：“其实嘛，大胸部才是人来永恒的追求。”
这样。
即便如此，这个暗杀目标，它有作为杀手的经验。
作为杀手，越是强大，所掌握的东西越多。毕竟在平常人的世界，武力永远是有上限的，而知识却是没有上限。这个掌握的知识几乎无法被揣度的“死神”——攻破对方心理防线还是简单易行的事情。
毕竟他其实也吃过恋爱的苦头。
“感觉好些了？”
这只章鱼的声音依旧黏糊糊的，令美树感到反感。美树将自己心里压着的东西吐出来，像是咳出肺中淤积的脏污。她似乎是感到那么一点放松，然而……
“没有。”美树怎么可能对这么一只又色又恶心的章鱼说实话？
“美树同学你知道吗？”章鱼说，“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这只章鱼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轻松，它虽然曾经是一个几乎无所不知的“死神”，然而感情恰巧是它最薄弱的地方。
作为杀手，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洞察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它可以知道那个人是想要钱，还是想要权，还是色眯眯的想要某个异性。
让他洞察其他人的欲望比起捏死一只蚊子更加简单，毕竟人比蚊子慢多了，还可以好好观察。
然而他直到最后那个女人死了才明白——正面的感情，竟是如此的甘甜，又如此的酸涩。
“大概是，有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东西吧。”美树说着。
杀老师闭上眼几乎就能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它睁开眼睛，继续道：“那么对于你的恋人来说，为什么他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你想说什么，难道是我在他心中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美树突然激动地站起来，“别乱说了，难道这样就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
黄色的触手按住她的肩头，打断了她那激动的语调。
“是啊，这就是我要说的，不管他是不是冲动了，至少在那一刻，他肯定觉得比起你活下来，他的死不算什么。”
“这就是愚蠢的爱情。”杀老师的声音依旧粘稠，但是冰冷若冻土。
“你是他牺牲生命所拯救下来的东西。”
“你觉得，一天到晚这样浪费自己的生命很有趣？”它说。
“别开玩笑了美树同学，你现在的生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章鱼背过身，“你没有资格消沉下去。”
美树怔怔地望着这个硕大的章鱼，每一根触手都耷拉着，庞大的身躯将影子投到了她的脑袋顶。
“美树同学，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又算……”
“因为我是你的老师，美树同学。”
“美树同学！”然而美树并未来得及回答，一个身影飞奔而来。
不是鹿目圆香，也不是巴麻美学姐，更不是晓美焰。
她想都没想过，第一个担心自己跑来看往自己的，会是心。
“没事吧？”
美树没有回答，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这么做？”
心怔了一瞬，随即冷下脸：“赎罪。”
毕竟对于这个少女，除了自己的姐姐以外，都没有任何意义。然而，罪愆并不在她身上。她自愿背负着这个责任，因为她某些时候异乎寻常的认真。
面对这个在这种时候表现得认真的少女，美树只能咬咬嘴唇。
“对不起，我没事了。”美树勉强笑了一下，虽然很勉强，但是突然感觉没那么坏了。
大家都不是坏蛋，只是命运女神太过调皮。
生命毕竟是，恭介留给她的最后的东西。
…………
“这样，就符合你的要求了吧。”
“是的，就这样了。可是我还是不知道感情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会了解的。”
“嗯，我无法了解。但是据我所知，你对感情也知之不深。”
“是的，但是那件事以后，我或多或少还是有那么点想法，否则，我就不会在这了。那么，你究竟让我把她们怎么样？”
“她们将会是救世主。”
“救世主？但是我只会培养杀手。”
“……”
“救世的杀手么，圣经中也没有这种玩意儿呢……”
